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256、夜半來人
雖說這樣走耽誤了日程,云扶心下也有些著急,可是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云扶便也不想計較,這便含笑沖封百里點點頭。 封百里這便也按捺了下去,點頭道,“也是的,這大過年的,你們這車馬店的生意自然是要好。只是我們兄弟兩個是想趕在正月十五梨樹溝的大廟會前趕過去,不是還得在廟會上擺攤兒呢么,這要是耽誤了日子,這一趟就白去了,連車馬錢都掙不出來了?!?/br> “不會,不會,”那車老板趕忙道,“二位客官出來得早,初五就出來了,這么算距離十五還有十天呢,咱們這毛驢兒就變成螞蟻了,十天也夠爬過去了?!?/br> 云扶和封百里便也都只得按捺下性子來,跟同車的兩個男子一路閑聊罷了。 那兩人也是一起的,長相也算斯文白凈,說是到梨樹溝走親戚的。 云扶看著兩個人面生,記憶里并無這樣相貌的人。她有心想問問他們是串誰家的——梨樹溝不大,雖說住戶也不少,但是好歹都是知根知底的。 可是云扶想想還是作罷了。一來她不想叫這兩個陌生人知道她是梨樹溝人,畢竟她跟封百里是扮成外頭過去在廟會上擺攤兒的;二來終究她也離開梨樹溝也快十年了,說不定這十年里搬來不少人家,她不知道便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就這般在小驢車上逛蕩到了初十,終于已經距離梨樹溝不遠了。 按照小毛驢這速度,云扶算著再有兩三天的光景,怎么也回到梨樹溝去了。 日程既然不耽誤,十五前能到梨樹溝就行;她現在唯一掛心的,也就是她出來耽誤這些天里,梅州的情形怎樣。 比如復興東和溫廬的生意可好,張小山與純耳是否會打起來,以及——靳佩弦那邊正式開學的事,又都準備得怎么樣了。 這天晚上到山口處一間大車店投宿。 這間大車店就在山口,再往前去就進了山溝。山溝的最里邊就是梨樹溝了。 因為距離家越來越近,云扶的心是興奮的,可是封百里卻神色有些嚴肅起來。 云扶當晚叫店家給少了熱水,燙了燙腳,就準備要歇下了,卻聽見封百里那屋的門一響,他竟披衣出去了。 云扶擔心,這便也趕緊披上棉衣,穿好棉鞋,端著水盆出去,借口是要將臟水潑了。 “你這是怎么了?睡不著么?” 云扶笑著逗封百里,“難道說你那屋有跳蚤?我那屋倒沒有。跳蚤也聰明啊嘿,知道挑血氣方剛的去咬?!?/br> 云扶這樣逗封百里的緣故,是因為云扶自己原來選的封百里那屋來著。因為那屋是最靠邊兒的,難得清靜??墒欠獍倮飯猿忠品鰮Q。 云扶知道這是封百里警覺,他既然這么說了,她知道必定有道理,她這才乖乖抱著被窩卷兒換過來的。 立在這山口的夜色里,風呼嘯著從兩面山壁吹過來,被石砬子攔阻了,便發出怪獸一般的尖嘯聲。在這周遭沒有人煙光亮之地,聽起來格外叫人毛骨悚然。 封百里皺皺眉,“這大車店的選址,犯了兵家大忌?!?/br> 云扶聽見便也笑了,“瞧你,職業病犯了?!?/br> 這樣兩山夾一溝的地方,從兵法上來說,的確是不適合安營扎寨的。因為一旦兩頭一堵,那就是甕中捉鱉;又或者是從兩邊山上放水,或者投擲石塊、火把,那店里的人想躲都沒個地方躲。 “這里不是兵營啊,是大車店罷了。能把店安在這兒,不是按照兵法來的,是按照經商的方便來的。你想呢,一般人走到這兒,都會不往前去了,總得找個店住下來,等第二天的天亮了再往山里去?!?/br> “況且現在也不是打仗的時候了,這些兵法的大忌,在這兒也用不上不是?”云扶在漸圓的月下,含笑瞟封百里,“你啊,是不是想梅州了,想你的營房了?” 封百里嘆口氣,“說到底,還是走得有點慢,我這心下總是有些不妥帖?!?/br> 云扶拍拍封百里的肩膀,“沒事的,你放心吧。即使出事,我也知道該如何自保?!痹品雠呐囊麓?,“我這里有一把小擼子,能藏在手心兒里的!” 兩人回屋睡下,云扶開始是有點睡不著,不過卻也慢慢迷糊過去了。 那小驢車坐得,好幾天晃蕩晃蕩的,就算不是困倦,也都沒搖晃迷糊了。 正在迷迷糊糊的,她隱約聽見隔壁傳來極輕極輕的敲門聲。 那屋里住著的是封百里啊,這大半夜的,能是誰找封百里呢? 云扶不放心,趕緊下地,耳朵貼著門縫,透過夜晚的山風,聽見了隔壁傳來的低低語聲。 云扶便悄悄打開了門,手按在口袋上,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那屋的門忽然無聲地開了,云扶自以為小心翼翼,其實封百里早聽見了。 屋里的人見云扶來,趕緊給云扶打了個立正。屋里沒點燈,月光也都被墻壁給隔住,云扶看不清那人的臉。 “是咱們的人,您別擔心?!边€是封百里解釋說,“是原本來找您的,以為您住在這屋,這才直接敲了這屋的門?!?/br> “怎么了?”云扶的心下有些不安,“發生什么事兒了?” 那人趕忙拽了云扶一把,將房門掩上,才壓低聲音說,“少夫人,是溫廬……” 云扶的心便咯噔一聲,“溫廬怎么了?” 那人輕嘆口氣,“不是溫廬的生意有事,是……呃,張小山他跟人打起來了?!?/br> 云扶眼前一黑——盡管這樣的夜色里,眼前本來就是黑的。 她走之前擔心的的就是張小山無法面對純耳,尤其是那榮行。果然還是出事了。 原本是指望有靳佩弦在,純耳和張小山應該都不能怎樣??墒钦f不行靳佩弦是忙著體育學校,暫時無暇分身也是說不定的。 云扶看一眼封百里,又看一眼那人,心下已是有數了。 “封營長,你趕緊回去吧?,F在就走,回去將張小山給控制住了,叫他老老實實的,等我回去。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我回去再說?!?/br> 如果不是張小山出事,相信靳佩弦不會派人追上來;或者也許那邊的情形不妙,靳佩弦也知道關鍵時刻唯有封百里能控制得住張小山去。 山里的夜本就幽暗,房間里更是被隔住了一半的月光去,云扶只能看見封百里一張抿緊的嘴,以及那棱角忽然一下子就清晰如刻起來的下巴。 他擔心,她看得出來。 可是封百里卻斷然拒絕,“不,我不能回去。老大給我的命令,是叫我保護您。您還沒到梨樹溝呢,我便要寸步不離,不管發生了什么事?!?/br> 云扶嘆口氣,指了指那人,“既然是自己人,就叫他暫時留下陪我就是了。反正前面就是梨樹溝了,小驢腳程再慢,再兩三天也到了?!?/br> “你回去看穩了張小山,如果沒有什么要緊的,你到時候再快馬加鞭,或者叫汽車把你送過來就是。那么走就快了,不耽誤什么的?!?/br> 云扶說還叫封百里趕回來,自也是安慰封百里,叫封百里不用覺著他自己是沒能完成靳佩弦的命令。 云扶指指那人,“他既然能來,顯然也是你們老大派來的。你老大選的人,你還至于不放心么?” 封百里深吸一口氣,便也點頭,“也是?!?/br> 那人低聲道,“快馬就拴在前方小樹林兒里。你從店門往西走大約二百米,就能看見。你先騎馬,等出了這片大山,上了大路,就有汽車接你?!?/br> 云扶便也道,“事不宜遲,你快回去吧?!?/br> 封百里卻還是有些遲疑,瞇眼看那人一樣,“窩窩頭,你怎么會忽然回來了?老大還叫你來通知這事兒?” 云扶一挑眉,心說“這怎么又出來個窩窩頭???” 那人無奈地笑,趕緊跟云扶自我介紹,“卑職名叫窩果臺,是蒙古人?!?/br> 又是一個帶外號的,云扶會意,垂首而笑。 封百里有些心神不寧,卻也還是給云扶介紹,“……老大把他派到北漠那邊去了。當年盤踞在梨樹溝的那股沒剿干凈的悍匪就是跑到荒漠那邊去的?!?/br> “你是——當間諜的?” 云扶張了張嘴,這才明白為何自己從進屋開始,到現在都還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原來這也是那人的職業習慣使然吧,永遠不輕易叫人看清自己的長相,所以那人在屋子里是在躲閃著月光的。 窩果臺嘿嘿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算是吧。不過我自己愿意叫自己是牧羊犬——幫老大放牧北邊荒漠里那群羊呢?!?/br> 云扶便也點頭,“嗯,不聽話的羊?!?/br> 云扶說著幽幽轉眸,看了封百里一眼,“封營長方才問得對,你的差事這么要緊,怎么忽然回來了?你們老大也是的,找個傳令兵還難么,為何要你大老遠的跑一趟過來?!?/br> 窩果臺沉靜道,“其實老大召我回來,是有事。老大是擔心少夫人回梨樹溝來,不安全,這才召我回來,問問那一群羊的情況?!?/br> 云扶便也松了口氣,心下釋然。這便推一把封百里,“你趕緊的,這就走吧。待會兒天亮了,該叫人看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