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257、出事
封百里走了,這樣的深夜里,云扶也不便與窩果臺細聊什么。況且終究是第一次見面,直到這會子云扶還沒能看清窩果臺的面相呢,這便總有些小小的尷尬。 她便簡單告別,回到自己的屋里,合衣躺下。 也許是快近十五,窗外的月色太亮,刺著她的眼睛,這剩下的幾個小時,已是不能成眠。 她腦子里便停不下來,各種思緒紛至沓來明日天亮起來,封百里不見了,換了另外一個人,總免不得要引起車老板和同行那二位的詢問??傔€要費一番口舌,將話給說圓才行。 卻也又因為窩果臺的身份,以及他的突然回來,叫云扶忍不住去想當年的那群悍匪——大帥曾派兵去剿滅了,都說那匪首被鄭雪懷一槍打中眉心之后,其余幾個頭領帶著余孽跑進荒漠去了。 既然跑進寸草不生、幾天幾夜都走不出來的荒漠去,那應該早已經斷了性命去,不是么?怎么靳佩弦還叫他的人悄悄兒潛伏過去?——難道說,那群人的命竟然那樣大,竟然沒有斷命在荒漠里不成? 這般想來,她便又在這樣的夜色里,沉浸入當年的記憶里去——當年大帥恨極,便派人去剿滅那伙害了她媽和弟弟的土匪,當時帶兵之人,就是大帥最相信的潘少谷。 而鄭雪懷也跟去了,后來就是潘少谷將鄭雪懷一槍定在那匪首眉心的事,講給她聽,告訴她,“從此往后,雪懷就是你的恩人了”…… 從小她曾經篤信不移的事,如今回想起來,她的心下卻不由自主地生起一抹疑惑。 鄭雪懷,包括潘少谷,此時此刻在她心上,都已經要畫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般迷迷糊糊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冷不丁只聽見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擾攘。 仿佛還有人在哭,哭聲慘厲。 云扶一下子就被嚇醒,從炕上直坐了起來。 眼前暗夜分明未盡,可是眼前卻莫名光亮了起來。云扶一甩頭,連忙看向窗外,只見窗外已是火光沖天! 云扶深吸口氣,揣好了小手槍,悄然下地。 門上有人敲響,“少夫人?少夫人?” 是窩果臺。 云扶忙起身去開門。 窩果臺上上下下打量云扶,“您沒事吧?” 云扶點頭,“我沒事。究竟怎么回事?” 她的話音未落,只見院內一個女人正在哭號著奔了過來。 云扶認得,那也是一個住客。昨天剛住進來的時候,她還打過招呼來著。 只見那女人慘叫著大哭,一邊跑,衣衫已亂,頭發已是散了,邊跑還邊看向身后。 云扶一摸口袋里的小手槍,便要上前去迎住那女人。 窩果臺卻伸手攔住了云扶,低聲道,“您別管她了,快跟我來!” 云扶一怔,抬眸望向窩果臺。就在這個當兒,那個女人已經被從后面奔來的一個人,一把揪住了頭發,狠狠給拖了回去! 借著火光看過去,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穿蒙古的長袍,光著半邊膀子,一臉的猙獰! 饒是云扶,這一刻也已經喘不上氣來,心被恐懼登時湮沒。 窩果臺一把抓住云扶的手臂,低聲道,“顧不得旁人了,少夫人,咱們快跑!” 不等云扶答話,窩果臺已是扯住云扶的手腕,迅速奔向外去。 這般被拽著,云扶只能機械地跟著窩果臺跑,腦子已是來不及想些什么。 就這么一口氣跑出去老遠,云扶邊跑邊回頭看向那間大車店——已經全都被火光吞噬。 人們的慘叫聲,哭聲,比這寒冷的夜風吹過山壁的聲音還要瘆人。 云扶實在跑不動了,一扯窩果臺的手,站下來,弓著腰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來,她忙問,“到底怎么回事?” 窩果臺也是跑得氣喘吁吁,不過顯然他身高力強,要比云扶好了許多。 他立在小山坡上,回頭望著火光吞噬的大車店,“……那群羊來了?!?/br> 云扶的心便是狠狠一沉! “那群羊”,豈不就是當年殺害她媽和小弟的那一群悍匪? “他們怎么沒死在荒漠里么?”她的聲音已是顫了。不是恐懼,而是惱怒。 窩果臺搖搖頭,“怎么會死呢?他們是蒙古人,本來就是草原里生、草原里長的。就算那是荒漠,卻也是草原深處的荒漠,別人進去會被困死、餓死、渴死,他們卻能憑著蒙古人的本能去找到水和能吃的野草?!?/br> 遠處的火光太烈,又或者是天上近正月十五的月色太明,云扶只覺窩果臺的神色里有些不尋?!坪跤幸还衫淅涞男σ?。 不是恐懼和憤怒,反倒是高興! “那你,怎么會回來?”云扶心中那塊懷疑的陰云終于呼嘯著長大,“你既然潛伏在那群羊之中,那你的身份就是不能暴露的。你們老大又怎么會叫你親自回來問話?你們老大難道就不擔心你暴露了?” 窩果臺一怔,盯著云扶,卻也緩緩地勾起唇角來。 “少夫人,早就聽說你聰明,一點兒都不遜色于你爸商稀元。我原本還不信,覺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又有多少閱歷和經驗?可是好像我真的小看你了——我之前那番話,連封百里都被騙過了,他都乖乖地走了;可是看樣子,你好像從一開始就有懷疑啊~~” “是你帶他們來的?!”云扶的心已經顫抖了起來,在這正月里的天寒地凍之中,便連牙關都是跟著磕撞在一起的。 窩果臺笑了,“是啊,就是我帶他們回來的。如果沒有我帶著,他們怎么會知道哪位才是靳大帥的兒媳婦、商稀元家的大小姐??!”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背叛你老大,背叛大帥的靳軍?你又為什么要來抓我?”云扶的手緊緊按住口袋,計算著里頭子彈的數量和射程。 窩果臺笑了,瞇眼盯著云扶,“……那片荒漠,你知道有多苦么?當初為了混進去,我又被他們考驗了多久,遭了多少的罪?!” 云扶點頭,“我知道,我也能想象得到??墒悄阍撝滥銈兝洗蟮臑槿?,你為了完成他的命令而受的苦,他一定會十倍幫你找回來!” “是么?”窩果臺笑了,“老大的性子或許是那樣的,可是現在江北的情勢不一樣了啊。大帥死了,靳軍和整個江北卻已經不是老大的!他現在自身都難保,還提什么幫我找回來……” “還有你爸,商爺,我在荒漠那么苦,就想著借商爺一點光,在北邊倒騰倒騰皮貨和山貨、藥材的生意。那邊恰克圖,當年前清的時候兒,就是跟鄂羅斯通商的大商埠,只要商爺答應分我一杯羹,勻給我點兒皮子和山貨,那我好歹還能有個念想?!?/br> “可是呢,商爺摳??!他自己霸著北邊的皮貨、山貨的生意,一口都不想余給我!” 云扶心也是跟著一沉,“原來是這樣,真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就為了這么點子皮貨生意,就恨了我爸,這就帶人來抓我!” 窩果臺倒真是想歪了,商家的買賣因為是從干果起家的,故此皮貨并不是主要的生意。便是后來她爸也叫伙計往北邊去做生意,泰半也是為了大帥。 大帥要從鄂羅斯那邊購買軍火,那必要的通商,就也是與鄂羅斯溝通的橋梁。 既然是大帥的生意,每一筆賬都是靳軍的,那她爸當然不會答應窩果臺那樣的請求。 窩果臺盯著云扶笑,“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怎么了?那叫天經地義!你們在梅州城里,錦衣美食,要什么有什么。把我一個人丟在荒漠里,受盡了苦楚。我難道就不能多得一份兒補償么?” 云扶已是懶得解釋,只是靜靜抬眸,“你既然是為了錢,那你抓我當真沒必要。你回來啊,回梅州來,我們家復興東的總號就在梅州,此外還有我自己新經營的溫廬。都是好生意,賺錢,只要你愿意,我大可以分你一成干股,不比你在北邊兒自己倒騰還省事?” 窩果臺沒說話。 云扶心下忽地明白過來,這便笑了,“所以你拽著我跑出來了,沒把我扔給那群羊……行啊,窩窩頭,你還是聰明的?!?/br> 云扶心里有了底,深吸一口氣靠住一棵大松鼠,腦子里迅速旋轉。 “……帶我回梅州。我說到做到,兩邊生意都分你干股,而且今晚發生的事我保證不說出去?!?/br> 窩果臺還是沒說話。 云扶嘆了口氣,“那你自己說吧,你究竟要怎么樣才肯答應?你說出來我聽聽,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的,我什么都答應你?!?/br> 云扶說著苦笑道,“我們做商人的,是跟錢過不去;但是卻也從來都明白,命可比錢更重要。我可犯不著,為了保著錢,就把命給不要了。要是命沒了,多少錢不都白掙了,又多少錢能買回條命來???” 窩果臺這才哼了一聲,“不愧是商家人,腦子果然靈光。不過你光這么說,我可不信。我要你現在就給我寫一封親筆信,給你們家在恰克圖那邊商號的……我不要你梅州的生意,我要你家北邊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