聽到這兒張一謀頓了頓：“會比《古宅》的成績更好嗎？”

    秦硯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張一謀笑著說道：“你還真是不給我們這些老人家活路呀。這么有自信超過我？”

    秦硯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想法，搖了搖頭：“其實我并不認為我的電影就一定比您拍的好，只不過我所拍攝的電影是觀眾喜歡看的電影而已?！?/br>
    “你的《英雄》不也有明確的目標觀眾嗎？”

    張一謀愣了一愣，他沒有想到很多人根本就沒有看透的事情被秦硯一語說破：“我果然還是低估你這個年輕人的呀?！?/br>
    “之前這么多媒體吹捧你，然后用你來打擊我，我還以為你會站出來說幾句，無論好話還是壞話，沒想到你居然一直沒有開過口，我這才想著找你來聊聊天?？磥砟惚热魏稳硕家吹酶宄??！?/br>
    秦硯安慰道：“張導，圈外人不會理解《英雄》的重要性。但唯春秋可書功過，十年、二十年后，等我們國家編寫影史的時候，《英雄》會有它該得到的評價?！?/br>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懂得自己的導演，張一謀的話也多了起來，他說：“是啊，誰知道我為了拍這部電影花了多少心血呢？”

    張一謀這種導演，他可能不知道市場喜歡什么樣的電影嗎？

    哪怕他未來的電影一直備受爭議，但實際上張一謀一直都是特別懂人性的那類導演。

    那為什么張一謀還要拍《英雄》呢？甚至無數人罵他模仿李桉、東施效顰，他也義無反顧的拍了。

    大陸和臺城的緊張關系是誰都知道的，這種情況之下，竟然讓臺城的導演在國際上掀起了華文化的浪潮，這對于□□來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

    而且同時大陸馬上就要入世了，必須要樹立起自己文化強盛的形象。

    “國師”，享受著國家給他某些特權的同時，他也必須要為國家做出很多事情。

    而這一次拍攝《英雄》，實際上就算是半個政治任務。

    很多人都說《英雄》先開了華語電影的商業戰爭，但實際上《英雄》的主戰場一直都是在海外，而不是在國內。

    比如說像這一次國內觀眾特別愛抨擊《英雄》的服裝顏色問題，主角身上穿著鮮紅、艷綠長袍，國內絕大部分觀眾都無法接受。

    作為一個攝影大師，張一謀當然知道國內觀眾喜歡什么款式的服裝。

    但問題是西方觀眾和國內觀眾對于華文化的認知本來就有差異。

    國內觀眾對于武俠電影的期待，更多的是劫富濟貧、仗劍天涯，而這種文化觀念和西方信奉的英雄主義截然不同。

    西方更喜歡塑造出空靈、抽象的藝術形象，這就是《英雄》所努力構造的江湖世界。

    想要做一道菜，讓喜歡吃辣和不喜歡吃大的辣的人同時滿意，這何其困難？

    張一謀必須選擇國外市場，必須完成國家給他的任務。

    而這也是為什么《英雄》能夠在海外創造出如此高票房的原因。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英雄》就是大陸在國際上的一張名片。起碼在秦硯上輩子死的時候，海外票房依然沒有任何一部電影能夠超過《英雄》。

    這既是《英雄》的驕傲，同時又是《英雄》的悲哀。

    悲哀什么時候，華國真正的文化才能夠走出國門，讓世界所接受。而不是西方人腦海之中自以為是的華國形象，就像《花木蘭》一樣。

    張一謀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有帶著教育指導的語氣，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所以這次我找你來，除了感謝《古宅》的幫忙之外，還有就是告訴你千萬不要因為外界那些評論而影響。就算你接下來的電影把我的《英雄》給打敗，我也不會有任何的介意，年輕人放心大膽的去做吧?！?/br>
    秦硯點了點頭，他感受到一個大陸影壇前輩的純粹關懷。

    其實秦硯也知道張一謀未來不怎么順利。他是一個有著純粹藝術追求的導演，但因為人情世故而讓他不得不在商業片中不得脫身。

    秦硯甚至好幾次想要開口對張一謀說點什么，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放棄。

    沒有辦法，人在某一個階段，只能夠看到那個階段的景色。

    張一謀為什么會因為人情關系而拍攝商業片20多年，還不是因為他骨子里就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秦硯把自己心中的千萬般情緒壓了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運，外人沒有辦法改變和幫忙。

    正事說完后，張一謀又和秦硯聊了很多。

    本來他只是帶著提拔后輩的心情來找秦硯。但是交流之中，他發現秦硯的很多電影思路、想法相當的成熟，頗有名導之風。

    這些年他被譽為國內第5代導演的領軍人，但實際上張一謀也知道，國內第6、第7代導演成長速度還是太慢了，所以他又接著和秦硯聊了很多電影產業方面的事情。

    只不過聊到最后的時候，張一謀突然提起一個話題：“對了，華影托我問你一個問題，為什么你不肯和他們公司簽約，也不肯接受華影的注資?！?/br>
    秦硯笑得人畜無害，但卻十分果決：“如果我要是接受了華影的注資，無論選人還是預算方面，我都沒有辦法隨心所欲了。電影公司為了讓票房有保障，都喜歡用一些固定班底，但是這些演員誰愿意壓低價格來和我合作呢？”

    反正張一謀也知道自己拍電影的事情，秦硯便談起了這次謝北楊、奚芊芊他們的片酬，聽得張一謀也一愣一愣的。

    張一謀說道：“你這價格，比我當初拍《大宅門》時候的價格都還要低。你難道以后都想按照這個價格拍下去嗎？”

    秦硯心里和明鏡似的，他知道張一謀意有所指，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其實這個價格也不低了，電影工作誰不辛苦？而且有的時候給一個演員1，000萬，拍出來的效果，還不如給演員50萬的片酬了。以后我也會學習西方的票房分賬制度吧?！?/br>
    如何激勵演員，票房分賬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只不過秦硯從來沒有用過，畢竟文藝片的票房本來就是個笑話。

    張一謀當然知道秦硯這種片酬的好處，但同樣也潛伏著巨大的危險。

    自古人心，不患貧而患不均，等電影市場的價格越來越高、越來越公開，秦硯很有可能會遇到麻煩。

    來自于演員、來自于市場、來自于公司……

    只不過有的時候市場規則在那兒擺著，讓人不得不遵守，他難得用長輩的語氣說道：

    “你這樣一意孤行和市場進行對抗，小心哪天翻一個大跟頭?！?/br>
    秦硯根本不在意，他自信說道：“如果我成為整個電影圈里的唯一，如果我能夠讓所有演員都求著找我拍電影，那或許我就可以改變某些規則?！?/br>
    看到如此鋒芒畢露的秦硯，張一謀笑了笑，他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但是他仍然相信人的棱角是會被世界的規則和時間磨得圓滑。

    所以他直接略過了這個話題，和秦硯聊著其他的事情。

    作為華國電影集團的說客，他還是和秦硯敲定了一些電影方面的工作。

    等當天回到家之后，秦硯工作狀態更加輕松。

    因為之前關于電影市場的一些想法，的確把他自己也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今天和張一謀交流之后，他發現其實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想讓這個市場變得更好，很多人都在努力著，有的時候只是需要一個契機罷了。

    電影后期的制作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音樂配置，尤其是對于古裝武俠劇而言，一首好的電影配樂、好的歌詞能夠給電影添色不少。

    其實秦硯一開始的計劃，還是請港城最知名的那幾位作曲、作詞家出手，可惜哪怕通過七爺去邀約，還是失敗了。

    一是因為電影檔次的問題，二是因為時間的問題。

    最后秦硯也想起了另外一位很有名的創作歌手，剛剛在臺城展露出頭角的傳奇音樂人周先生。

    尤其是周先生的御用詞人方文海，在寫華文化歌詞那可是頂尖的好手。

    秦硯便把自己《大笑江湖》的劇本大綱寄到臺城。

    中間也動用了一些關系，以及秦硯給的錢還算是豐厚，于是周先生和方文海接下了這個工作。

    當最后秦硯拿到主題曲和片尾曲兩首歌的時候，當下立即決定這就是《大笑江湖》的主題曲和片尾曲。

    三月份的時候，秦硯便完成了所有的后期工作，他也開始為自己的《大笑江湖》謀求發行，希望能夠在暑假檔的時候上映。

    喜劇武俠電影，很時候暑假這個家庭檔期上映。于是秦硯找上了之前的合作伙伴——華影。

    雖然離上一次成功合作剛剛過去沒多久，但是這些商人一個都比一個的猴精，當然不可能直接就購買，于是在華影內部舉行了一次試映。

    這次的試映會規?？刹恍?，公司內好幾個實權人物都到達了現場，他們都想看看之前精彩艷艷的秦硯，能否給他們帶來新的驚喜。而且他們也從張一謀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

    《大笑江湖》的劇情不用多說，秦硯之前設計笑點的時候，考慮過各個年齡階層的喜好，可以說是老少咸宜。

    別看華影的這些高層干部，平時一個二個都威風八面，看上去特別嚴肅，但是試映過程中，他們都忍不住隨著《大笑江湖》劇情的開展而接連暴笑。

    他們的笑容都是短暫的，很快內心便被一股憂愁所取代。

    并不是因為他們發現了《大笑江湖》的不足之處，相反他們已經看到了今年票房冠軍的影子。

    真正讓他們痛苦的是，他們沒有投資《大笑江湖》，也就是說他們能夠賺的錢，只有發行的利潤，這讓他們追悔莫及。

    幾個高層領導已經在敲打市場部的負責人：這么好一部電影，這么有潛力一個導演，你們當初怎么就沒有好好看住他？

    其實這真的是冤枉這些受市場工作部的員工了。

    他們之前當然也關注過正當紅的秦硯。

    一個初出茅廬的導演居然想要4000萬的投資，要知道當年馮曉剛也就投資了100萬，但凡是個正常的公司都不會同意，更不要說秦硯“異想天開”的合約條款。

    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沒有后悔藥。

    市場部的負責人也算是頗有經驗，在放映完之后他立刻來到秦硯面前來表示祝賀。

    “秦硯導演，果然是年少有為，又拍出了這么驚艷的作品，看來今年整個電影市場又要因為你而震動了?！?/br>
    對于這樣的夸獎和高帽子，秦硯內心并沒有任何的波動，他直接說道：“看來貴公司是有意愿幫我發行《大笑江湖》了，也不知道貴公司準備給我多少的比例?！?/br>
    看到秦硯居然如此沉穩的回答自己的恭維，市場發行部的負責人也頓時愣住了，他好歹以為秦硯會和他虛偽客套幾番，這樣他才可以使出看家本領，把秦硯給繞暈。

    現在看來自己想要通過買斷的方式獲得《大笑江湖》放映權明顯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接下來便是秦硯和華影市場負責人商量票房分賬比例的問題。

    雖然有過之前的合作，但這個商討過程依然相當的讓人揪心。

    本來按理這些事情都應該由現丁暢出面，他負責財務方面的工作。

    可華硯規模尚且很小，公司分量都是靠秦硯，最后才由秦硯才親自上場。

    可是秦硯還是低估了華影的貪婪，他們給出的價格讓秦硯相當不滿。

    如果不是秦硯直接拿出了另外幾個公司給自己的報價，恐怕華影還不會那么快和他達成協議。

    雖然最后達成了一個雙方都還能夠接受的交易價格，但秦硯已經意識到恐怕以后還會發生更大的矛盾。

    秦硯不想讓資本干預他的創作，可問題是這些資本手中掌握了電影發行、放映、審核的各種渠道。

    不讓他們分一杯羹的話，他們肯定不高興。

    雖然隱患已經出現，但是秦硯還是準備等《大笑江湖》在暑假檔上映后，再處理這些問題，畢竟那個時候自己的話語權應該更加穩固。

    但是秦硯發現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因為時代時間太過于久遠，而且當年他有沒有在國內，所以被他遺忘的浩劫。

    2003年是很特殊的一年，3月份的時候在平城爆發了第一例特殊型肺炎。然后特殊型肺炎便如同秋火燎原一般，瞬間點燃了整個國家，而且不知何時才能消停。

    4月份開始，平城便徹底封城，秦硯和謝北楊他們都只能留在平城，哪里也去不了，連學校也暫時停課了。

    像電影這種公共娛樂場所，自然是全部封閉，本來還在上映的電影也立刻下映，三至六月份沒有任何一部新的電影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