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他們是何居心?
離了靳云鶴的小洋樓,云扶就帶張小山逛街去了。 黃包車一路從五大道里穿行而過,張小山的眼睛都直了。 這五大道地界兒,是天津的英租界區,里頭滿是各種各樣的小洋樓,每一幢都各具特色,美輪美奐。 梅州城里可沒租界,故此就算有洋人,卻沒有這么集中的洋樓區。張小山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 “姐,怎么都這么好看呀?它們的主人家,都是什么樣的人家兒?” 云扶嘆口氣,“從總統、總理、總長,到督軍……各色名流在此處都有洋樓。就我所知,這幾條街上就有兩任大總統、六任總理的房子?!?/br> “至于前清的王公們就更多了……大清亡了,那些王爺貝勒們不愿往關外去的,就都在天津當寓公呢?!?/br> 張小山咂咂舌,“都說滬上最洋氣,原來這津門也這么洋派兒啊?!?/br> 云扶含笑凝著張小山,“那我趕明兒帶你去滬上看看去???你跟我去不?” 張小山小心地看云扶一眼,“姐……你還想走吶?” “嗤……”云扶別開頭去,“我什么時候有說過不走了么?” 張小山有點小緊張,“姐如果要走的話,只是去滬上?” 云扶想了想,卻還是搖了搖頭,“我也還沒定將來要去哪里。也許在滬上,也許,坐船出洋?!?/br> 津門商業發達,街上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賣的。 云扶帶著張小山還正趕上天津勸業場剛剛開幕營業,兩人可進去好好兒地看了個西洋景兒。 云扶給張小山從上到下買了一身兒新的,其余吃食零嘴兒不算。兩人抱著大包小包地出來,云扶站在門口扭頭回望勸業場的大樓,服氣地道,“等我趕明兒,也得在梅州蓋個這樣的大鋪子!” 張小山忍不住促狹道,“姐剛剛兒還說要離開梅州呢,卻原來還想在梅州蓋個這樣的大鋪子???” 云扶瞪了他一眼,“誰說我在梅州蓋大鋪子,就非我自己經管???復興東有現成的掌柜和伙計,再說我還有你呢……等我把你們給帶成了手兒,到時候叫你們去經管就是了。我啊,就想當坐吃純利的甩手東家?!?/br> 云扶又特地帶張小山去將狗不理的包子、耳朵眼兒炸糕、十八街的大麻花兒都給吃了個遍,最后還順帶腳帶張小山去泥人張去捏了個像。 張小山樂得跟過年似的,說打小兒長這么大,就沒這么樂呵過。 云扶靜靜看著張小山,心里默念只要今兒的高興能叫你忘了曾經的傷痛,那咱們就沒白來。 最后云扶才帶著張小山拐進了“益德成鼻煙”,去挑了幾瓶上等的鼻煙,還選了水晶的鼻煙壺兒、紅珊瑚的壺蓋兒,包好了叫店里的伙計送到五大道靳云鶴府上去。 張小山有點發愣,“姐……你不是說給他淘弄點山東的旱煙么?” 云扶笑了,伸手點了張小山腦門兒一記,“你呀,還真信啊。他那樣的人,就算再念舊,終究身份都已經不同了。真給他山東的旱煙,還不得把他肺子就嗆穿嘍!”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今日的靳云鶴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山東的窮小子。他可以用這精致奢華的鼻煙,卻不可能再卷大煙葉子抽了。 這道理就像曾經當過總理的他,如今賦閑在津門關進小樓成一統,表面看著安靜,內心卻絕不可能放棄東山再起的念頭一樣兒。 張小山看著柜臺上那精致玲瓏的小瓶兒,“他就在天津住呢,能認不出這天津本地的鼻煙來么?姐你答應給他山東煙啊,他不得覺著咱們是唬弄他呢?” 云扶笑,輕哼一聲,“傻弟弟,學著點兒這益德成鼻煙,選的就是山東臨沂的大葉子煙的中間四片,曬干制成煙坯,加入辛夷、麝香、冰片、石菖蒲、薄荷、白芷、烏藥等數種天然藥材制成的。最根基的,就還正是山東的煙葉子~~” 張小山咧嘴樂了,“那這不正好!既是山東的煙葉子,又比煙葉子精致高明了千萬倍去;既能滿足他思鄉的心愿,又稱得起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去~” 云扶含笑掏錢付賬,“對……這是送禮的門道,卻其實也是生意經。你學著點兒,回去自己心里琢磨琢磨,琢磨透了,對你將來做生意必定有好處去?!?/br> 張小山卻上來摟住云扶的胳膊,“我就跟著姐就行了,不用我自己學。這里頭的門道可真多,我學不會,我就跟著姐,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br> 云扶一邊在卡片上寫字,一邊有意無意地道,“你要是不學……那我可只好將生意都交給純耳去了。他原本就會吃會玩兒,腦筋也精;若你不勤著點兒,就更被他給落得沒影兒了?!?/br> 張小山登時面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云扶將自來水筆收好,將卡片遞給鼻煙鋪的伙計,偏首淡淡瞟了張小山一眼,“不服氣是不是?不服氣,那你就超過他;你甭指望我不用他。從生意的角度來看,他是個極佳的掌柜人選?!?/br> 張小山悶聲不說話了,回想起最先去逛的勸業場。 那個大鋪子,那個讓云扶都掐著腰既服氣又羨慕的大鋪子,內里的二股東就是前清的慶親王。 用前清王爺來參股,一方面要的是王公們的銀元,另外一方面也是用了王公們會吃會玩兒會享受的經驗不是? 這道理放在純耳身上,是一模一樣的。張小山就算再恨純耳,可是他卻也不能不承認,純耳回溫廬管東方那一塊的生意之后,那一塊的經營收入翻著翻地上漲,叫凱瑟琳都感受到了壓力,私下里都跟張小山嘀咕過,說擔心她自己主要管理的西洋生意這一塊都要被比下去了。 張小山沉默不語,云扶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兒,“要是沒自信呢,就提前跟我說一聲兒,我就也不指望叫你幫我管著溫廬了。反正溫廬原本就是人家純耳的家,還是交給他一人兒吧?!?/br> “姐,你激我!”張小山又慚愧,又是懊惱。 云扶便笑,伸手掐了他腮幫子一記,“聽,多聰明的孩兒!連我激你,都聽得出來!” 云扶伸胳膊攬住張小山的肩膀,兩人就這么勾肩搭背地在大街上橫晃,“我就是在激你啊……我說小三兒,你不能再那么夢游似的了。還有那么多東西需要你學,你想趕上純耳還得需要多少年呢,更別說要超過他去!” “你要是還繼續那么夢游著,那你就一輩子都攆不上人家了?!?/br> 自從那件事之后,張小山雖說在溫廬強顏歡笑,也看似在拼命打起精神來似的,可是云扶卻知道,他的心思一直游離著,就跟夢游似的。 她得給他剝開那層迷蒙的殼兒,給他找個方向去。 純耳是她看好的掌柜人選,可是另一方面云扶故意將純耳擺在溫廬里,就叫張小山看著,這也是叫張小山趕緊清醒過來。 兩人又逛了幾天,云扶帶著張小山將他好奇的那些小洋樓都走了個遍。 租界區好看的小洋樓上千幢呢,天津衛好吃好玩兒的又何止千種,兩人這么連吃帶喝逛著街,日子過得就嘩嘩地快。 一晃,半個月都過去了。 這半個月里,云扶白天帶張小山散心,連跟人家天津衛的商人學門道;晚上她要偷偷跟靳佩弦聯系,詢問封百里的治療情況。 唯有等封百里那邊沒事了,她才能放心地帶張小山回去。 只是彼時國內的長途電話線路只有京津兩地的,她從天津都沒法兒直接打電話回去梅州。也只能叫伙計以電報兩地串連。 云扶一來是放心不下封百里的病情,二來是放心不下梅州的醫院——因為封百里說不出話來,是擔心他內臟和神經受了創傷。 而在這內里的探傷方面,中醫的手段有所欠缺,需要借助西醫的儀器。 而梅州此時設備最先進的西醫的醫院,卻是東洋人開辦的。 要帶封百里去東洋人的醫院去檢查,云扶的心下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所幸一切都只是她白擔心一場,半個月后,靳佩弦那邊給了消息,說封百里已經能說話了;其余皮rou的外傷,已經在逐步的恢復之中。以王瞎子的專業意見,封百里已經沒有大礙了。 接到這封電報,云扶當場就掉了眼淚。只是小心藏著,沒叫張小山看見。 兩人這才商議著,該回梅州了。 回梅州,有盧興彤幫襯著,買到了臥鋪包廂的票。 云扶帶著張小山和小翠兒上車坐好,云扶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她回想起當年與封百里的第一次見面來了。 彼時的封百里,當真是威風八面,一個人就將一整列火車都給震懾住了。 可是想到封百里從跟著她之后,那威風也掃地了,后來還受了這么重的傷,云扶心下就特別的不是滋味兒。 “公子,你看——”小翠兒忽然用胳膊肘捅她肋條骨。 云扶順著小翠兒的手看去,月臺上盧興彤忽然在下頭連蹦帶跳地示意。 云扶知道有事,不便從車窗說。 “你們等著,我去去就來?!?/br> 云扶下車到了月臺上,趨近盧興彤,“……可是總理府那邊有動靜了?” 總理府的門,他們不方便直接走進去,可是有靳云鶴在,憑靳云鶴與現任國務總理潘郁的私交,她幾乎有十成的把握,她拜托給靳云鶴的事必定能成功。 只是畢竟中間是拐了彎兒的,所以心急不得,需要等。 盧興彤搖搖頭,“靳云鶴這些天還在天津,沒動身往燕都去。不過京津兩地之間有長途電話線,所以就算他還沒動身,可是說不定早已經與潘郁那邊取得了聯系。只是潘郁那邊也還要捭闔各方勢力吧……大公子,咱們急不得?!?/br> 云扶點頭,“我明白。潘郁在皖軍內部需要平衡關系,在總統府那邊還要與燕軍各方交涉……此事不容易,我給他時間?!?/br> 反正靳佩弦的體育學校三月才開學,那件事也不用太早,趕在靳佩弦的體育學校上了正軌去再說不遲。 云扶抬頭打量盧興彤,“那盧掌柜你這是……?” 盧興彤回頭四面看看,低聲道,“方才伙計送來個信兒,說有人往咱們鋪子里送了兩麻袋珍珠栗……伙計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br> “我倒是之前聽大小姐您提過那珍珠栗,所以我想必定是有人給大小姐送的?!?/br> 云扶也給嚇了一跳,“可是我的栗子都帶上了??!” 邑境就在天津管轄的地界兒,云扶在天津該置辦的都置辦了,已是交給同行的伙計帶上了……那誰還給她送栗子??? “不過就算有人送,也無妨。你回去打點些銀錢,按著市價給人家就是?!?/br> 云扶想,又或者是她去買栗子,對方商家后頭打聽到她是復興東的人,這便賣復興東的面子,追著送過來些栗子吧? 可是云扶看盧興彤的神色,仿佛還是有些不對勁兒。 “盧掌柜,你有話直說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盧興彤嘆口氣,“我方才不說,是不想叫大小姐路上不放心——不瞞大小姐,來送邑境珍珠栗的人,是燕軍的人?!?/br> “你說什么?”云扶也是一個激靈,“燕軍的人?他們穿軍裝來的?” 從來到燕都,再到津門,云扶就小心地等著燕軍呢??墒茄嘬姷娜?,早沒出現,晚沒出現,偏偏等在她要啟程返回梅州的時候出現;而且又偏送上些珍珠栗,這才叫云扶覺得后怕! 就仿佛,人家雖然沒有露面,可是事實上云扶這些日子在燕都和津門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視線之內! 燕軍若想對她動手,她一百條命已經沒了。 可是燕軍非但不對她動手,反倒在她臨走之時送來這么些邑境珍珠栗……燕軍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盧掌柜,你是怎么發現是燕軍的人?難不成他們公然開了軍車、穿了軍裝來的?” “自然不是?!北R興彤笑笑道,“大小姐忘了,我跟大小姐報告過的,燕軍為了洗清大帥之死的嫌疑,還曾用過咱們鋪子采買軍需。他們不便直接出面,中間便找了買辦跟咱們聯系。來送栗子的,就是買辦的手下?!?/br>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