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大功告成
“沈公子!” 葉小鸞聽見云扶在這兒“和稀泥兒”,惱得沖云扶一瞪眼。 云扶無辜地攤攤手,“是真的。小愛不僅是半個中國人,人家的母親還是格格兒呢?!?/br> 云扶扭頭問小愛,“你外祖父是蒙古的什么王公來著?” 若月紅著臉道,“是世襲札薩克郡王,具體的旗屬就不說了吧。沈公子和葉小姐估計聽著也耳生?!?/br> 云扶立時點頭,“也是。我就上回被劫的時候兒,聽過那幫劫匪說過一次什么前旗、后旗、左旗、右旗的……我一聽就暈了。更何況還有前頭那些什么這個部,那個部的?!?/br> 葉小鸞卻不肯接受,坐直了盯著若月愛生樂,“也就是說,即便若月你是半個中國人,可那一半的中國血統里,卻又是蒙古人,又是滿人的……” “若月,我們中國已經共和了,你該知道吧?孫大總統說過,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br> 若月臉色便是一變。 云扶垂首笑,“孫先生雖說是偉人,那話也說得狹隘了。孫先生這話雖說在締造共和之時是旗幟,可是現在如果再說,只會造成我中華四分五裂。甚至,連中原地區都留不全的~” 云扶說這話的時候兒,目光從若月面上滑過。 因為這“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甚至是東洋人先提出來的。 在《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杰》一文中,東洋人宗方小太郎開篇寫道“滿清氏元塞外之一蠻族,既非受命之德,又無功于中國,乘朱明之衰運,暴力劫奪,偽定一時,機變百出,巧cao天下。當時豪杰武力不敵,吞恨抱憤以至今日?!?/br> 接下來,宗方小太郎歷數清政之失,“人主暗弱,乘簾弄權,官吏鬻職,軍國瀆貨,治道衰頹,綱紀不振?!?/br> 不過,寫到后面,宗方小太郎漸漸露出了他的狐貍尾巴。 在檄文中,東洋人給“十八省之豪杰”打了個包票,說“我國之所懲伐在滿清朝廷,不在貴國人民也;所愿愛新覺羅氏,不及聳從士卒也?!碧魮茈x間的意味,昭然若揭。 另外,東洋自詡和中國“同文同種”,號召中國民眾集結義軍,“逐滿清氏于境外”、“復三代帝王之治”,還搬出明太祖朱元璋,儼然以華夏文明的繼承人自居,口口聲聲說要幫中國人恢復華夏。 “孫先生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口號的狹隘,所以后來更改了。到《臨時約法》之時,已是改為‘五族共和’。就連那國旗,就是明證不是?” 云扶的話實際上是針對著東洋人來說的,只可惜葉小鸞之聽見了表面,仿佛是云扶反駁她似的。 她又盯云扶一眼,“可是不管怎么著,若月這樣的血統,大帥一樣不會接受的!就像,我們校長和那些大人物們,回國之后就立即斷了跟那些東洋女人們的關系一樣!” 若月低低垂下頭,手指絞在一起,說不出話來。 云扶看看兩人,輕笑一聲,“瞧我,真是太失禮了,光跟你們二位說話,都忘了要親手給你們煮咖啡的?!?/br> 云扶準備好了煮咖啡的用具,純銀雕花的咖啡壺,看得若月都忍不住輕聲稱贊,“美食美器,沈公子真是有格調之人?!?/br> 云扶含笑眨眼,“給美人兒們喝咖啡用的,自然不能不美不是?若是我自己,直接大茶壺架在壁爐里就煮了?!?/br> 若月這才笑開,“沈公子真是豪爽,一點都沒有小女子的拘泥?!?/br> 一杯咖啡落腹,若月愛生便起身告別。說醫院里還有事,她不能離開太久。 云扶自然明白,這是若月愛生當著葉小鸞的面兒,著實不自在。 云扶含笑親自送出門去,兩人在門口依依惜別,云扶邀請若月經常來玩兒。 剛回到辦公室,葉小鸞就繃著臉走過來,“你怎么話里話外都是幫她的?怎么,你倒仿佛更喜歡她似的?” 云扶笑著搖頭,“以我現在的身份,我喜歡不喜歡誰,哪兒有什么要緊呀?我可不是靳佩弦的正房了,你們兩個也不是侍妾,不用在意我的意見?!?/br> “再說呢,我一來是要感謝人家幫了靳佩弦,拿出那份鑒定報告來,才最終堵上了報紙的嘴,并且為靳佩弦最后迎來了燕都國府的嘉獎通電不是?” “二來么,”云扶轉頭盯著葉小鸞,“人家好歹原來是客,再說人家禮數周全,小葉你可有點兒不夠大方了啊?!?/br> “別忘了,你可是書香門第出身的閨秀?!痹品稣f著拍了拍葉小鸞的肚子,“得腹有詩書氣自華,你說呢?” 葉小鸞嘆口氣,“可誰叫她是東洋人呢?還有他們東洋人那種一說話一鞠躬的樣兒,我看著就覺著假惺惺的!” “別告訴我,你忘了《馬關條約》、《二十一條》!” “怎么會呢~~”云扶眼簾倏然輕垂,“還有不久前剛剛發生的濟南之事?!?/br> “那就好?!比~小鸞盯著云扶,“你得幫我!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云扶便笑了,淘氣地沖葉小鸞一眨眼,“誰說我幫她,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純貝勒可是她表哥,純貝勒還幫我掙錢呢……我這么貪財,我可只認錢不認人?!?/br> “小葉,你覺著對于我來說,你比錢還重要么?” 葉小鸞惱得直咬牙,“可是你別忘了咱們兩個剛剛立完的字據!將來你這溫廬有事,不是還得我替你看著么?到時候如果整個溫廬都沒了,那純貝勒還替你掙的什么錢???” 云扶終是大笑,“好好好,小葉,你別急??!我當然幫你了。要么,我今兒為何要搭這么個臺子,叫你們倆正式見面呢?” 云扶瞇眼沖葉小鸞眨了眨,“就是因為我現在已經跟靳佩弦沒關系了,可是我既然知道了若月的身份,我就總得告訴你不是?也唯有在我這兒,你們兩個見面才是最方便的?!?/br>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可不能白白幫你。所以你剛進我這門兒,我就得先跟你立個字據。你要是當時拒絕了,不肯幫我,那我就也不讓你見若月了?!?/br> “原來你還有這一手?!”葉小鸞也是驚呼,“你這人,肚子里怎么那么多彎彎繞呢?” 云扶聳肩,“都告訴你了,我們當商人的,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再說了,就憑咱們倆當初的關系,我憑什么幫你???” 葉小鸞直瞪眼,“……那你,剛剛也沒幫我??!你分明是一句話一句話都幫著她說呢,你是往回懟我呢!” 云扶嘆口氣,將她反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緣故與葉小鸞講說了。 葉小鸞便也一怔,“……可是我們學校里,不是這么講的,老師們沒說過東洋人有那樣的文章??!” 云扶點點頭,“要不怎么說‘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呢。如今是亂世,想要看懂眼前的形勢,甚至哪怕只是一句話,都得跳脫出去,高一點、遠一些來看?!?/br> 葉小鸞深吸一口氣,“你在西洋多年,這些東西你都是從西洋那邊得來的,難怪了?!?/br> 云扶點頭,“總之一句話,防備東洋人是沒錯的?!?/br> 葉小鸞瞇眼盯住云扶,“你,話里有話?!?/br> 云扶含笑點頭,“我可不是讓你只防著若月一人。你們兩個之間的爭斗,只是小事兒?!?/br> “我更想叫你幫靳佩弦,看著點兒大帥府里……” 葉小鸞嚇了一跳,“你難道是說,大帥府里已經有東洋人了?” 云扶緩緩抬起頭來,望向窗外高天,“東洋人無孔不入。大帥身故,大帥府和江北都出現了權力真空,東洋人不可能放棄這樣的良機?!?/br> “現在大帥府里有沒有東洋人,我不好說;但是我卻敢肯定,東洋人的觸角卻一定已經伸進去了。小葉,大帥府里這樣多人,這樣多的利益紛爭,說不準誰私下里已經被東洋人收買,或者與東洋人合作了?!?/br> “你要是真的想幫你七哥,那你就得尋常幫他留意著。你不僅要防著若月一個人,你更得防著整個東洋要伸過來的觸角?!?/br> 葉小鸞凝著云扶,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從前哪里想過這些? 她家是舊式家庭,她外祖父那位老秀才在家里奉行的依舊是三綱五常那些東西。雖說共和之后,風氣大開,準她出去念書??墒腔氐郊依?,依舊還要遵循過去那些古禮。 她的同學里,太多人已經剪短了頭發,有的還燙了卷兒,穿起了高跟鞋……可是她的大辮子卻半點都不許改。 她穿的,依舊還是最規規矩矩的校服,一條直筒下來的長長旗袍,不敢有一點腰身和花飾。 故此她的眼界,也只有后宅那么四四方方一塊那么大。她想要爭,依舊還是舊式女子們后宅里爭寵的那些戲碼。 她沒想到,她若想陪在七哥身旁,竟然還要懂這么多,做這么些。 以她一個小女子,卻要防范那么大一個東洋么? 她聽見自己心里在打退堂鼓。 天啊,她該怎么做?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 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少帥夫人的身份,哪怕是側室夫人也好。只要在大帥府里擁有自己的地位就夠了……為什么,她竟然還要做那么多? 當年大帥還在世的時候,大帥府里那么多位太太,大帥也沒用任何一位太太來辦這些事??! 大帥還強調,叫那些位太太都安分守己,誰都別給他添亂——就算二太太邱梅香那么個跋扈的人,可是她能跋扈的天地,也就后宅那么大點兒,邱梅香絕不敢插手大帥的軍政事務。 而她姨媽呢,從前大帥在世的時候,就更是幾十年的不聲不響,只一顆心全都撲在撫養七哥的事上。也只是在大帥故去之后,這才一改從前忍氣吞聲的脾氣去,適當地該說的話說、該辦的事要辦了。 她在大帥府里這些年,看著的就是這樣的情形。所以她從來就沒想過,卻原來竟然有一天,她還要扛起這樣的擔子來。 葉小鸞的沉默不語,云扶心下倒不驚訝。 看看三太太的今天,就仿佛能看得見葉小鸞的將來。 ——內斗是一把好手,可是對外卻未必有本事撐起一片天來。 在這方面,她們姑侄兩個,都比不上四太太。 “小葉,其實……你念過書,書念得也好。你的見識和經歷,理應都遠遠超過太太們去。畢竟你生在共和的年代,思想已經開化,你就算是沒留過洋,可是你的視野理應比上一代人更廣闊?!?/br> 云扶靜靜望住葉小鸞,“只要你有這個心,你一定能做到?!?/br> 葉小鸞尷尬地苦笑一聲,“你不會又與我使什么攻心戰的手段吧?今兒,是我頭一回有一點猶豫,我是否還真的要繼續跟七哥在一起……” 云扶聳聳肩,“是啊,我就是在跟你打攻心戰。你現在是否已經準備放棄了呢?” 葉小鸞仔細凝視云扶半晌,“你這人,從來說話不真不假的,叫我從來就不敢相信你!” 云扶大笑,“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還當什么商人???那我就得跟你一樣,素素靜靜地,回學堂念書去了!教員們教什么,我就信什么,哪兒會多問一句呢……” 葉小鸞惱得跺腳,“你只要逮著機會,你就總是擠對我!” 云扶傲然一笑,“那你就別惹我,躲我躲得遠遠地?!?/br> 葉小鸞拿云扶實在沒轍,只得嘆口氣,“好了,你別鬧了。反正你得答應我,你得幫我,不能幫著那個東洋的丫頭!” 當這個春天悄然接近尾聲的時候,靳佩弦那邊終于傳來好消息——獲鹿省的匪患,那些能叫得上名來的,基本已經被蕩平。 靳佩弦叫人回來送信,說不日就將回師。 大帥府里登時熱鬧了起來,三太太為首,張羅著在為靳佩弦接風洗塵。里里外外大清掃不說,還要張燈結彩,廚房就更是忙成了一團。 二太太因為鄭雪懷那邊沒什么好消息,看不慣三太太的喜氣盈天,卻又說不出什么來,只能鎮日端著手臂,由打開的窗戶朝外,冷冷斜睨著。 云扶每次上下樓看見了,都要格外打個招呼,難得熱情地說一聲,“二太太好?!?/br>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