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辟t妃微微一笑：“皇后近幾日可好？”回宮后并未見到荀肆，心中多有惦念，但皇上交與她之事著實難辦，這些日子她東西游走并未得閑，加之荀肆時常出宮，想見她一面當真難上加難。

    “回賢妃娘娘，皇后尚可。只是這幾日睡的不踏實，這不？主子命咱們去傳太醫給皇后把脈?！?/br>
    “今日晚些時候本宮去給皇后請安?！?/br>
    “是?！?/br>
    三人散了兩條道兒，賢妃去了富察婕妤那，另兩人去宣太醫。

    富察婕妤正倚在藤椅上納涼，見賢妃進門，起身請了安。她顯然昨夜未睡好，這會兒氣色差了些。

    “jiejie又想與meimei說那件事是么？”富察婕妤低聲問賢妃，而后兀自說道：“jiejie倒是不必擔憂，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若說不要你，你哭破了喉嚨撞了南墻又如何？meimei認的。只是meimei心有不甘，進宮少說也有六個多年頭，哪怕不是日日繾綣，好歹對皇上也是生出了感情的。而今就這樣被棄了，心中難過罷了！”

    “皇上不是那狠心人…”

    “若是這都不算狠心，那meimei屬實想不出還有什么更狠心的事了?！彼种附g在一起，也是有好些時日未涂蔻丹了，白嫩嫩一雙手，這會兒少了平日里那些嬌艷顏色，透出幾分凄婉來。

    賢妃拉過她的手，輕聲問她：“你進宮后還未出過宮吧？宮外之事你可還記得？那街頭巷尾好玩的玩意兒，街上走著的翩翩佳公子，還有那尋常人家的菜香，你可還記得？”

    富察婕妤搖頭。

    “明兒咱們出宮去玩？”

    “好?！备徊戽兼ヒ性谒?，一旁的丫頭在打著扇子，另一個剝了一顆冰荔枝送到她口中，從前日日琢磨著打發無聊法子之人，這會兒徹底百無聊賴起來。

    賢妃見她不愿說話，便坐在一旁陪著。過了許久聽她幽幽一句：“jiejie說皇上對皇后之情，能比對先皇后要深？這meimei是萬萬不信的。荀家在邊關賣命，殷家在京城享福，這些年來誰人不知皇上待殷家千般萬般好？依meimei看，皇上與眾姐妹和離，也屬實是為了皇后，但不是為與皇后廝守，是為了名正言順與皇后和離?！?/br>
    賢妃上前虛掩住她的口：“說些什么這是！教旁人聽了去要掉腦袋的！”

    “jiejie不這樣想？”富察婕妤坐直身子：“皇后這人就是傻，整日里瘋玩胡鬧，壓根就沒往深處想。她不想，咱們也這樣看著？”

    “快別說了！他二人情濃jiejie是看在眼里的，皇上眼里的愛意是能造假的？”

    “不能嗎？他是皇上??！”

    …

    賢妃收了聲。

    那會兒在徽州，云澹第一回 與她言說此事之時，她是見到云澹眼中春光繁盛的，這會兒被富察婕妤一說，心中又起了嘀咕：可不？思喬皇后那等殊色女子，更兼才情幾分，倒是不比荀肆差?；噬夏菚r未因思喬皇后和離，而今就因著荀肆和離了？加之富察婕妤所言之事亦屬實，荀家人在邊關賣命，刀尖上飲血；殷家人至今在京城橫行，這…怕不會真的有陰謀吧？

    思及此，朝富察婕妤望了一眼，富察婕妤亦在看她，見她望過來，眉頭微挑，二人心照不宣。

    “都先下去吧，本宮與婕妤說幾句體己話?！辟t妃揮手摒退下人，待屋內之余她二人，便輕聲問她：“你為何這樣想？可有依據？”

    “meimei就是胡思亂想，若說依據，那是沒有。但jiejie不覺著皇后心思淺，被皇上拿捏在手中嗎？jiejie可知西北的仗打的如何了？而今正打到酣處，聽宮人說，我朝西北線向外推了五十里，再打兩年，能打出一個小江南來。敵國欲派人來朝進貢求和。jiejie說，皇上心中當真有皇后還是為了荀家？”

    “這我說不準。但我看皇上對皇后，倒是真的好?！?/br>
    “若jiejie家人能幫皇上打下一個江南來，皇上待jiejie不會好？依meimei看，真正的好是即要她穩坐后宮之位，又要護她家人周全。少一樣，都不算好?！备徊戽兼プ騼哼€想不通的事，今日說這幾句倒是真把自己說通透了，就是這么回事兒呀！感情皇上是在逗皇后玩呢！待仗打完了，與皇后和離，再為自己選個合心意的皇后。若真是這樣，皇上也忒壞了！

    賢妃見她蠢蠢欲動，上前按住她手，輕聲勸她：“此事不是你我可以摻言的，meimei只管想好自己往后如何做，多說一句恐怕都是錯?！?/br>
    “那就任由皇上玩弄皇后于鼓掌之中？”

    “你不是皇上，不知他如何想的。你亦不是皇后，亦不知皇后如何想?！?/br>
    “jiejie是著急出宮嗎？”富察婕妤忽然這樣問她。

    賢妃愣了又愣：“你為何這樣問？”

    “這些日子看jiejie一心為和離奔忙，猜想jiejie是厭倦了宮中生活，想出宮尋自在了?！备徊戽兼フ酒鹕?，朝賢妃伸出手：“趁著日頭低，與jiejie去園子中逛逛吧？”

    “也好?！倍艘磺耙缓蟊紙@子去，將園子仔仔細細逛了個遍，富察婕妤一邊逛一邊念叨：“好好逛逛，出了宮便再也逛不得了！”

    “出了宮，天下什么園子逛不到？只那蘇州園林，就夠你逛小半載?！辟t妃寬慰她，這會兒見她比適才好一些，但總還覺得哪里不對。于是又對她說道：“jiejie再多勸一句，帝后之事你斷不可摻言?！?/br>
    第63章 無情笑嘆他人癡（二十五）   人言可畏（……

    荀肆命正紅將那藥偷偷倒了, 正紅不解，荀肆說道：“只是做了整夜噩夢而已, 犯不著喝藥，皇上大驚小怪?！?/br>
    倒了藥，又想起昨夜的夢，罕見提筆給阿娘寫信。信中多是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在最后問一句：“近日阿大仗打的如何？宮中人說阿大大勝，快打出一個小江南。盼復?！倍髮⑿胚f給正紅，叮囑道：“要定西送出去吧？別走官路?！?/br>
    而后指著自己跳著的右眼：“來，撕個紙塊兒塊兒貼上, 跳的心煩?！?/br>
    眼皮上貼了塊兒紙，叫人在地上鋪了席子，而后躺上去, 懶洋洋一句：“舒爽。又到了京城最難熬的時候了…”將雙腿雙臂鋪在席子上, 閉上眼睛小憩。

    聽到外頭彩月說道：“大皇子, 您這是怎么啦？”

    修年并未答她, 荀肆聽到門吱呀一聲，他躲回自己房內了。

    嘆了口氣坐起身來：“去, 把我大兒子叫來?！?/br>
    存善得了令忙去尋, 帶著一臉委屈的修年進了門。

    “今兒下學這樣早？”

    “兒臣不想去讀書?！?/br>
    “書中自有顏如玉呢！書中還有黃金屋?！避魉涟褟那胺蜃颖谱约鹤x書的話都搬來給修年，修年卻搖搖頭：“兒臣自己看書一樣的, 左右那些字兒臣都認得。若是兒臣哪里不懂，就來問母后?！?/br>
    荀肆的荔枝差點卡進喉嚨：“那你真是高看你母后了。要說你打別人不過，母后替你打上一架倒是還成, 你要母后教你功課，那是萬萬不可的?！眮G一顆荔枝給修年：“來，你與母后說說, 你為何不想去讀書？”

    修年將那荔枝攥進手中而后說道：“學堂上的人，講話不好聽?！?/br>
    “如何不好聽法？”

    “兒臣今日起的晚了些，走到外頭聽到里頭吵鬧，便聽了幾句。說的是父皇要散后宮之事，說父皇被母后蠱惑了，還有人講的離譜，說父皇為了江山，忍辱負重…”

    “你父皇為了江山忍辱負重？”荀肆聽到這句笑出聲，都說人言可畏，為啥可畏？聽得人沒腦子吶！又問修年：“還說什么了？”

    剩下的話修年是萬萬不能說的，他們說母后膀大腰圓，比思喬皇后差遠了。思喬皇后是修年生母，荀肆是養母，二人都是他敬重之人。他站在學堂外面，是無論如何進不得門了。而今年歲長了些，也心知里頭那群人都是小兒，與他們追究是追究不出什么的，只得避開。

    荀肆見這小人兒不做聲，猜他受了委屈。但他不說，她也不再追問，對彩月使了眼色，要彩月偷偷去問問到底怎么回事。眼前這小人的心焦得幫他解開，捏了捏修年的臉問他：“那你覺得那些人說的對是不對？”

    “兒臣覺得不對?！?/br>
    “那不就結了！”荀肆一巴掌拍在修年背上：“既是不對，你這樣煩是做什么？那不是庸人自擾嗎？”

    “母后不氣？”

    “你母后…”荀肆又躺回席上，重重嘆了口氣：“你母后就盼著這夏日早些過去?！?/br>
    修年見荀肆欲去會那周公，便站起身，又想起前日外祖父派人傳話，要接他去城外避暑，于是又問荀肆：“外祖父前幾日打發人來，想過幾日帶兒臣去城外避暑?！?/br>
    “去?！避魉羠ou手一揮

    修年見荀肆答應的痛快，便謝過她，回屋歇著了。

    “說來也怪，進宮這許久，也不曾聽到殷家名諱，這幾日倒是冒了頭了，處處是殷家?！闭t小聲嘀咕。

    “哪里是處處？無非是云珞一處，今兒修年一處?！避魉良m正她。

    正紅適才去辦差，在宮內可聽到好些私語，講的都是殷家和思喬皇后，那些話可不好聽?？戳搜壅谙狭篮沟能魉?，嘆了口氣。

    “嘆氣做什么？”荀肆本已昏昏欲睡，聽到正紅嘆氣，便出言問她。

    “奴婢就是覺著這暑氣太盛，透不過氣來?！闭t拿起一把扇子到荀肆到荀肆身旁，幫她打扇子。荀肆昨夜未睡好，這會兒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入了夢。這一睡，睡的舒爽，直睡到傍晚，云澹叫千里馬來傳話，說夜里要與大臣議事，叫荀肆不必等他。

    荀肆倒是未上心，只問正紅：“信送出去了嗎？”

    正紅道：“送出了，不出七日能到隴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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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隴原這會兒亦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早晚要多穿一件衣裳，到了午間，那日頭便毒辣起來。

    韓城從營地打馬回隴原城，這幾日風餐露宿，一身土和汗，遠遠見著像一尊泥雕。這會兒街上沒有人，韓城急著回府沖洗一番，是以并未慢了速度。引歌剛下了學，聽到馬身由遠及近，忙放下手中的筆跑出門去，朝韓城揮手。

    韓城已跑出一個馬身，見引歌的樣子似是有急事，便勒緊韁繩急停了馬，到了引歌身邊。

    “何事？”韓城問她，而后跳下馬，一手攥緊韁繩，隨時準備要走。

    引歌見他疲憊，忙加快了語速：“之前將軍說過要引歌留意城中可疑人等。引歌這些日子屬實見到一個，應是京城來的商賈，在城西開了家當鋪?！?/br>
    “京城人來隴原開當鋪不稀奇?！表n城說道。

    引歌忙搖頭：“不是，那掌柜的每天夜里都會奔城外去?！?/br>
    “你如何知曉的？”

    “起初并未在意。是一天夜里出門倒夜壺，無意間看到。一個人影匆匆向城外走，當時未看清，接連幾日便偷偷看了。每日都是那個時辰?！?/br>
    “與衙門說過嗎？”韓城問她。

    引歌低下頭：“說過?！?/br>
    韓城見她這般，知曉她或許有難處，便不再多問，只說道：“我會派人去查?！毕肫鹚馁v籍，又問：“賤籍一事可辦妥了？”

    引歌搖搖頭：“不急。咱們西北衛軍許多刀尖上飲血的戰士還未脫，衙門的人說要將他們的都辦完?！?/br>
    “好。你自己上心。昨日聽說還有三五十人就辦完，到你，慢則兩月快則半月?！?/br>
    “多謝將軍?！币栉⑽⑶妨松?，聽到韓城嗯了聲，翻身上了馬，并無多說半句之意，是以后退一步。

    時值正午，陽光燥熱。韓城回了府便打了盆冷水澆在身上，終于覺得清涼。這才又打了一盆，細細的擦洗身上的泥污，那水很快見了渾，潑出去之時盆底沉著一層泥污。來來回回洗了三遍，這才覺出通透來。一壺濁酒一碟小菜，難得清閑自在。

    一杯酒下肚，想起引歌的話，便起身喊外頭：“土堆！”

    一個瘦高個兵跑了過來：“將軍?！?/br>
    韓城將引歌的話說與他聽：“挑兩個功夫好的盯著，別打草驚蛇。若有情況，再探再報?！?/br>
    土堆得令跑了。

    韓城倚在門上瞇著眼看了會兒日頭，直看的頭暈，才回屋內躺到床上。他剛從前頭撤下來，休整五日又要出征接替宋為和嚴寒，不知為何，這會兒右眼皮跳的緊，扯了塊兒紙貼在眼上，和衣上了床。

    門外乒乒乓乓，韓城起身去看，見到土堆帶著一群人正在院內擺兵器，口中念著：“臨陣磨槍咧?！?/br>
    “先把血擦凈?！表n城瞧著兵刃上的血著實瘆人，便說道。一群人在院內忙碌，成衣鋪的老板孫大娘在外頭喊：“韓將軍回來啦？”

    韓城聽出她的聲音，要土堆去開門。

    那孫大娘后頭跟著幾輛竹車，竹車內是新衣裳。隴原人心疼西北衛軍，閑暇時會為這些兵娃子們做衣裳，要他們內里著新衣上陣，若是戰死在沙場，也能做個有新衣的體面鬼。

    “來，兵娃子們，挑衣裳啦！”孫大娘喊道，十幾人涌上前去，場面十分熱鬧。只見孫大娘手臂上搭著兩件走到韓城面前：“韓將軍，這是特地給您留的，最好看的兩件?！?/br>
    韓城道謝接過，看到衣袖上的刺繡屬實好看，順口問一句：“這是哪家女兒做的？”

    孫大娘拿過衣裳分辨一番：“這件啊，這件是學堂的先生做的?！?/br>
    “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