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愿意背著沈問秋走。 沈問秋沒說話,像是胸膛被掏空,成了個空殼一樣的人,目光空洞,只有星點如燃余灰燼的細微的光在閃爍。 沈問秋張了張嘴,剛要說話―― “誰報的警?” “自殺的人在哪?救上來了嗎?” “警察同志,在這里!” 沈問秋抬起頭,人群自動讓開,警察走過來。 沈問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陸庸先一步起身,起得太快,眼前還有些發黑,卻對沈問秋說:“別著急,慢慢起來?!?/br> 陸庸先自個兒馬上站穩,再去扶他,說:“你扶著我?!?/br> 沈問秋沒看他,看著警察,也不回答,只是陸庸伸過來的手被他輕輕打了回去,陸庸再主動要扶,沈問秋也非要撇開,躲了半步,一定要自己站著,誰都不靠。 陸庸:“……”他現在對沈問秋的回復毫無信心了。 他想,換作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假如有人愿意幫忙還清那么巨大的債務,都百分之百不會拒絕,但沈問秋不是。 沈問秋虛弱極了,但與剛被拉上岸以后不一樣,起碼是偽裝成沒那么悲傷的樣子,他態度溫和地對警察說: “警察同志,對不起啊,就是我,我墜江……”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不是,不是自殺我沒有鬧自殺。就是意外而已?!?/br> “不然我能這么好聲好氣地和您說話嗎?你看我一點都不像想自殺的人吧?” “對不起,唉,是我不小心,害得你們浪費警力了?!?/br> 他又說:“是我朋友會游泳,剛好在,救了我。這種情況能給他申請一個見義勇為的市民獎嗎?” 陸庸的心情被他吊得七上八下,他轉頭看著沈問秋,沈問秋眼底冷冰冰的,嘴角倒是在笑著,說起謊來連草稿都不打,要不是因為他知道在水里的時候沈問秋抵死不肯上岸,他都要信了沈問秋說只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不小心?能不小心到一米五的欄桿上跳下去? 警察只勸過精神崩潰、要死要活的自殺者,沒見過沈問秋這樣一心辟謠自己沒自殺的,這,當事人都說自己沒事了,還要給朋友要個獎章,他們能說什么呢?好像真不是自殺? 不過,也不好白跑一趟,說:“那你趕緊去醫院看看吧,我們送你去?!?/br> 沈問秋還是婉拒,他笑了一笑,虛弱無力地說:“沒關系,謝謝您了,我不去,我真沒事,你看我現在好好的啊。需要去的話,我會去的?!?/br> 沈問秋說著,給警察鞠躬:“對不起,真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br> 他本人都這樣說了,別人怎么回? “你看,我自己可以走……”說完,沈問秋環顧四周,找到方向,往上河堤的臺階那邊走去。 陸庸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 警察默默目送他們離開,壓低聲音,用記事本擋著,輕聲說: “我怎么覺得像是同性情侶吵架???” “我也覺得,不過這是人家的私事……不出人命就讓他們自己別扭著唄?!?/br> 沈問秋爬臺階,才發現自己的雙腿都沒有力氣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跑的,還是在江水里泡的,有根筋一抽一抽的疼,只要一使力就疼得難以忍受。 但他還是咬緊牙,自顧自往上走,想要趕緊離開是非之地,他不想再去警察局了。 嘈雜人聲褪去,疲憊和饑餓涌出來。 沈問秋仰頭望著前方上方,刺目的陽光晃得他瞇了瞇眼睛,眼前的景色也開始搖晃虛化、憧憧疊影,他想,就幾步路了。 一、二……三……四…… 明明是踩在踏實的地面上,他卻有種一腳踩空的錯覺,本來就發花的視野徹底一黑,一頭栽倒下去。 有人抱住了他,沈問秋知道是陸庸,他現在實在是無力拒絕了。 周圍的人聲如潮水般飛快褪去:“人暈倒了!” “我就說嘛?!?/br> “誒!正好救護車來了!我叫的!” 徹底暈過去前,沈問秋想,他那么重,陸庸抱他,義肢會被扯得有多疼???別抱了。 - 醫院。 單人間病房。 陸庸在樓下要點買了碘酒、棉簽和酒精棉片,給斷臂和義肢消了毒,他在沈問秋的浴室里草草洗了個澡,回床邊坐下,給公司的人打了個電話,表示因為家中私事,明天也回不去,暫時不能準確說要耽擱幾天。 沈問秋還在睡,還沒醒,只做了簡單檢查,醫生說他一身的毛病。 陸庸跑完檢查,得等檢查結果出來,他也很久閉眼,實在是困了,拉出陪房的小床,躺在上面,他身材太高大,腳都伸不直,也只能勉強忍了,想著,就瞇一會兒。 然后陸庸再醒過來時,醫院走廊的燈已經黑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緩了兩秒,下意識看向病床,被子敞開著,沒有人。 陸庸瞬間嚇醒了。 又跑了????! 陸庸跟彈簧似的從小床上蹦起來,站在病床前不知所措。 “嘩啦啦?!?/br> “咔噠?!?/br> 衛生間的門打開,沈問秋走出來,關自他身后涌出,他的正面還籠在陰影里,一開門就跟沮喪慌張的陸庸打個照片,毫無營養地說:“你醒了???快十二點了?!?/br> 沈問秋若無其事地回病床上躺下,自己裹好被子。 陸庸看著他,欲言又止。 沈問秋側臥,背對著他,閉上眼,說:“睡覺吧,我又累又困,你不困嗎?你這兩天也沒睡多久啊?!?/br> “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談?!?/br> 陸庸“嗯”了下,在他床邊拉了椅子坐下。 過了十幾分鐘,一直一動不動的沈問秋才翻了個身,朝向他,沒好氣地說:“你盯著我我怎么睡?我不會趁你睡覺的時候跑的,我是真打算跟你好好談談,快給我睡覺?!?/br> 陸庸被他趕去小床上睡覺。 當然沒睡好。 早上七點,護士過來讓病號沈問秋吃藥,掛點滴。 陸庸跟著醒了,問:“要吃什么早飯,我去買?!?/br> 沈問秋想了想,興致乏乏地說:“我沒什么胃口,要一份小份的雞湯小餛飩吧。你順便買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回來。謝謝?!?/br> 陸庸臨走前,路過護士臺,猶豫再三,折返回去,緊張兮兮地說:“請看好917號病房的病人,他可能會趁機逃走?!?/br> 護士一臉無語:“哦,知道了?!?/br> 陸庸很快買回了早飯,并沈問秋要的本子和筆,盡管他不知道沈問秋要用來做什么。 沈問秋架起病床上的小桌,吃完早飯,打開本子,一言不發地開始“唰唰”地寫了起來,筆下順暢。 陸庸看他在寫人名和數字,隱約有了猜測,問:“你在寫什么?” 沈問秋沒抬頭,緊皺眉頭,邊費勁地回想邊記錄,他惜字如金地說:“債務?!?/br> 沒等陸庸說話,他就說:“我自己還,不用你還?!?/br> 陸庸問:“你怎么還?” 沈問秋的筆停頓下來,他的聲音又輕又倔強:“你別幫我還。你愿意幫我的話,就收留我吧。一直收留我就好了?!?/br> 第24章 二手情書24 陸庸也沒拒絕,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看沈問秋在紙上寫下的一筆筆債務。 沈問秋知道他在看,由他看,兀自全神貫注地回憶自己的一屁股爛債,他的字跡秀逸,記錄得也很整齊,他打算先全部寫一遍,然后再整理輕重緩急、先后順序。 陸庸說:“欠高利貸的錢,除開法定利率以外,多的不用還,我幫你找律師?!?/br> 沈問秋說:“謝謝?!?/br> 新聞上時常有欠了非法貸款組織巨額債務的新聞,然后在報警和法律程序之后消弭了債務。 陸庸認識一個人,就是看多了類似新聞,覺得借黑貸款的錢就是白借,對方的錢不干凈,他能夠不還賴掉,然后去借了一大筆,之后利滾利,翻了好幾倍。 他拿這個錢去做非法集資行業的投資,結果被套走了錢,賠的顆粒無收。之后私人貸款公司來催債,他才發現對方玩法玩得比他好多了,就算是耍無賴也耍不過人家專業的。 不過他仔細看了下,沈問秋欠非法貸款的錢在他的債務里都只是小部分了,大部分還欠銀行,以至于他現在信用破產、消費和出入受限,就算出去找一份合適的工作,估計也有些麻煩。 沈問秋終于寫完,真的列完,也只是寫了半頁紙而已,陸庸還是沒為沈問秋想到個好辦法,不知道他該如何賺錢還債:“你心里有計劃了嗎?” 沈問秋說:“沒有?!?/br> 陸庸:“……” 沈問秋輕飄飄說:“我要是能在這一時半會就想出一口氣還掉一億債務的簡單方法,我就不會自暴自棄這好幾年了?!?/br> 說的也是。陸庸深以為然。 沈問秋又說:“但是,先開始還吧,開始想辦法。不賺錢還債,肯定一分都還不上,現在開始還的話,說不定這輩子都能還完,實在還不完的話,我也沒辦法?!?/br> 他貌似樂觀地笑笑:“換個角度想,我現在某種意義上也是身家一億多的男人,是不是?” 陸庸不捧場,依然臉色凝重,坐下來,剝橙子,兩人各分一半。 沈問秋吃橙子,陸庸吃了一瓣,沒胃口,低落地問:“那樣也太辛苦了,我可以幫你先還上的,這樣你的債務清空,信用也好了,再重新開始會好很多?!?/br> 沈問秋問:“這也只是把這些債務都整合以后轉移到你一個人身上啊。你為什么能說出這么傻的話?你就不怕你還完錢,然后我跑了?” 陸庸一五一十地說:“我說沒要你還,你可以不還,跑了也沒關系?!?/br> 沈問秋情緒沒之前那么激烈,大抵是在那場未盡的死亡中將情緒用完了,他覺得自己應當罵一罵陸庸,可是提不起勁兒。 因為在之前的博弈里,他落敗了,他輸給了陸庸。他自認為已經夠決絕,可是陸庸更狠,陸庸連命都不要,也要把他撈上來。他知道就算罵了陸庸也無濟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