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東風壓倒西風
“既然是叫買辦的伙計來的,那估計買辦那頭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不過是聽人之名,跑腿兒送東西罷了?!?/br> 云扶心下有數,情知這背后的真相,絕不是那么容易就打聽著的。 要不燕軍也不會隱藏得這么深,她當初剛到燕都,火車站上就該出現了。 “盧掌柜,交待伙計好好兒招待人家送貨的人就是了。栗子你隨后跟著咱們家的貨一起,給我送回梅州來就行?!?/br> 盧興彤點頭,“大小姐放心?!?/br> 火車鳴笛兒了,來不及多囑咐,云扶只揀簡潔的說“盧掌柜,你們在燕都這邊兒,無論是皖軍還是燕軍,你們兩邊兒都別得罪,好好兒結交著?!?/br> 盧興彤忙道,“您放心。便是只為了生意,咱們也得左右逢源才行?!?/br> 云扶回到火車上,坐下來細想前后種種,有些走神。 偏張小山也好像有心事,跟云扶對面坐著,兩姐弟一齊望著窗外,都不說話。 可苦了包廂里就剩下獨一人兒的小翠兒。 小翠兒是閑不下來的性子,這么在封閉的包廂里對著兩個悶葫蘆,她可真是如坐針氈。 她便打開了行禮,拿出兩捧臨行之前剛用糖炒好的栗子,擺在兩人面前的桌子上,“公子、三少爺,你們額兩個倒是嗑栗子啊~” 兩人都被小翠兒成功地拉回神來,還是張小山先不好意思了。 從前小翠兒可不待見他,每每見他都瞪他,都不準他進云扶的房門,怕他把地毯給踩臟了。 是后來云扶認了他當弟弟,還跟所有人都說了,小翠兒這才改口叫他些好聽的。 只不過小翠兒也是個直性子,她心里別扭,所以她叫他的好聽的,還經過了一個過程——開始叫“小三爺”,后來叫“三爺”,直到現在掂對成了“三少爺”。 “小三爺”是不好聽,“三爺”給喊老了,“三少爺”勉強還是那么回事兒吧。 可是小翠兒卻是管云扶叫“公子”,管他叫“少爺”,這還是有點對不上茬兒。 張小山就故意逗小翠兒,“嗑什么嗑呀,你當嗑瓜子兒哪?栗子這么大一個,能毀多少個瓜子兒了,用牙嗑多不雅??!” 有他們兩個這么拌嘴,云扶笑了。這邊幫一句,那邊幫一腔的,這一路上倒也不嫌寂寞了。 入夜,三人躺下準備休息。小翠兒最心無掛礙,不久就睡著了。 云扶睡不著,睜眼看對面,卻又撞上張小山一雙瞪得溜圓的眼。 云扶嘆口氣,輕聲道,“我瞧出來了,你憋一天了,說吧?!?/br> 往常兩人也不用在這樣密閉的空間里面對著面,故此許多話是可以躲避開來的??墒墙駜簭纳狭嘶疖?,云扶就知道怕是要避不開了。 張小山輕聲問,“姐……你為什么要帶著我來京津這么一趟?好像我這一路都幫不上姐任何的忙。姐內有小翠兒,外有隨行的伙計們,還有分號能干的掌柜。只有我是個大閑人?!?/br> “姐難道是專程帶我來散心么?可是姐,都過了那么久了,我其實已經好了?!?/br> 云扶笑了聲,“那我來帶你看看勸業場,學學津門的生意經,就不行么?我將來還要蓋個跟勸業場似的大鋪子呢,原本還指望交給你來經營呢?!?/br> 張小山這次卻沒情緒的波瀾,依舊靜靜地望著云扶,“姐,告訴我原因吧?!?/br> 云扶罕見地撓撓頭,緩緩道,“……是有點事。封營長吧,不是陪我回了一趟梨樹溝么?他受了點小傷,回來養傷呢。我怕你知道了擔心,這就沒告訴你?!?/br> 云扶看得清楚,張小山眼底涌起洶涌的波濤??墒撬麉s掩蓋住了,垂下眼簾去遮住。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半個月來他已經養好了。等咱們回去,就又是什么事兒都沒有的封營長了?!?/br> 云扶這么解釋完,心下還是有些不妥帖的,不知道張小山會不會還是擔心。 可是張小山卻是翻了個身,背過了臉去,“原來就是這么回事啊,姐擔心這個做什么?我已經不是他的兵了,他的事已經與我無關了。我現在只擔心姐,沒工夫再去擔心別人?!?/br> 云扶的心反倒揪了起來。 回到梅州,云扶下火車,月臺上卻是兩撥人一起涌過來。 云扶站在梯子上,挑眉沖兩方望過去。 一方是宮里雁帶的人,一方是夏之時。 云扶心下嘆口氣。 好在那二位還沒好意思自己來,要不在這火車站可就等著出洋相吧。 云扶卻誰也不理,自顧叫著隨行的伙計,從兩伙人中間走過去。 宮里雁和夏之時都迎上來,云扶左右各瞪一眼,“你們干什么?我犯法了么,要二位軍爺來逮我不成?我是依法經營的商人,我跟二位軍爺沒話說,我要回自己的鋪子!” 宮里雁還好說,終究他沒得罪過云扶,夏之時那邊就有些尷尬。 不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宮里雁跟他老大學的,臉皮要比夏之時更厚些。 所以還是宮里雁跟上來,笑嘻嘻地道,“少夫人,可是大帥府的車,卻還是您的不是?您還是坐自己的車方便?!?/br> 云扶回眸一笑,“宮衛隊長,你覺著那車挺好的,是不是?” 宮里雁立馬腳后跟碰了個立正答,“沒錯兒,好著呢,是卑職見過的最好的車!” 云扶小手一揚,“……送你了?!?/br> “少、少夫人……”宮里雁嚇得都結巴了,“卑職可不敢!” 云扶冷笑,“你不是說那車好么?都是你見過的最好的車了。就看在你特地來接我的份兒上,也不好叫你白跑一趟,我的一點兒心意不成敬意,你就收下吧?!?/br> “要是不收,就是你不給我面子,看不起我!” 宮里雁臉都白了,趕緊低聲懇求,“少夫人……您饒了卑職吧。要不回頭,老大還不剮了我去?” 云扶面上依舊繃得滴水不漏,只有目光不著痕跡朝夏之時那邊飄過去一縷。 宮里雁一怔的工夫,便也懂了。 云扶揚長而去,宮里雁站在月臺上一副灌了一肚子窩囊氣的模樣。 夏之時帶人走過去,淡淡瞟了宮里雁一眼,面無表情。 云扶先回了溫廬,是將張小山給送回去——盡管她本意是要先直奔復興東去看封百里的。 純耳和老駱駝他們都來迎接,純耳不多話,但是云扶卻覺著純耳那雙愛新覺羅家特有的細長眼睛里,仿佛閃爍著什么去。 云扶便故意打趣他,“天津五大道的小洋樓里,倒有一半兒都是被你們家族人給包圓兒了吧?你呢,沒打算也挪過去買一棟?” 純耳也沒客氣,“我在梅州有現成的別墅,沈公子在鹿吳山上給我置的那個小院兒多清幽啊,景色好,空氣更好,可不是津門那小洋樓比得起的?!?/br> 純耳說著故意使了個眼色,“我可聽說了,五大道那個地角兒從前都是沒人稀罕住的。也就是洋人來了,才蓋房子發展起來的——公子不明白為什么先前咱們中國人就沒人住么?” 云扶故意打哈哈,“貝勒爺你說,是因為什么???” 純耳聳聳肩,“風水不好唄。從前是低洼存水的地方兒,哪兒比得上我那高山透風的啊?!?/br> 安頓好了張小山,云扶這才下山去看封百里去。 卻撲了個空,伙計說封百里在云扶走了之后就搬進醫院去住院去了,現如今病好了,已是出院,住回營房去了。 云扶有心想直接到營房去看看,可是礙著現在她跟封百里那“不可說”的關系,這才忍住了。 伙計主動跟云扶報告“少帥的體育學校已經開學了,報紙上都拍了相片兒,可像樣兒了!” 雖說陰歷還是二月,可是從陽歷算,已經過了三月了。三月開學,這是早就定好的。 伙計送上報紙,相片兒里,主席臺上靳佩弦身穿少將禮服,頎長而立。肩上麥穗狀的綬帶流蘇,還有肩頭大大的菊花紋肩章,全都那么隆重又華麗。 在這樣華麗的映襯之下,靳佩弦的那一張臉兒啊,繃得黢青,要多嚴肅有多嚴肅。 云扶有些想笑,卻還是忍下來,反倒認真去多看了他的臉兩眼。 ——盡管那少將禮服高高的帽子太大,將他的臉泰半都遮在了陰影里,可是她還是能看見他緊抿的薄唇,以及繃緊的下頜線條。 別說,還挺有點兒少年將軍、嚴肅英武的模樣。 也難怪云扶看著新鮮,終究從小到大認識這么多年來,云扶還沒什么機會看見他這樣一臉正經的時候兒。 他啊,太習慣當“少帥”,也就是那個“大帥的兒子”,整個江北的二世祖了。 云扶又在復興東里轉了一圈兒,這才回了大帥府。 回到舊雨樓的時候兒,天已經擦黑了,西邊的天際還留著一片晚霞的印跡,叫這天幕上不是黑色,而是一種神秘的紫灰色。 云扶立在窗邊看了好一會子。 小翠兒悄悄湊上來,嘿嘿地笑,“你猜我回來聽見什么了?” 云扶送張小山回溫廬,就也放了小翠兒先回大帥府來了。 云扶瞇眼看她,“什么呀?” 小翠兒捂住嘴笑,“潘大小姐這陣子可成了梅州城的搶手貨了!聽說上門去提親的,都要踩斷門檻了?!?/br> 云扶挑眉,“哦?怎么說?” 小翠兒竭力忍著,“……都是些老鰥夫啊,平均都四十多歲的老頭子去的!” 云扶也沒想到,這便也是笑開。 “我媽都說,潘大小姐以前是高高在上,就算有人想提親的,也不敢高攀啊??墒撬F在爛了,好人家兒是必定不會要了,也只有鰥夫肯娶回家當填房了!”小翠兒一臉的壞笑。 云扶拈著懷表的鏈子,“這么說,咱們走的這半個月,她的消息終于在梅州都傳開了?” “可不嘛!”小翠兒使勁地點頭,“現在街談巷議的,潘大小姐可出了大名去!我媽說,虧她還有臉繼續在梅州城里呆下去,要換了旁人啊,早卷鋪蓋卷兒逃走了!” “二太太和鄭雪懷呢?”云扶問。 小翠兒又笑瞇瞇道,“我到門房那邊去轉了一圈兒,還有小紅她們不用問自己就跟我嘀咕了,都說這半個月來,潘大小姐還想來看二太太,結果二太太干脆就不準她登門!” “至于鄭督辦嘛……”小翠兒小心地瞄了云扶一眼。 “你說?!痹品鲎聛?,手里隨便掂著懷表玩兒。 “他們都說,鄭督辦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這半個月來,脾氣可大了?!?/br> 云扶心里也是嘆息一聲,靜靜垂眸。 “脾氣大點兒好。我寧肯對著一頭發怒的獅子,也不想對著一只笑面虎?!?/br> 小翠兒又盯著云扶看。 云扶嘆口氣,“還有什么,一起說不行么?” 小翠兒說,“我媽他們在外頭都聽見人傳說,少帥為情所傷,勵精圖治,終于肯煞下心來干正事兒了——都說少帥那體育學校辦得太像樣了!” 云扶有點啞然失笑。 報紙上夸贊靳佩弦體育學校辦得井井有條,她看見了;可是她沒想到原來民間又傳出這么個“為情所傷才勵精圖治”的話。 云扶輕輕“呸”了一聲,“要真如此,他真的肯收心好好兒忙他的軍政要務,我反倒要謝天謝地去了?!?/br> “而鄭督辦那邊,風評卻開始走下坡路了……”小翠兒眨眨眼,“都說鄭督辦下了狠心要在獲鹿全境剿匪,調動軍隊,動作頗大,可是從過年后就一直在剿,卻也沒聽說剿出個什么大匪首來?!?/br> “最花花兒的是,聽說從窯子里抓了幾個窯姐兒出來,給扣上了女匪首的帽子,都給槍斃了!——不管那窯姐兒當沒當過土匪,可是終究都是女人。鄭督辦抓不著男人,卻拿女人開刀,倒叫不少人不齒了去……” 云扶淡淡垂下眼簾。 這就是所謂的“東風壓倒西風”吧?靳佩弦和鄭雪懷就是大帥府里的兩股力量,從前是靳佩弦不中用,便叫人總覺得鄭雪懷各種的年少有為;而一旦靳佩弦“勵精圖治”,開始正經干事業了,自然有人開始看著鄭雪懷不順眼了。 說到底,靳佩弦才是大帥獨子,江北真正的少主。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