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
只一個側影含霜就認定,那人就是蕭遠。 一路上風刀霜劍,含霜跋涉千里,只想看看這人到底有沒有心。 “含霜jiejie?”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真的是你!含霜jiejie!”門口有個身影撲了過來,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逐風?” 含霜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的少年分明還和小時候一樣,歡呼雀躍地飛奔向她。 含霜顫抖著伸出手,在逐風臉上摸了摸,實實在在的,逐風還活著。 幾年不見,逐風還和曾經一樣天真無邪,時間好像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除了身量好像比最后一次相見時更高了些。 “你……還活著?!?/br> 和蕭遠針鋒相對時含霜尚能忍住眼淚,但見到以為這個以為早已在戰火中殞命的故人時,含霜終于淚如雨下。 “你……怎會在此處?”含霜問。 “哥哥告訴我,要躲著人跑,我一路跑啊跑,流了好多血,我沒力氣了,但是遇上了蕭大哥。哥哥告訴我要找到蕭大哥,要跟上他,他會保護我?!?/br> 逐風詞不達意地說了一大串,含霜這才知道,在那個流血的夜里,原來還發生過這么多事。 逐風說不明白,但含霜可以想見,他身受重傷渾身是血,奔跑在黑暗的山路上。 逐風生來帶著胎毒,這輩子只能如同稚兒,他不懂為什么一夜之間書院里所有人都集中起來,也不懂哥哥為什么要讓他拼命地跑。 他只知道,他的哥哥尹舟行聰慧無比,他只需要按哥哥說的做就是了。 原來,尹舟行也看到了蕭遠。 含霜想不明白,尹舟行為何如此相信蕭遠,居然敢把自己唯一的弟弟托付給這個敵國的官員。含霜在敵軍撤退時看到蕭遠只覺肝膽俱裂,父親他們守在門口時又是怎樣的感受? 曾經令人驕傲的學生投身敵國的陣營,帶人圍剿給自己傳道授業的恩師。 含霜想不出比這更諷刺的畫面了。 但是,尹舟行卻敢斷定,蕭遠會保護他的弟弟。 曾經在書院時,蕭遠和眾學子關系不算親厚,唯獨尹舟行屢屢邀約,兩人常在月下飲酒斗詩。憑借幾年的相處,尹舟行就能認定蕭遠值得托付,哪怕他們正兵戈相見。 尹舟行常說他與蕭遠是知己。 幸而,蕭遠擔起了尹舟行這份信任。 本以為他投效了大周,為了功名利祿不惜看著故國淪陷、故人舍身,含霜一路走來早聽說蕭遠現在成了大周權勢最盛的丞相,她憋著一口氣哪怕不要命也要在蕭遠臉上狠狠地啐上一口。 仇恨使她充滿力量,含霜掄圓了胳膊,卻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如果蕭遠根本不是南越人,他一直是大周人,甚至在兩軍交戰的時候還能記得故人托付,護住了他的傻弟弟,那她還有什么立場要求他同他們一起同仇敵愾? 大周人那時已經殺紅了眼,含霜不知道蕭遠要怎樣才能把這個南越傻孩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含霜,我不管你來大周是什么目的,你都要馬上離開?!笔掃h攥著杯子,涼透的茶水使他清醒。 “兩國邊境才經一戰,你留在大周處境危險,先在我府上躲幾天,我打點好了就派人送你回家?!?/br> “我不?!焙獔远ǖ?。 “大丈夫當以身許國,我的父兄皆慘死于大周人之手,我要報仇?!?/br> “別傻了?!笔掃h突然開口。 “你只是個女子,只要你想,國仇家恨都與你無關,好好回去,好好活著,別讓老師……擔心你?!?/br> “怎么與我無關?蕭遠你說得輕巧,死的可都是我的至親?!?/br> 蕭遠默然。含霜意識到,那些記憶中鮮活的面孔,也曾是蕭遠的摯友。 但是,血海深仇面前,含霜顧不了這么多,她用力閉了閉眼睛,堅定道:“我就是要報仇,如今我落到你手上了,你既是大周的丞相,你大可以殺了我?!?/br> “含霜?!笔掃h無力地嘆息。 “不要鬧了,回去吧?!?/br> “今日看見你混在難民堆里,我驚恐極了,你究竟有多大的膽子,敢一個人跑到大周京城來?!?/br> 罕見地,蕭遠認輸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隱瞞了來路,是我害死了老師……任何罪孽都該我來背負,有什么報應也都該記在我頭上,你不該蹚這趟混水?!?/br> “老師已經不在了,我不能再看著你出事?!笔掃h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 “哎哎,這話我可不答應啊?!碧祈察o聽了許久,終于理順了蕭遠和大周南越的關系。他頭一回見蕭遠如此消沉的模樣,那個叫含霜的女人輕而易舉地摧毀了蕭遠的驕傲。 “蕭大人本來就是我大周的子民,他就算與你父兄交好,國家大事面前他也只能選擇忠君報國,含霜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若據此苦苦相逼,我覺得不妥?!?/br> “唐聿?!笔掃h叫住了唐聿,不讓他再說出更多來。 “含霜的身世還請唐大人保密,國家大事不該累及無知婦孺?!笔掃h看著注視著唐聿,語氣軟了下來:“算我蕭遠懇求你?!?/br> 唐聿聞言怔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子蕭遠,竟然會懇求他。 唐聿確實看不慣這個南越來的女人,但他看得出蕭遠極為看重她,蕭遠將姿態放得這么低,唐聿也確實不好說什么。 而且,平心而論,唐聿也確實憐憫含霜的境遇。 “含霜jiejie?主人?你們再說什么?”逐風不解。 “你叫他什么?”含霜驚訝。 “主……主人?!敝痫L咽了口吐沫,有些心虛。 “蕭大哥說人前要我喊他主人?!敝痫L解釋。 “我是外人嗎?” “不……不是?!?/br> 含霜嘆了口氣,問:“這些年,你在蕭遠身邊,過得好嗎?” “蕭大哥待我極好?!敝痫L笑著答,看得出是真心實意。 “安置他去哪我都不放心,只好貼身帶著他?!笔掃h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師出無名總是不妥,對外我只能稱他是我的侍衛?!?/br> 含霜心有不甘,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粗痫L快活一如當年,也許蕭遠確實待他很好。 “天晚了,你先休息吧?!笔掃h好像很疲憊,揉了揉眉心,吩咐逐風道:“廂房一直無人居住,你帶含霜去安頓吧,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管家?!?/br> 含霜好像還有話說,欲言又止地看了蕭遠片刻,但今晚勞心太過,她腦子里已是一團亂麻,曾經支撐著她勇往直前的東西好像不經意間已經支離破碎,含霜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 逐風還在期待地看著她,含霜只好跟著他先行離去。 偌大的飯廳忽然間變得空蕩蕩的。 蕭遠還坐在原地,唐聿也沒有起身,無關的人離去了,唐聿還有好些話要問。 蕭遠應該明白唐聿心中所想,因為他此刻就坐在原地,情緒激蕩的痕跡還掛在臉上,他已經重新打起了精神。 接下來,才是蕭遠今晚的硬仗。 ※※※※※※※※※※※※※※※※※※※※ 圓上了開篇前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