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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已經感受不到剎那的呼吸了。在翕動的雙唇之間,他只能捕捉到幻覺一般的只言片語。 “……好害怕?!?/br> 如果能夠選擇,這絕不會是剎那想要留下的最后一句話;“謝謝”“我很開心遇見你”“不要再露出難過的表情了”——他無比渴切地想要表達出其中任何一句,他的身體卻最后一次背叛了他。 剎那的眼神失了焦,空白的臉孔已經喪失了表達恐懼的能力。只有一滴眼淚從他的左眼滾落,無聲無息地匯往了某處的血泊。 尤金低著頭。剎那因為疼痛而痙攣的肌rou在瞬間卸了力,然后以怪異的姿勢在尤金和懷中和膝上舒展開來。尤金看了看自己被紅色浸濕的雙手雙臂,用嘴唇吻去了青年眼中蓄著的最后一捧淚。 他抱著剎那毫無重量的,被洞穿的身體站起來,然后轉過了身。肖正站在他的身后,沒有說話。 尤金的臉上沒有表情。肖抬起了手,替尤金接過了青年的尸體。 “……確保信號暢通,不要讓他們把屏障再放上來?!痹谏砗鬅o休止的慘叫中,尤金的聲音像是寒冬中的一塊冷鐵:“我去找魯斯,有什么意外,之后在軍港見?!?/br> 肖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聽任他人類所說的一切。然而一種可怕的不安依舊讓他開了口:“但是你自己……” “我不會死,肖?!庇冉鸬淖旖菗P了揚嘴角,眼里卻只映出了死意,安靜溫柔卻駭人?!澳氵€記得我許過愿嗎?” 肖看著他。 “我得到的能力,就是為了應對現在這種情況存在的?!?/br> 尤金的微笑越來越明顯,帶著一種悚然心驚的美:“等我回來?!?/br> 金眸的男人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彎刀,甩掉了上面的血跡。他背對著肖轉過身,讓嘴角的幅度慢慢下落了。 …… 祭典城變作了一座封閉了的屠宰場。無數穿著青綠色制服的撒格朗軍士變作了長著獠牙和銳爪的怪物涌向場內,用能夠留下殘影的速度狩獵著四散的人群。破開的胸膛,飛濺的內臟,空有人形的怪物們在獵物死亡之前的短暫時間里將獠牙捅入它們的側頸,然后再瞬間吸干它們的血液。這樣的動作在數秒間即可結束,而捕食完畢后的怪物會鼓起愈發可怕的肌rou,速度的上限提高至仿如幻象。 這和尤金之前提到過的實驗品并不完全一樣……肖蹙著眉,一邊摟著剎那的尸體,一邊向著他們來時暗殺了守衛的出口而去。然而他很快便意識到,他之前感應到的,原本駐扎在軍港的撒格朗軍士們,已經先一步將這座祭典城層層包圍。 生化人冷靜地藏身向某座臨時商鋪的背面。他將剎那已經冷卻了的身體輕輕放下,閉上眼睛,再次將手按向了地下。通信器,終端,改造后的機械肢體——什么都好,不論是多細小的電子設備,不論會不會讓他置身于暴露的風險,他都愿意將它們一一找到,一一起爆。 在數分鐘的搜尋之后,肖將按在地上的手握成了拳頭。沒有,什么都沒有——這群進場的怪物身上,沒有一人接受過人體改造,甚至沒有一人的身上裝備有可供他cao縱的設備。 無法厘清這群怪物究竟是倚靠著什么相互聯系,他將自己獲取的信息通過終端發給了尤金,轉而專心于壓制祭典城外那一層層透明的屏障。面對著外圍駐守著的那一圈圈人潮,真的有人能有幸逃得出去嗎?他并不知道,卻依舊策動了能源核中的全力。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愛著廣義上的人類,卻在這一秒由衷地希望他們能從這場劫難中脫逃。 ——多一個人就好,再多一個人能活下來就好。 他的人類見過了太多的死亡,這樣的負擔如此之重,如此之痛,讓他僅僅看著對方的背影,便會產生如同身受的苦痛。 …… 有人曾經問過尤金這樣的問題——當你站在角斗場上,面對著數萬人的混戰時,你在想什么? 尤金彼時沒有回答,但如若真正說起來,就只是活下去而已。 他為了活命而揮刀,因此在將對手們送往地獄時,他總是帶著一些疏遠的悲憫。他也因此可以局外人一般地站在原地,等著他人小心地將他規避,在他的圈外殘殺,直到終場的哨聲和歡聲響起。 但那不是他現在的想法。 ……被他帶來的兩柄彎刀以反手正刃的姿勢被他牢牢地捏在手里,在飛速的奔襲中,刀刃上殘留的血液變作了一道道劃破空氣的血線。距離他最近的側旁,正在吸血的人形怪物露出餮足的表情,卻也永遠定格在了這樣的表情——在它的身后,尤金如迅雷一般破開了它的脖頸。怪物的同伴目睹了這場刺殺的發生,從一旁的獵物上抬起頭來,在以怪異的姿勢微微下蹲后,鼓脹的肌rou飛快地抽長,幾乎是以彈跳的姿態逼近了尤金的右后方。 尤金左手彎刀的鋒刃被怪物死死握住,右手的手臂也從肘間被挾持。怪物人類模樣的面孔上裂開一個惡意的笑容,尤金沒有表情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動搖。在轉瞬之間,他松開了攥著彎刀的左手,從腰后摸出一柄手/槍,以理論限度內最快的連發槍速,砰砰兩槍洞穿了怪物的額頭。 怪物墜往身后的地上,尤金在它落地之前接下了先前被怪物握住的彎刀。沒有喘息的空閑,他一邊帶走著沿途怪物的性命,一邊向著魯斯終端的位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