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嫣尋見我生氣,忙勸道:“娘娘慢慢說,仔細手疼!” 寧妃抖開顧妍,鄙夷道:“你素日不是最喜歡扮狐媚子哄皇上嗎?裴充衣生死難測你是不是心里很舒坦呢?皇上此時的樣子你也看到了,若是裴充衣醒不來,本宮看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讓皇上眉開眼笑!” 顧妍渾身篩糠似的抖著,我早不看她,揚聲道:“來人,將顧常在送回蘭林館好好看著,若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許她踏出蘭林館半步!” 寧妃見我打發了顧妍,又憂心道:“怎么說皇上也有傷在身,這樣守在病榻邊也不合適。meimei平日與皇上親近,好歹去勸一勸,讓皇上保重圣躬要緊!” 我心中本就七上八下,此時應言而起。 清淡的日光照著窗,似蒙昧的珠光流淌在帳幔之間。雖是白晝,但氣氛森然,宮人進出間帶起的風卷動一室濃朱淡絳,內殿好似籠罩在一片無形的暗色中。 我走到蕭琮背后,輕聲道:“皇上,您守了meimei這么久,也該歇息一會兒,讓嬪妾在這里照顧meimei吧!” 良久,蕭琮開了口,往日/爽朗的聲音此刻變得如許傷懷:“婉卿,換做是你,你會這樣舍了命的救朕嗎?” 不待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道:“你或許會,也或許不會……我只是不知道……我竟辜負了她那么久……” 我百感交集,一時哽咽,扶上他的肩道:“皇上,既知道曾經辜負,那么等meimei大好了之后,您真心對她便是?!?/br> 蕭琮撫摩著媜兒的手,低低道:“大好了?朕能看到那一天嗎?她還會醒過來嗎?” 我道:“會的,一定會!崔太醫醫術高明,媜兒一定會好轉的!”這話,說給蕭琮聽,也說給我自己聽。 蕭琮不置可否,半晌,他疲憊道:“行了,你退下吧?!?/br> 不知道為什么,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剎那,我的眼眶泛起酸澀的潮,心中說不清的疼漸漸襲來,密密麻麻像夏日里最小的蟲子叫囂著揮舞著鉗子在夾我的心。我極力的告訴自己,這種悵惘的感覺是因為媜兒,因為meimei生死不明的境況,所以我才這樣的難過。 但是即便如此,止不住的茫然無措仍舊默默的席卷過來,心里像挖空了似的失落。 我好像,錯過了什么;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這感覺如此清晰,清晰的讓我心生恐懼。 一步一步從里面走出來,我仿若走了一個甲子那么長。 飛寰殿內熙熙攘攘,外面庭院黑壓壓站了許多宮人,殿內也多了幾個人,云意,陶美人,陸充華,還有些見風使舵的嬪妃。 云意迎上來:“meimei臉色怎么這樣蒼白?” 我撫上自己的臉,蒼白么?我自己卻不知道。 寧妃問道:“皇上怎么說?” 我收斂心神,緩緩入座道:“皇上還是不肯歇息,執意要守著meimei?!?/br> 寧妃與其他人面面相覷,嘆息道:“裴充衣不顧自己性命英勇救駕,當真是難得,皇上疼她也是應該的。只不過龍體抱恙,若是不眠不休,只怕于圣躬無益??!” 我道:“jiejie說的話meimei何嘗不知道是這個理?但皇上的脾性jiejie也清楚,勸是勸不動的?!?/br> “僅是‘勸不動’怕是不行呢?!碧彰廊说亩亲右呀浳⑽⑻笃?,她近前柔聲道:“嬪妾們心里也想替皇上分憂,但皇上如何聽得進去嬪妾們說的話?皇上平日最寵奉薇夫人,這個時候嬪妾們也只有靠夫人。若夫人都說勸不動,那嬪妾們又作何指望?豈不是讓人笑話皇上白寵了夫人一場么?” 我靜靜凝視她,如何聽不出她話里帶刺? 因為心里悵惘,自己說話也不免尖酸了些:“皇上天恩澤被六宮,對誰不是一樣寬厚?meimei宮人出身,卻聰慧異常,從彩女到才人不過一年的事情,又以從六品位份承寵有孕晉位美人,其實說起來,皇上為了meimei也算越了祖制,只怕他更寵meimei一些。不如請meimei替本宮走一趟,或許皇上看在meimei與顧常在交好的份兒上連她一并饒過也未可知?!?/br> 出身永遠是她的軟肋,陶美人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被我噎的說不出話。 寧妃見狀打圓場道:“皇上性子倔強,只怕輕易勸不動,本宮已經遣人如實回稟太后,想必一陣子就要過來?;噬先市?,太后的話不會不聽?!?/br> 說話間,卻見康延年疾步出來,“各位娘娘,裴娘娘醒過來了!” 他頓了頓,又悄聲道:“奴才給眾位娘娘提個醒,皇上剛才已經金口封了裴娘娘為月華夫人,娘娘們進去時說話切記小心些,別讓皇上不高興?!?/br> 第九十七章 心惘勝霜寒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似乎連時光都凝滯住。 我醒過神,也顧不得問別的,匆匆走進內殿。媜兒果然睜開了眼睛,只是虛弱的連說話也費勁。 崔鈺熬藥未歸,汪譽為正對蕭琮說著什么,蕭琮面帶喜色不住點頭,看情形是緩過來了。 眾人不敢太近前,唯有我和寧妃走到蕭琮身后,蕭琮聞聲轉過身,喜不自勝:“太醫說媜兒這條命算是救回來了!” 我聽他喚一聲“媜兒”,再見他那如獲至寶的樣子,又是放心又是酸澀,屈膝道:“meimei吉人天相,恭喜皇上!” 蕭琮微微點頭算是贊許,轉身又拉起媜兒的手問道:“媜兒,你怎么那樣傻!” 媜兒一臉迷茫,似乎不記得發生過什么,半晌才艱難道:“嬪妾這是怎么了?” 蕭琮將她的手貼在臉上,溫柔道:“你為朕吸除蛇毒,自己暈過去了?!?/br> 媜兒“呀”一聲,如夢初醒,“皇上您沒事吧?”她掙著要起身,蕭琮一把按了下去:“你躺下,朕好好的,倒是你自己,差點將小命送出去!” 寧妃道:“meimei,這幾個時辰皇上一直守著你,就怕meimei有個好歹,現在meimei醒過來了,皇上也才能安下心呢?!?/br> 媜兒道:“嬪妾死了沒什么要緊,只要皇上安康?!彼粗掔?,無比傾慕和繾綣。 蕭琮動容,緊緊摟了她在懷中,寧妃見他倆喁喁細語,掩口輕聲道:“月華夫人已經沒有大礙了,咱們別在這里杵著,都出去吧?!?/br>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云意拉出去的,她蹙眉道:“meimei,皇上的心思瞬息萬變,你自己要想開一些?!?/br> 我強笑道:“什么想開不想開,媜兒受寵,我是替她高興?!?/br> 云意撇嘴道:“快算了吧,我看你滿肚子酸水都快冒出來了,不過強行壓制著罷了?!?/br> 我盡力扯出一抹笑容,恰好太后一行人趕了來,免不了繁文縟節,也就將我心中的苦澀遮掩了過去。 一晃七日,夜晚漸漸黑的遲了。 我伏在架子上繡一匹素錦,準備在乞巧節呈給太后作為饋禮。嫣尋舉著一盞燈進來:“娘娘歇歇吧,這日頭雖然沒下去,畢竟天色暗了,繡的久了傷眼睛?!?/br> 我輕輕扎下喜鵲尾巴上的翎毛,問她:“玉真吃了嗎?” 嫣尋放下燈盞道:“乳娘才喂過了,公主吵著要睡,正哄著呢?!?/br> 錦心捧了金盆進來讓我盥手,見我還繡著,也站在一旁侍立。我無意間瞥見她欲言又止,俯下頭換線:“又想說什么呢,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有話便說?!?/br> 錦心眉心緊蹙:“皇上接連七日都沒來了,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小姐也該去承恩殿看看皇上,即便寵幸五小姐也不至于連小姐也混忘了吧?這樣算怎么個事兒?” 我停住了手里的針線,他七日都沒來了,這七日,他一下朝便去飛寰殿守著媜兒,恩寵之濃,比我當日更甚??墒且胰フ宜?,找到了能又做什么呢?讓他來慕華館看女兒?還是讓他將轉了的心再移回來? 他若愛我,自然會來,若是不愛了,我去了又能如何? 我做不來,究竟還是做不來啊。 錦心見我沉默,自知說錯了話,捧著金盆再不敢多嘴。唯有嫣尋勸慰我道:“錦心不會說話,并非是皇上不寵愛娘娘。月華夫人是為皇上中的蛇毒,皇上宅心仁厚,自然要守到月華夫人痊愈才能心安?!?/br> 我點頭表示知道,夜色漸漸襲上來,也沒了做針線的心思。 剛洗過手,李順進來回報:“飛寰殿的緋墨姑姑來了?!?/br> 緋墨進來,面帶喜色屈膝道:“給娘娘賀喜了,娘娘母家二爺從青?;貋?,今兒晌午已經進京了!” “什么?”我又驚又喜,二哥回來了,一年不見,二哥回來了! 緋墨含笑又說:“我們娘娘跟皇上說,想召家人入宮團聚,皇上剛才也已經準了!這不,我們娘娘命奴婢即刻來回娘娘,讓娘娘也跟著高興高興!” 我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錦心也道:“辛苦緋墨jiejie跑一趟了,許久未見二爺,咱們娘娘自然是高興的!” 緋墨走后,我已然有些坐不住,滿腦子都是她的話,二哥,少庭,闊別一年,他回來了,我又能再見到他! “看把娘娘喜歡的,終究是親兄妹,以前在府里賭氣成那樣也全忘了!” 錦心打趣我,卻如一盆冷水澆在我頭上,臉上的熱潮剎那間便退了下去,我泥塑木雕般坐著,所有的喜悅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是了,我居然暈了頭,我居然忘了,是他不肯接受三娘的罪孽,因而遷怒于我,也正因為他那樣的冷漠和誤解,我才會成為蕭琮的妃子。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朦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在琴弦上拂動,飄飄渺渺,泠泠的弦歌在寂寂的夜里顯得那樣凸出。 一曲罷了,我有些恍惚,蕭琮和少庭的影子在面前交替,我也不知道誰在先,誰在后;究竟誰是眼前人,誰是心中愿? 不日,蕭琮賜宴飛寰殿,我自然盛裝赴席。 這是媜兒痊愈之后我第一次見蕭琮,遠遠瞥見他神采奕奕,也不知道媜兒是如何的本事,能讓他整個人似乎都鮮活起來。 我到的時候,二哥恰好更衣,父親與三娘在下首,見我到了忙離席請安。我道:“皇上特賜家宴,父親勿需如此客套,快請入座?!?/br> 父親躬身應了,這才攜三娘入席。 一番言語寒暄,我心中有事,始終心不在焉。 過了許久,終于聽見身后一聲:“奉薇夫人安好?!?/br> 周身的血液仿佛在彈指間涌上了頭頂,我只覺得口里又干又渴,身體也僵直起來,動彈不得。 媜兒言笑晏晏:“jiejie這是怎么了,哥哥給jiejie請安呢,jiejie沒聽見?” 我艱難的轉過頭,少庭霍然就在眼前。 還是那雙明亮堅毅的眼眸,還是那張俊美漠然的面孔,眼前的人與一年前別無二致,只是多了綿綿的滄桑顏色。 他那樣深深的看著我,我所有的防線一瞬間瓦解無形,心底壓抑的浪潮洶涌而來,狠狠拍打著四肢百骸,我幾乎不能自持。 原來愛過和沒愛過,差別真的如此之大。 他又喚:“奉薇夫人安好?!?/br> 我顫聲道:“哥哥……不必多禮?!?/br> 蕭琮的笑聲朗朗傳來:“你們兄妹如此客氣,看著倒像外人?!?/br> 二哥道:“君臣有別,娘娘是天家的人,臣自然不敢僭越?!?/br> 心跳的好快,我極力按捺下軀體里四處亂竄的激動,收斂心神,盡可能的鎮定下來。 把酒言歡,我不時偷瞄二哥,只是食之無味。 酒過三巡,蕭琮忽然笑起來:“裴愛卿,聽聞青海蠻荒一帶不乏奇珍異寶,你可有為二位愛妃準備什么?” 二哥一怔:“微臣回京述職走的匆忙,并不曾準備什么珍寶,是臣疏忽了?!?/br> 媜兒嬌嗔道:“皇上,宮中什么珍寶沒有,您要這樣逗哥哥?他是行伍之人,哪里懂這些虛禮!” 蕭琮別有用心,雖是回應媜兒,卻看著我道:“是了,朕也不過說說,若是還有什么指環手釧之類,也好給你留個念想?!?/br> 他這話已有所指,神色也異樣,而當時的我,卻沒有意識到。 席罷聽曲,我告了罪到偏殿醒酒,錦心隨侍。 媜兒跟了過來,喝退眾人低聲道,“你是不是瘋了?適才那情形,瞎子才看不出你的心思!” 我愧然道:“我一時身不由己……” 媜兒怒道:“皇上雖然好脾性,jiejie也別自己往刀口上撞!哥哥難得回京一次,你若是想害死他,盡管在皇上面前‘身不由己’!不是我說jiejie,平日里懦弱窩囊也就罷了,這會兒是什么場面,倒發起相思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