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二十七）   替荀肆不值……

    云珞并未聽荀肆的話。

    他向來有主意, 且不懂為何殷家就不該查，哪怕有皇上在撐腰, 也該依法守禮，不然丟的是皇上的面子。不僅要查，還要查的透徹。但他對生意之事不通，那謝家生意上的賬款流轉他搞不清楚，頹然將之前程素給的那本子放在一側。起身對付饒說道：“跟我走一趟?！?/br>
    “去哪兒呢？”

    “去見程家主母?！?/br>
    付饒忙扔下手中的活計跟了上去。

    程素和程母租了一處小小院落，打算在京城長住。那院落就在凡塵書院斜對門，程素搬進去后便來送過一次信，要云珞往后有事去那里尋她。當時云珞心中還納悶, 自己能有何事尋她，這倒好，才過幾天, 就上門了。

    這會兒恰逢傍晚, 又落著雨, 程素早早收了生意, 正在被晚飯。見云珞來了，倒是不驚訝, 笑著問他：“小王爺可用過飯了？”

    云珞搖頭：“還未來得及?！?/br>
    “那便斗膽請王爺一起用飯吧！”

    二人也算有“過命”交情了, 加之云珞也不是扭捏之人，便應道：“甚好, 多謝?！?/br>
    程母正在屋內獨自擺棋陣，聽到外頭聲音，便起了身出門, 給云珞請安后便搬了兩把椅子在院內檐下，對云珞笑道：“一邊賞雨一邊說話罷？屋內憋悶?！?/br>
    “也好?！痹歧笞谝紊?，指著對面的小屋說道：“想不到程姑娘竟然會下廚?！?/br>
    “打小她父親就嚴格, 下廚算輕省的，幼年之時便跟著跑生意，攢下不少本領?！?/br>
    “見識過趕車?！痹歧笙肫鹉峭?，細弱一個女子，將那馬車趕的爐火純青?！敖袢胀磔厑泶?，是想向您請教一些生意上的事?！痹歧笫掌鹂吞?，說起正事。

    “譬如？”

    “譬如，一家鋪子的賬款的走向如何看？”

    程母了然：“一般賬款有幾種去向：一為進貨，二為家中存銀，三為外借，四為錢莊，這五嘛，便是贈人?！背棠敢娫歧蟀櫭?，又細說道：“這進貨最好查，什么生意，去什么行市，尋幾個人，大體就能查出來；外借也好查，一般都有賬本冊子，上頭寫著借與誰，幾成息；再來是錢莊，京城就那幾家錢莊，若有自己人，倒也好查；最不好查的便是家中存銀與贈人，家中存銀，記在暗賬上，贈銀，干脆不入賬。做生意，都講求朝中有人，開的好的買賣多少都有靠山；巨賈的靠山，尤為大?！?/br>
    “依您所言，這贈銀是萬萬查不出的?！痹歧竺碱^皺的更甚，謝家與殷家鐵定是有瓜葛的，只是這瓜葛究竟到何程度，而今難斷。

    “倒也并非如此?！背棠感Τ雎暎骸澳卿佔右荒甑氖粘墒嵌嗌?，厲害的生意人鉆進去研究，定然是能摸清門道的。算出個大概，將好算的幾種刨掉，就是剩余兩項。一般贈銀少則兩成，多則四成。查明白這個，大概就能清楚這巨賈與這靠山有多深的瓜葛?！?/br>
    “去哪兒尋這厲害的生意人呢？”云珞思量起來，卻聽程母笑道：“不巧，老身便有這樣的本領?！?/br>
    云珞聞言看向她，又想起她整理的本子，料定她所言非虛，定有這樣的本事。是以笑道：“眼下倒有一個案子想請您老給斷斷?！?/br>
    “謝家的案子?！背棠负V定他是為此事而來。

    “是?！痹歧髮⒆约簩χx家與殷家的疑慮細細說了，但并未說的太細，擔憂言之過多會令她母女二人惹禍上身。但程母是何等聰明之人，三兩句話便聽出其中利害，手中的佛珠子轉了幾轉，而后緩聲說道：“若是與謝家有關，老身定當竭心盡力，但此事牽扯前國丈，便又會有幾分危難。程家只剩素兒了，還望王爺安排人手，萬一哪一日我二人惹禍上身，也能留條活命?！?/br>
    “自然?！痹歧笾噶酥父娥垼骸案娥埵抢献孀谠谑乐畷r挑到我身邊的，論功夫見識，都是一頂一的高手。他身邊亦有功夫高強之人，您與程姑娘的安危，便交與付饒了?！?/br>
    一旁的付饒忙點頭：“請程夫人放心，此事小的定然辦好?！?/br>
    “那便好?！?/br>
    程母放下心來，見云珞似還有心事，便將話又說的透了些：“若此事事關前國丈，可問過皇上是否要辦？而今后宮有了新后，這一來二去，新后母家與前國丈府是否有恩怨？切不可別人當槍使了?！?/br>
    云珞知她是為自己好，便多說了幾句：“新后母家想必您也聽說過，是西北荀家。荀家人在隴原守了十數年，這兩年戰事愈發吃緊，也利好，估摸下來，快打出一個江南了。荀家人一心為我朝蒼生百姓，過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定哪天就奔赴黃泉了。并無心思參與朝中這些爾虞我詐。新后這人，也與本王交好，為人質樸良善，亦沒那些個心思。不滿您說，此事，皇嫂不叫本王查，查出來倒叫皇上為難，是本王要查?！?/br>
    程母點頭：“荀家人我是知曉的，當年荀良將軍過兵江南，看上了江南一個女子，那女子也是個狠的，收拾行囊便與他去了隴原，這在江南是一段佳話，被傳頌至今?！?/br>
    云珞想起見過荀夫人那一兩回，輕聲細語，是江南人做派，但亦能看出狠厲來。于是點頭。

    二人說著話，程素的飯已備好，請他們上席。大家也都將規矩撇到一旁，依次落座。云珞打眼一看，這才多久，就做了八個菜，擺盤靜美異常，淮揚菜系。朝程素笑道：“程姑娘果然厲害，心靈手巧?！?/br>
    “過獎?！背趟仄鹕頌樗盹?，解釋道：“家中并未備著酒，只能就著一盞清茶了。小王爺見諒?！?/br>
    “清茶配淮揚菜，倒也相得益彰?！痹歧蟛豢蜌?，夾了塊排骨送入口中，酥脆醇香，好手藝。就著一口白飯，再就一口清茶，倒也舒爽。只是心中一盤算，這一餐興許把人家的存糧吃了，相依為命的母女亦不容易，于是說道：“許久未用過這樣可口的家常便飯了，若是不唐突，可否將本王府中的排骨拿過來，請程素姑娘做了？付饒燉rou，也只是能湊活熟了，若說色香味，那是斷然不會有的?！?/br>
    一旁的付饒嘿嘿笑了：“這兩年還是精進一些的。從前做飯，那rou出鍋之時都裹了一層黑?！?/br>
    程素笑出聲：“那便拿過來吧！”

    “有勞程姑娘?！痹歧舐牭匠趟貞?，心中松了一口氣，這餐飯的愧疚少了些，便散開膀子用心吃起飯來。他本就身強體壯，加之年歲小，又忙活一日未進食，食量自然大。一個人吃了三人的量，這才放下碗筷。

    程母見他這般，心道這后生也是可憐，堂堂的王爺，府中竟是連個正經廚子都沒有，又僅是在大理寺掛個閑職，可見光景也難捱，便對他生出幾分憐憫來：“往后若是得空，便常來這里用飯，家中雖無名貴食材，但尋常小菜亦能用心做了。咱們搭個伙，也順道一起摸清謝家的門路?！?/br>
    “那便多謝程夫人了?！痹歧笳f道。

    抬頭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辭，程素撐著傘出來送他們。

    “不必送了?！?/br>
    “晚飯用多了，去永安河邊消食?！背趟乇揪臀感?，今日見云珞吃的香，竟不知不覺多用了幾口，這會兒覺出撐來，無論如何得消消食，不然夜里睡不安穩。

    “你才吃幾口？”云珞想起荀肆每回大快朵頤的樣子，想來這女子與女子亦是有區別。

    “屬實吃了不少?！背趟馗谒砼裕骸斑m才斷斷續續聽了幾句，小王爺要查殷家？”

    “要查。你知道殷家？”

    “在永安河邊做生意也有一段時日了，家長里短聽來不少。殷家之事也聽說一些?！?/br>
    “都聽說什么了？”

    “不大好聽?！背趟乜聪蛟歧螅骸耙爢?？”

    “要聽?！痹歧簏c頭。

    “坊間傳言皇上屬意大皇子做太子，殷家又是大皇子的靠山，是以不愿動殷家。還傳言當今這位皇后，只是皇上穩定江山的棋子。京城人都說哪怕現在的皇后人再好，荀家遠在幾千里外，亦護不了她?？芰T了?！背趟卣f完這話，眉頭皺了：“之前在鬧事與謝家打架的女子，若是皇后的話，那皇后便并非傳言所說，是個傀儡。那樣嫉惡如仇的女子，可做不了傀儡。滿面英氣坦蕩，若生作男兒，恐怕會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了?！?/br>
    云珞聽到這些話，心中灌了鉛。他不愿世人這樣看荀肆，荀肆那樣火熱赤誠一個人，卻要受這般非議和小覷，令他替她不值。若真如世人所說，皇兄為了大皇子這樣拿捏皇嫂，更令人氣不過。若殷家果然這樣不堪，那便不能留。云珞要扳倒殷家之念愈加堅定。

    二人到了永安河邊，云珞想起程母要他護她們周全的話，便也不急著回去，陪程素慢悠悠走了一圈，又回府中拿了諸多rou菜，命付饒拎著將程素送回家，這才算消停下來。他躺在床上，將許多雜事細細想了，又覺得不該這樣武斷，還是要探探皇上的口風。不然若是皇上真有其他安排，自己從中參與壞了事，難免會牽連荀肆。這樣想著便打定主意明日進趟宮。

    還未入睡，便聽付饒敲門，云珞要他進門，問道：“何事？”

    “忘記與您說了，今日北星出宮送行囊到咱們府上，說了一嘴，皇后有身孕了?！?/br>
    ？“皇嫂有身孕了？”

    “是。說是三位太醫把了脈，都稱是喜脈?！?/br>
    “都稱？”這詞用的蹊蹺。

    第66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二十八）   為了先后傷……

    “北星何時正式出宮？”

    “說是宮中的文書還有三日便能下來, 而后就能出宮了?！?/br>
    云珞點頭，又問付饒：“皇嫂有孕在身, 可有不適？”

    “北星說能吃能睡與從前無異?！?/br>
    “那便好?？梢姼怪泻翰簧崮镉H受苦?！痹歧笳f完行至窗前，看這場連綿夏雨，心中一陣空落。

    付饒見他突來無言，多少知曉他心境，上前將窗關上：“仔細著了涼。而今主子要做的事可是大事，若事成了，那位也不至于被人欺侮?！?/br>
    “可不知為何，這眼跳的緊?！痹歧笾钢缸约旱难郏骸巴献孀谟游??！?/br>
    “會的。您早點歇了, 明兒還有一大攤子事?！备娥垊竦?。

    “好?！?/br>
    云珞躺到床上，想起第一回 見荀肆，他打了她, 她非要打回去, 與那些忍氣吞聲的女子不同, 眉眼中滿是英氣。云珞見識過她的功夫, 也曾想這樣的女子，若是去到那戰場之上,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該是何等英姿勃發？可造化弄人，她卻偏偏入了宮, 做了這天下她最不愿做的事。去做一個皇后。而今卻也有了身孕。

    云珞沉思之間聽到屋頂瓦片微微響動，就那么一下。他屏氣起身，隱進屋內角落中, 揚起耳朵仔細去聽，那聲音卻再也沒有了。屋外雨還在落，云珞這會兒深思清明,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查的這些東西，或許都捅了一個人的老巢。

    過了許久，他走出門去，看到付饒站在門口，輕聲問他：“你聽到了？”

    付饒點頭：“只是個過路的來探一探，但也不一般了，功夫挺好。興許以為下著夜雨屋內人聽不到?！?/br>
    “無礙，睡吧?！痹歧蠓瓷磉M門，將門鎖落上，而后和衣上床。他查樓外樓是查出一些名目的，樓外樓倒騰人，不僅從外向京城倒騰，也從京城向外倒騰。他們做人牙子不僅賣女子，也賣男子，這些到不難查，最難查的便是有一些男子被人牙子賣了，自此輾轉失了蹤跡，許多細作都是這般由來。

    這些事皇上到底知是不知？

    輾轉一夜，終于天亮，雨還未停。

    他撐了傘進宮，到了永明殿，聽到一旁的屋內乒乒乓乓，千里馬笑道：“皇后在玩兵器呢！”

    “不是說傷了腳？”

    “坐著玩?！?/br>
    …可真有你的，云珞心道。這樣愛玩，又是清凈神仙，若是哪一日禍事臨頭看你如何辦？

    隨著千里馬進了門，見云澹正在看書。他嘴角揚著，掩不住的喜悅。見云珞進門便放下書，指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話?！?/br>
    “是?！?/br>
    “見到你皇嫂了？”

    “并未，千里馬說在兵器室里玩?！?/br>
    “你皇嫂有喜了?！痹棋Ｖ钢付亲樱骸奥犝f了嗎？”

    “適才進宮之時，聽到侍衛說了一嘴。說是而今皇后有了身孕，后宮往來人等務必嚴查?！痹歧笳f道：“給皇上道喜?！?/br>
    云澹笑出聲：“是得賀賀，待足了三月胎像穩了，咱們痛飲一回?！?/br>
    “那是自然?！痹歧笮Φ?，而后指著外頭：“皇嫂有了身孕，性子可變了？從前聽聞女子有孕后會性情大變，喜好的玩意兒也會變?！?/br>
    “她？”云澹想起她這幾日，比平日還要鬧騰，入了夜像個過路神仙，兩眼睜的溜圓，還放著光，讓著要他陪她玩。云澹有苦說不出，只得說道：“你皇嫂就那樣兒，怕是精進不了了。尋思著興許只有她阿娘能治她，已將信送到隴原了，看再過幾月能否里宮里陪她一些日子，不然她憋悶?！?/br>
    “太醫可說是皇子還是公主？”

    “這會兒尚看不出，都可，公主最好，像她一樣尤為好?！?/br>
    云珞瞧著云澹的神色，與從前截然不同，是真的喜悅，說起荀肆總是不自覺笑著，似乎又是真的疼愛她。若是如此，那殷家之事可還有商量余地？于是輕咳一聲說道：“皇嫂生公主好，這樣既不會擾亂皇上的立儲之意，也不會橫生其他枝節。公主好?！?/br>
    云澹聽云珞說這話，便正色看他：“朕希望你皇嫂生公主，與皇位無關，僅僅是想與她有個女兒罷了?！?/br>
    “原來如此?！痹歧笥贮c頭道：“無論如何，看到皇上與皇嫂感情甚篤，臣弟十分開懷?！倍筠D頭說道：“今日前來有一事要與皇上商議?！?/br>
    “何事？”

    “是謝家的事。臣弟查了謝家許久，亦派人跟了他們。有一日夜里，謝家角門抬出幾個木箱放進馬車，直奔了殷府。跟去的人說殷府的人拆了木箱，是黃澄澄的金子。因此事涉及前國丈府，是以臣弟想請示皇上，此事還查不查？”

    “可查。但有進展，需最先呈給朕?！痹棋Ｕf道。

    這話模棱兩可，云珞咂摸半晌不明白云澹用意，唯一肯定的一點是：他并不希望輕易動殷家。又想起昨日程素與他說的那番話，心中大體明白他的用意了。他身為皇上，除了男歡女愛，還有江山社稷，他得權衡，更何況大皇子是先后所出？這樣一想，又替荀肆不值，她那樣一個人若是交出自己的心，那定是火熱赤誠一顆心。若有朝一日知曉云澹為了江山為了先后算計她，該有多難過？

    “怎么不應聲？”云澹見云珞不做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