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今日就到這里吧?!本拌∥⑽櫭?,擺手讓三人出去。 景琛看了一眼慕含章,在景韶示意無礙的目光下,便斂下眸子,沉聲道:“今日在朝堂上你做的很好?!?/br> 慕含章心中微訝,他本是打算先離開的,豈料這兄弟倆就當著他的面談論起朝堂之事來,這邊說明,這兄弟兩個真的把他當做可以信賴的,甚至是跟他們一起謀劃奪位的人。轉頭看了一眼景韶,對方回他一個無礙的眼神。 “以目前的形勢,西南王已然惹怒了父皇,撤藩是早晚的事,但這事你不能提。我會讓朝中其他人先提,過兩日我回朝上再上個章程給父皇?!本拌“岩豁痴燮饋淼募埥o景韶看。 “這法子有用嗎?”景韶看了半天,總體上是說不動兵卒撤藩的方法,上面密密麻麻的十分繁瑣。前世他在滇藏,并不知是否有人提過平和撤藩,但以西南王的性子來說,這場仗想必非打不可的。 “弟婿也看看?!本拌∈疽饩吧匕褨|西給慕含章。 “哥哥叫我含章便是,”慕含章接過那份章程,快速地看了一遍,斂眸思索片刻道,“這法子若是藩王兵馬不強倒是可行?!?/br> 景琛微點了點頭,看向景韶:“若是開戰,你想去嗎?” “去!”景韶斬釘截鐵地說,“這次是得到兵權的好機會,拖上幾年,至少能掌控住一半?!比畱鹨坏╅_始,就不一定會打多少年,景韶即便知道各個藩王的死xue,也不打算立時就打完,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上輩子犯過一次的錯他可不會再重蹈覆轍。 慕含章聽著兄弟倆的對話,斂眸不語。若是開戰,景韶就會多年不歸了吧? 次日,大皇子終于有了消息,被蜀軍救出,幸而未死,暫時在滇藏休養。至于西南王,出兵竟沒有蜀軍快,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宏正帝,有不少大臣趁機提議撤藩。如此爭論了數日,待景琛回朝之時,更是直接上了一個撤藩的章程。 景琛提議降爵撤藩,即如今的藩王還是郡王爵,到下一代降為國公,再下一代就削為侯爵……宏正帝認為此法可行,面上卻是不顯,只待大臣們一提再提,才同意了撤藩之事。 于是,滇藏之事暫且擱置,撤藩之事卻提上了日程。 六月邱姨娘抬側室,北威侯邀景韶和慕含章前去觀禮。 “前些日子姨娘讓人給我捎信,讓我今日禮后去見她?!蹦胶伦隈R車上,想起娘親讓人送到墨蓮居的書信。 “定是有什么體己話要跟你說,”景韶輕笑道,“你盡管去就是,我在前廳等著你?!?/br> 側室禮并不復雜,主要就是把妾的身契改為婚契,再拜長輩、告宗祠。 成為側室,邱氏就搬到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小院中,屋子也比以前寬敞了不止一點,還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小廚房。 慕含章看著一身粉色華服的娘親,雖然已是徐娘年紀,卻是風采依舊,江南女子的聰慧溫婉在她身上盡顯無疑。 “娘……”慕含章第一次能當著別人的面這么叫,邱氏聽了這一字,就禁不住濕了眼眶。 “兒啊,我的兒……”邱氏拉住兒子的手,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滑落下來。二十年來,她不敢叫一聲兒子的名字,他是少爺,而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妾,見了面也該是她給少爺行禮。 屋里的丫環們見此情形,紛紛退了出去。 “娘找我來有什么事嗎?”慕含章拿過娘親手中的帕子給她擦眼淚。 邱氏接過兒子手中的帕子,三兩下擦干了臉上的淚珠,輕嘆了口氣:“我在這內宅里,總忍不住胡思亂想。有一事我思量了許久,還是覺得應該跟你說說?!?/br> 慕含章靜靜地聽完娘親的擔憂,禁不住笑了笑道:“娘不用擔心,他并不想坐那個位置?!?/br> “哪有人不想坐那個位置的?”邱氏蹙眉,見慕含章似乎很是相信景韶,“縱然他沒那個心,但他是個親王,卻沒個子嗣承爵,他哪能甘心呢?況且他還這么年輕,以后還有的是機會出去打仗……” 其它的慕含章倒是沒有聽進去,只是最后一句卻是聽得分明?;叵肫鹉侨赵诙首痈牭降脑?,景韶要用這次征戰掌握兵權,三個藩王又都不是省油的燈,少說也要三五年才能回京,難道自己就要在王府中枯等他三五年嗎? 第三十七章 召見 宏正十三年六月,朝廷遣御史范杰前往西南封地宣讀削藩圣旨。西南王不服,上書辯解。 七月,西南王斬殺朝廷特使,自立為王,震驚朝野!宏正帝遂決定出兵,平定西南! “聽我家國公爺說,西南之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且如今的那位西南王為人頗為狡詐,善用奇兵,很不好對付?!泵瘒蛉饲穆晫屎笳f道。 繼皇后吳氏看著面前盛開的石榴花,微微蹙起眉:“這次皇上要調兵十萬,若是讓成王去,怕是不妥?!?/br> “西南那困苦之地,要打勝仗可不容易,”茂國公夫人仔細回想丈夫交代的話,“撤藩之事一旦開始,怕是三藩都要撤的,等打淮南王的時候再讓四皇子去,江南地勢平坦,只要兵馬足就能攻得下?!?/br> 皇后聞言,微微頷首。 茂國公夫人暗自松了口氣,西南之地易守難攻,這仗一打就不知道要到哪年月去,自家女兒已經跟四皇子定了親,若是剛成婚丈夫就出征,豈不是要守活寡,等四皇子歸來早就人老珠黃,屆時再舔幾個出身高的側妃,縱使將來當上皇后日子也不好過。 “還有一事,妾身不知當講不當講?!泵瘒蛉穗p手攥在一起,有些猶豫。 “這兒又沒有外人,有什么不當講的?!被屎筇终艘欢淦G紅的石榴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當年她也是這樣小心翼翼的伺候元皇后,說什么都是“臣妾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可就因為戴了一朵石榴花,被人指出違制,元后罰她三伏天在鳳儀宮前跪了一個時辰! “妾身聽說前月成王送了四皇子一個王姬,”茂國公夫人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見她沒有生氣便接著說,“原本這些事妾身也不該管,只是下月四皇子就要大婚,京中卻有傳言說四皇子如今很是寵愛那個女子?!?/br> 這消息也不知是怎么走漏的,反正北威侯夫人是知道了,逢人就說四皇子還未大婚就專寵小妾,明里暗里的諷刺她家女兒嫁到四皇子府也過不上好日子。如今那個原本因為選皇子妃丟了臉的女人,又一副十分慶幸的表情混跡在公侯婦人之中,直把茂國公夫人氣得兩頓沒吃下飯。 “有這事?”皇后碾碎了手中的石榴花,接過宮女手中的絲帕擦了擦手,“回頭把景瑜叫來問問便是,你且放心,本宮是不會讓皇子正妃受委屈的?!?/br> 七月的天氣已經很是炎熱,景韶練了會兒劍就滿頭大汗,三兩下脫了濕衣服,光著膀子跑到樹下,接過芷兮手中的濕布巾擦了把臉,就坐到了自家王妃身邊。 “日頭正毒呢,別練了?!弊谔俅采霞{涼的慕含章遞給他一塊西瓜。 景韶三兩下啃了手中的西瓜,才覺得涼快了些:“這西瓜吃起來冰冰涼涼的,真是舒爽?!?/br> “王妃一早就讓奴婢鎮在井里了?!泵钯庑χ?,給小幾上換了一盤新切好的。 云竹換了把大些的扇子,在兩人背后用力扇風。 “我剛練劍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父皇派范杰去,肯定是故意的?!本吧赜殖粤藟K西瓜。 “何以見得?”慕含章靠在榻背上,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冊。 “范杰那人說話不會拐彎,父皇早嫌他那股書酸氣了,動不動就要血濺盤龍柱來個死諫,就是拿他沒奈何?!毕胂胛髂贤跄莻€jian詐小人會被范杰氣得發抖,景韶就忍不住悶笑出聲。 慕含章看了一眼絲毫不為忠臣烈士哀痛的王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次以身殉國,也算圓了范大人千古留名的愿望了?!?/br> 景韶吃了三塊西瓜,擦了擦手,向后靠在自家王妃身上,看著樹梢漏下來的點點日光,涼風習習,只覺得昏昏欲睡。 “今日父皇留你做什么?”身上的大腦袋剛好枕在小腹上,綿長的呼吸不停地噴在下腹,慕含章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讓景韶枕在自己腿上,擺手讓丫環和云竹都退下去。 “哼,說要給我再納個側室!繼后還真想得出來,讓我娶她侄女!”景韶不滿地冷哼,繼后就是氣不過他把妍姬送給了景瑜,如今就要把永昌伯的庶女嫁過來惡心他。 慕含章拿書的手頓了頓:“那你怎么說的?” “我就說……”景韶這才發現自己被換了個位置,于是不滿地翻了個身,把臉沖著君清的小腹,故意用鼻尖在那里蹭了一下,“我只喜歡男人,如今對著女的提不起興致?!?/br> “嗯……”隔著布料的磨蹭感覺反而更清晰,慕含章輕哼一聲,向后躲了躲,“你怎可這般說?父皇該生氣了?!?/br> “總比讓他們給我亂塞女人的好?!本吧貝毫拥刈妨诉^去,用側臉輕壓住小君清。 慕含章皺了皺眉,雙手搬住那顆大腦袋,挪到了一旁的玉枕上,美其名曰:熱! 景韶不滿地撇撇嘴,跳起來拿過一旁的長槍又練了起來。 慕含章看著如此努力的景韶,漸漸斂了笑容。父皇前幾日就單獨召見過景韶,出征西南這件事基本上已經非景韶莫屬了,只是,出征在即,他這些時日,卻絲毫不見有離別的愁苦?;蛟S,離家打仗對景韶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但是見他一副一心只想著打仗的樣子,心中還是忍不住難過。 “王爺,王妃,宮中來人?!倍喔<贝掖业嘏苓M花園里。 “什么人?”景韶收了手中的銀槍。 “是皇后娘娘宮中的多祿?!倍喔2粷M地皺起包子臉,他與多祿是同一批進宮的,他跟著元后做總管的時候,多祿只是淑妃宮中的小太監,如今淑妃當上繼后,那小子見了他也敢擺譜了。 “請他進來吧?!蹦胶掳淹庖逻f給景韶,很快,一個身材瘦削的太監走了進來,沖他倆行了個禮,神色卻有著掩飾不去的倨傲。 景韶皺了皺眉:“公公前來,可是母后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懿旨,宣成王妃即刻前去鳳儀宮?!倍嗟撀燥@尖細的聲音聽在耳中頗有些難受。 “這個時辰?”景韶蹙眉,這會兒午時剛過,皇后難道不用午睡嗎?這般急急地召君清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慕含章抿了抿唇,因為他是男子,成親以后皇后從沒有召過他進宮,今日景韶剛推拒了永昌伯庶女做側室,皇后就急急召他進宮,想必是想從他這里入手,也或許僅僅是氣不過想拿他撒氣?!俺紦Q件衣服就來,公公稍待?!?/br> “且慢!”景韶拉住要去換朝服的慕含章,冷眼看著空手而來的多祿,“母后可說了是什么事嗎?” “這奴婢可不敢打聽,”多祿知道成王是個硬茬,便放軟了口氣道,“皇后娘娘只宣了王妃,想必就是跟王妃聊聊家常,王爺不必擔心?!?/br> 景韶可不信繼后在這個時候宣君清過去就是為了聊聊家常,但皇后下旨宣召,又沒明說是為了什么,不能公然違抗,轉身跟著自家王妃一起進屋,拿出親王朝服開始換:“我跟你一同去?!?/br> “這個時辰你怎么入宮?”慕含章忙止住他的動作,他是去鳳儀宮,未經宣召,若是晨昏定省去拜見母后還說得過去,這個時辰景韶入宮,只怕是要惹麻煩的,“你別擔心,有什么事我自能應對?!蹦嵌嗟撎匾鈴娬{了只宣成王妃一人,就是不讓景韶跟著的意思。 景韶冷眼看著自家王妃跟著多祿坐上了宮中來的馬車,拉住妙兮道:“你跟王妃去,一旦有什么事,立時去南書房找我!”妙兮是宮女出身,對宮中的道路熟悉,為人也機靈。 妙兮聽了,重重的點了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南書房乃是未成年的皇子們讀書的地方,也是這個時辰景韶唯一可以閑逛的地方。宏正帝向來重視孝悌,也鼓勵他們這些成年皇子有空去教導年幼的弟弟,只是帝王心實在難測,他們若是去的勤了,又有拉攏這些兄弟的嫌疑,所以他們四個出宮建府之后都很少去南書房。 待馬車走遠之后,景韶就騎上小黑,遠遠地跟著,待馬車真的進了宮門,才調轉馬頭,從另一個偏門進去。 “王爺,這個時辰怎么進宮了?”來巡查崗位的侍衛統領蕭潛看到景韶,忙上前來打招呼。蕭潛是定南侯家的遠親,與景韶也有些交情。 “蕭潛!”景韶一把摟過蕭統領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塞給他一個雞蛋大小的金貔貅,“一會兒若是有侍女從鳳儀宮跑出來往南書房去,麻煩你給行個方便,有什么事我擔著?!?/br> 蕭潛本還有些猶豫,聽到最后一句便放下心來,把貔貅揣到懷里:“王爺放心,小事一樁?!睂m女在宮中走動實屬平常,若非宮中的貴人們交代,也斷沒有攔住不讓走的道理。 第三十八章 罰跪 鳳儀宮主殿前皆有青石板鋪就,空蕩蕩沒有任何草木,漢白玉的石階恢弘大氣,只是在這靜謐的午后,走在上面給人一種深深的壓抑之感。 慕含章跟著領路太監行至正殿前,許是天氣炎熱的原因,皇后并沒有在殿內,而是在廊下放了一張鳳榻,兩個宮女拿著長柄孔雀扇在榻后緩緩扇風。繼后一身艷色描金鳳的華服,端坐在鳳榻之上,直直的看著慕含章一步一步踏上玉階。 “微臣見過母后,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慕含章從容地走到廊下,跪地行禮。 皇后端起杯盞,輕啜了一口,又拿帕子優雅地點了點嘴角,才不急不緩道:“起來吧,快賜坐,這可是成王的心頭寶,萬一跪壞了本宮可賠不起?!?/br> 慕含章斂眸,仿佛聽不出皇后話中的諷刺一般,禮數周到地謝過,坐在了宮女搬來的方凳上。 見成王妃完全沒有預料那般惶恐不安,讓坐就坐,行為、禮節讓人挑不出一絲錯,倒讓提了一口氣準備訓斥的皇后,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景韶進到南書房,未成年的小皇子們已經結束了午睡,卻也沒開始午后的功課,只是都安安靜靜的在屋中溫習功課,靜待夫子到來。因為天氣漸熱,宏正帝免了皇子們下午的武課,全改為文課。 站在書房之外,看著這些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們個個神色認真地捧著手中的書,景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南書房的情形。那時母后還在,每日這個時候都會讓人送來新鮮的瓜果,不僅給他和哥哥,包括大皇兄和景瑜都有份。景瑜總是覺得別人手中的比他的好,仗著自己年紀小常要跟哥哥換,哥哥不與他計較便會與他換,倒是自己看不慣,鬧得過分了就會揮拳頭揍他。 后來繼后上位,午后就再也沒有瓜果可吃。從那時起,宮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新的皇子出生,大皇子出宮建府,書房里就只剩下他們三個。景瑜每天會有人特地送來點心瓜果,卻都是獨一份的…… “三皇兄!”奶聲奶氣的一聲喚回了景韶的思緒,低頭看去,一個只到他腿根的小胖子正拽著他的衣擺,正是七皇子景逸。 景韶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叫了聲“景逸”,小胖子立時笑得牙不見眼:“三皇兄,你還認得我呀!” “又不是幾年不得見,哪就能不認得了?”景韶哭笑不得的把他抱起來,“你小子是不是又長胖了?”因為景逸長大后還是個胖子,所以景韶才記得格外清楚些,其他的弟弟們都不常見,所以要是別人拉他,就只能根據年歲推算排行了。 “三皇兄……”屋中的幾人聽到動靜紛紛回頭,都跟著站了起來。 “我就是順路來看看,你們讀書吧?!本吧財[手讓他們坐回去。 “三皇兄,聽說你打敗了十萬匈奴,過年見你的時候就想聽你講怎么打仗了,但你坐在最前面,我過不去?!本耙菀驗楸换市直?,膽子就大了起來,被放下后也不回座上,拽著景韶不撒手,要他講戰場上的事跡。其他皇子不說,眼中也是滿滿的期盼。 “三皇兄,匈奴是不是都滿臉大胡子?” “三皇兄,大漠上是不是有狼群?” “三皇兄……” 宏正帝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景韶被幾個皇弟圍著,難得露出幾分不知所措,不禁緩和了臉色。 “回母后,不納側妃是王爺的意思,臣并不知情?!蹦胶率囟Y地微低著頭,對于皇后一句比一句刻薄的話只是溫聲回答,一字也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