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昨天在岸上,他聽見陸庸說出這話,就知道,不管看似有多荒唐多離譜,但他就是能知道,陸庸是認真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沈問秋躺下來,長長嘆了口氣,說:“你也不用圣父到這種地步吧?是因為我差點死在你面前嗎?” 陸庸說:“不是?!笔且驗槲蚁矚g你,只這一點不能明說。 沈問秋轉頭看著他。 先前沈問秋總是吊兒郎當、嬉皮笑臉,陸庸都沒覺得不好意思過,但現在沈問秋剝下了所有偽裝,徹底變得刻薄冷漠,一點也不溫柔,被這樣冰冷的眼神直視,反而叫陸庸覺得臉上有點發熱。 陸庸低頭,繼續剝橙子,其實還有點事他想了一天也沒想通――沈問秋跳江前問要不要八百塊一次買他。 陸庸知道這是開玩笑。 他沒當真。 可沈問秋怎么會問出這種話來呢? 沒被男人睡過……沒被男人睡過是什么意思?這句是真的嗎?可是沈問秋不是不喜歡男人嗎?還需要特地說這個嗎?潛臺詞是他和女人發生過關系? 陸庸胡思亂想很多,可他心里也清楚,其實不管是怎樣,都不會改變沈問秋在他心里的位置。只是要再填補一下分開的這十年間的新設定。 正想著,陸庸就聽見沈問秋說:“還有,我之前說什么八百塊……是我故意刺激你的,你別放在心上。我當時腦子抽了?!?/br> 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一樣,陸庸耳朵紅了紅,他知道不可能,可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明知是玩笑話,依然會心猿意馬,浮現出一些卑劣的遐思。 沈問秋一想起當時陸庸斬釘截鐵的回答就覺得難堪,別過臉,說:“你過,你拒絕得那么義正辭嚴,真的讓我挺尷尬,又不是認真的?!?/br> 沈問秋無比嘴硬地為自己挽回尊嚴,無論這有多么生硬。 陸庸向來聽他的,順著臺階下,說:“我高中的時候是很喜歡你,你是沒說錯?!?/br> 沈問秋下意識地心漏跳半拍,然后反應過來已經是過去時。 陸庸一本正經地紅著臉,難以啟齒地說:“可我、我不嫖-娼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反正那種不規矩的地方,我都不去。什么買不買的……我一向不太會接這種話?!?/br> 沈問秋不由地又煩躁起來:“行了,我知道了?!?/br> 他知道可能是出于迫不得已的道義。 即便有點卑鄙也好,他想留在陸庸身邊。 這時,門外安靜的走廊上響起問路的聲音:“護士小姐您好,我想問一下,917號病房怎么走?我怎么找不到?” 護士說:“哦,那是vip單人間,就在前面?!?/br> 沒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沈問秋見到張熟悉的老人面孔:“陸叔叔?” 陸庸的爸爸笑呵呵,眼角的皺紋多了很多,他同以前差不多裝扮,衣著樸素,皮膚粗糙,一點也看不出現在成了有錢人:“小咩,好久不見了?!?/br> 他拎著個水果籃,走過來,在桌上放下慰問禮物:“大庸也真是的,一直沒告訴我你們重新聯系上了,還差點出了這么大的事……” 陸庸悶聲辯駁:“我是想等安穩一些再告訴你?!?/br> 他們如普通探病一般聊起來,和氣融融,絲毫看不出沈問秋先前是自殺未遂。 沈問秋掩蓋心虛地主動找話題問:“叔叔,你現在退休了在做什么?” 說到這個,陸爸爸明顯高興起來,頗為驕傲地說:“我開了個救助站,小動物救助站,自己出資的,每天閑著沒事就去救些貓貓狗狗,養起來,再給他們找主人?!?/br> 沈問秋點點頭:“那很好啊?!?/br> 心想,陸庸跟他爸果然是一對親父子。 都有一副憐憫蒼生的心腸。 沈問秋問:“不過叔叔你這個年紀了,不享享福嗎?累不累?” 陸爸爸笑著抱怨說:“累啊,那些小畜生難伺候得很,經常接到電話,要跑好遠,有時候還要遇上不講理的人?!?/br> “不過我忙習慣了,先前公司給了陸庸,我沒事做,閑下來,感覺什么毛病都上來了,又開始忙以后就百病全消了。我又不喜歡打牌,也不抽煙喝酒,也不愛跳廣場舞,無聊的很?!?/br> “有點事做挺好的,我本來就喜歡貓貓狗狗,以前都是喂一喂流浪狗,家里有個小崽子,工作又忙,沒空料理,現在有空了,就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順便還可以行善積德?!?/br> “等我做不動了我再休息就是了?!?/br> 沈問秋想,難怪他住陸庸家時,也沒怎么見他和爸爸打電話,父子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兩個人各忙各的。 他難以自制地心生羨慕起來,陸庸也是,陸庸的爸爸也是,他們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沒有,接下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該去找一份什么工作? 他不但破產就算了,這幾年光在玩,也沒什么工作經驗,學位證和各種技能證書不知道扔到哪去了,還得先去補辦,得慢慢來…… 陸爸爸突然說:“小咩啊,你現在有在上班嗎?” 沈問秋搖頭,尷尬地說:“……沒有?!?/br> 陸爸爸坦誠地問:“我記得你大學念的是商業管理吧?好多年前的事了,叔叔也記不清了?!?/br> 沈問秋答:“嗯。是?!?/br> 陸爸爸看向陸庸,又看看他,說:“那你不是正好去給大庸幫忙?我開公司開不來,我看他也不怎么開得來,他腦子里盡是異想天開。你家里是做過大公司的,你要是能給他幫幫忙就好了?!?/br> “我覺得正好,你說是不是?” 這要是陸庸提出來的,沈問秋說不準自己會不會答應。 但由別人提出來,他心頭沒有那口倔氣,轉念一想,還有什么好犟的?起碼能在陸庸公司里獲得一份工作經驗。 沈問秋:“我當然可以,就是得看陸庸愿不愿意……” 陸庸勉強矜持,讓自己顯得沒那么急迫地說:“嗯。我可以的?!?/br> 陸庸目不斜視。他漫不經心地瞄了他爸一眼,納悶,他沒和爸爸串通???爸爸這話說得太及時了。 只是,爸爸是知道他當年喜歡沈問秋的。 第25章 二手情書25 陸庸打小孤僻,讀書時一放學從不會主動到處瘋玩,他更愛回家自己一個人玩,他可以坐在那自得其樂地花半天時間拆一臺廢棄冰箱或是電視機,對其組成的每個零件都充滿好奇。 爸爸總是慣著他,隨他玩,從不會罵他糟蹋東西,下回看到什么新鮮的電器,還要特意收購回來給他拆著玩。陸庸自認為比別的男生收集什么游戲卡、打籃球、溜旱冰要有趣多了。 于是在此方面把他縱容得越發沉迷,他從廢棄物里撿來的“寶貝”越來越多以后,他說想要個屋子放東西,便有了工作室的雛型。 他不會為了合群而去參與自己不感興趣的游戲。 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錯過了交朋友的好時機,也缺乏交友能力。 接軌普通男生的興趣愛好還是從他認識沈問秋以后才有的事。 陸爸爸之所以很喜歡沈問秋,倒不只是因為沈問秋是個漂亮孩子,還懂禮貌、成績好,是個標準益友,也是因為他人生破天荒頭一遭交到朋友。 那時的陸庸滿心滿眼都揣著他心愛的小少年,每日話題除了持續十年來的業余愛好,又多加了個“小咩”。爸爸一問學校的事,不出三句話,陸庸就會情不自禁說到沈問秋,喋喋不休,充滿興趣。 后來陸庸回憶一起,他才恍然大悟有多么破綻百出。 他們倆不來往的最初時,爸爸沒多懷疑,畢竟高三的學業是太繁忙,可沒空玩鬧。 但有一回,爸爸過來給他送東西,他不在教室,爸爸也不知道他們已經絕交,輕車熟路地把沈問秋叫出來。 陸庸回教室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沈問秋在和爸爸搭話,一如往常的乖巧和煦,一口一個“叔叔”:“……嗯,謝謝叔叔,我會努力的,東西您給我就好,我再轉交給陸庸。嗯,嗯,謝謝叔叔?!?/br> 完全看不出他們已經絕交。 沈問秋正在笑,這笑臉的余韻照見陸庸,飛快地冷下來。 陸庸甚至沒敢上前,默默躲開了,過了幾分鐘看爸爸也走了,他才回教室。爸爸讓幫忙轉交的東西已經放在他的書桌抽屜里,其中有一份手工制牛軋糖。 陸庸拿起用漂亮糖紙包的糖,心想,要是爸爸在的話,一定會叮囑他分一半給沈問秋。因為沈問秋去他們家的次數多了,爸爸把沈問秋當成半個兒子。 而后在飯桌上,爸爸冷不丁地問起:“周三我去你學校找你,你明明走過來了,為什么見到小咩在以后要躲開?” 陸庸:“……” 父子倆都停下碗筷,爸爸冷靜而漫長地瞥了他一眼,才慢悠悠地嘆了口氣,拍了下他的肩膀:“爸爸知道了?!?/br> 知道?知道什么了? 陸庸起先覺得是知道他們不做朋友了,后來又覺得有哪里不對,也可能是知道他喜歡沈問秋我。 直到這么多年過去,他也沒想通爸爸說的是什么意思。 前天,他為了沈問秋而找爸爸幫忙,爸爸二話不說答應下來,后來聽說找到了,還來問他:“你們什么時候重新聯系上的?怎么不告訴我?” 陸庸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一兩句說不完,改天我再仔細跟爸你說?!?/br> ――探望過沈問秋,陸庸送爸爸離開病房。 父子倆站在病房門口,剛關上門,爸爸壓低聲音問:“現在呢?現在有空跟我仔細說說前因后果了嗎?” 陸庸怕被聽見,只是稍走遠了幾步,他帶著爸爸去走廊的末端,找好位置,站在此處一抬頭就能看到沈問秋病房門口的地方,才一心兩用地慢慢講起這段日子以來他跟沈問秋重逢的事。 陸爸爸聽了開頭就眉頭緊皺,聽到結束也沒松開,半晌才說:“小咩這些年很不容易啊……怎么不早點來找我們呢?他以前多么水靈健康的一個男孩子,現在看上去枯瘦生病……唉,我倒是聽說過他家里破產的事情,但沒想到糟糕到這種地步?!?/br> “你好好照顧他,能幫襯就幫襯。他和他爸都是好人,以前幫過我們那么多,做人不能忘恩負義?!?/br> 說完,陸爸爸又是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而非地說:“萬事開頭難,他很久沒工作,調整生活狀態不是像按按鈕換模式一樣,‘唰’地就改過來了,那也不可能。你多點耐心,等把他拉拔上來就好了?!?/br> 陸庸才想點頭,陸爸爸問:“不過他這一個月就一直住你那???你那不是只有一張床嗎? 陸庸腦子一白,說:“我們沒睡一張床,他睡沙發?!?/br> 陸爸爸愣了下,沉默下來:“……” 陸庸脖子通紅,也沉默下來:“……” 陸庸老覺得爸爸意有所指,接著懷疑是不是自己做賊心虛,他就不該隨便開口,還解釋?這不就成了標準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陸爸爸先抬起頭,突兀地說:“你又不差那幾個錢,買張新床??!把側臥收拾收拾,不然讓人一直睡沙發???” 陸庸故作鎮定:“嗯,我、我回去就買?!?/br> - 話是這樣說,陸庸倒沒急著帶沈問秋回去。 他干脆多曠幾天工,從創業以來,他非常愛崗敬業,如此當幾日甩手掌柜暫且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