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身體虛弱,有胃病,不愛說話,經常一個人,性格偏內向、孤僻。 陸儼快速抓住這幾個關鍵信息,腦海中逐漸浮現出幾個疑問。 既然經常找獄醫拿藥,就說明胃病不輕。通常有胃病的人胃口都不會太好,疼的厲害了渾身使不上力,連腰都直不起來,長此以往體質也會偏弱。 而且陳凌看上去很瘦,不像是力氣大的人,在打架上必然不占優勢。 那么又是什么事會突然刺激到她,跟人動手呢?還把所有人嚇了一跳,這說明陳凌很少動氣,這應該是一次突發事件。 還有,不管陳凌是自縊還是死于他殺,要在深夜將繩索綁在上鋪的床桿上,這番動作一定要非常輕,否則會驚擾到其他女囚。 而且不管是他殺還是自殺,不管下針的是陳凌自己還是兇手,既然都要死了,為什么還要多一道手把嘴縫上呢,這樣做除了加深皮rou之苦,還能有什么寓意? 最主要的是,無論是縊死還是縫合口唇,陳凌都不可能毫無痛覺,就算同宿舍女囚都睡著了,也有被這番動靜驚醒的可能,難道前一夜就沒有人聽到什么? 陸儼很快將疑問道出,獄偵科小劉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沒人聽見,她們幾個都說昨晚睡得很沉,其中一個比較淺眠的,還說已經很久沒睡的這么好了……” 很久都沒睡得這么好了? 如果這種情況只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還可以說是偶然,但是同宿舍四人都說睡得很沉,這點就非??梢?。 陸儼了解完基本情況,很快就讓方旭和李曉夢跟著小劉去一趟獄偵科,先去拿一份住在這間宿舍里的女囚資料。 與此同時,陳凌床邊的初步痕跡取證已經完成,法醫季冬允和法醫助手進場,開始進行拍照固定和繪圖記錄,再提取唾液斑、血跡、毛發、皮屑等生物物證的,以及尸表檢查。 就尸體而言,這具尸體十分“新鮮”,身體已經形成尸僵,而且遍布全身,但是還沒有達到高峰,尸體溫度比正常人體溫度低了十度,按照現在的環境溫度推斷,陳凌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凌晨零點到一點之間。 陸儼走到法醫助手旁邊,見季冬允正在檢查陳凌的面部,又將她的眼皮掀開,說:“面部呈窒息征象,兩眼瞳孔等圓,眼結膜明顯充血,并且有散在性出血點。鼻下和口角有少量唾液斑痕和血跡。血跡里有咖啡色物質……” 季冬允話音一頓,等法醫助手提取了血跡和唾液斑,他又用手套沾了一點,在手指上搓了搓,試圖進一步辨別。 始終一言未發的陸儼,這時開口了:“死者生前經常胃疼,還會定期跟獄醫拿藥?!?/br> 季冬允恍然:“如果是這樣的話,死者生前很有可能患有嚴重的胃潰瘍,不過確切結果要等尸檢鑒定過后才能知道?!?/br> 陸儼點了下頭,目光一瞥,剛好看到不遠處的薛芃。 薛芃剛好從陳凌的抽屜里翻出一個藥瓶。 薛芃看著藥瓶上的字跡,說:“藥瓶上的日期是本月十五號開的,也就是說七天前陳凌找獄醫拿過藥,數量有十四顆,一天服用兩顆,剛好是一星期的量?!?/br> 薛芃擰開瓶蓋,往里看了一眼,隨即轉頭看過來:“這里面的藥片少說有十顆,看來陳凌停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br> 薛芃語氣很淡,態度也十分的公事公辦,只是眼神剛和陸儼對上,不到一秒就滑開了,又開始檢查其它物證。 季冬允接道:“如果有嚴重胃潰瘍,胃疼會在飯后半小時出現,還會有嘔血現象,血液中會有深棕色變性血塊。就現場來看,死者應該是在死亡之前嘔吐過一次?!?/br> 陸儼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在這以前,陸儼也觸過患有多年胃潰瘍的病人,初期癥狀并不明顯,隨著時間越長,癥狀加重,痛感會越來越強,并且很規律,不進飯后會胃疼,有時候還會在夜間從睡夢中疼醒。 顯然陳凌的病情已經非常嚴重,可她又主動停藥,這樣做只會加重她的癥狀。 這種停藥的舉動,是不是意味著陳凌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 陸儼腦海中很快浮現出一幅場景。 那是在一片黑暗中,四周很安靜,其它幾名女囚都已經睡著。 陳凌在床上翻過身,扒在床沿嘔血。 那些咖啡色血跡流到地上,有的還沾在她的面頰上、囚衣、枕頭和床褥上,而且散發著腥臭味。 陳凌剛剛嘔吐完,很是不舒服,她緩了很久,然后就從枕頭下拿出針和線,一手固定住嘴唇,另一手將針刺激rou里。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嘔吐之后就縫合口唇?這兩者之間似乎還少點什么…… 還有,按照邏輯推斷,如果陳凌是自己縫合口唇,比較大的概率會隨手將針線放回到枕頭下,沒必要再下床,特意將針線放進抽屜或是柜子里。 反過來,如果是他殺,那么兇手很有可能已經將針線拿走,趁機銷毀,或是放在其他人的物品里,栽贓嫁禍,反而是塞在陳凌枕頭下的可能性比較低。 當然,不管是自己縫合還是他人,嘴唇上的rou沒有固定點,要縫合就必須要用另一只手扶住,那么陳凌的嘴上就會留下指紋、皮屑和油脂,除非戴手套cao作,那就另當別論了。 就在陸儼沉思的當口,季冬允已經檢查完陳凌勃頸上的馬蹄形縊溝,就初步尸檢判斷,應該就是枕頭邊發現的麻繩造成的。 陸儼一抬眼,見季冬允和助手已經開始搬抬尸體,讓尸體側臥,露出后背。 季冬允按壓背后的皮膚,檢查上面的尸斑,一邊口述一邊讓助手做記錄。 因為尸體的姿勢變了,枕頭也有一大塊空了出來,露出上面的圓形凹痕。 薛芃注意到了,很快喚了一聲:“程斐?!?/br> 程斐立刻端著相機跟薛芃走上前。 像是枕頭這種棉質或是針織物,很難提取指紋,殘留在上面的往往是血跡、皮屑、汗液。 就在薛芃正準備將枕頭裝進證物袋時,陸儼也靠近一步,低聲道:“等一下,先看看枕頭下面,慢一點?!?/br> 薛芃一頓,隨即動作很輕的將枕頭緩慢掀開一角,很快露出一個棉線捆,上面還插著一根針,而且針和棉線都沾著血跡。 薛芃和程斐都是一頓。 程斐很快拍照記錄,薛芃等法醫助手提取針頭上的血液樣本,將針線裝好,再一抬眼,剛巧撞上陸儼的目光。 這次,是陸儼先移開視線,說話的對象卻是季冬允:“我曾經見過兩次自縊死亡的現場,不過那兩位死者都是常見的懸空式正位縊死。聽獄偵科的人說,陳凌的尸體被發現時是以仰臥姿勢躺在床上,繩索就吊在上面。像是這種姿勢,有沒有可能是他殺之后再偽裝成自縊?” 季冬允接道:“其實仰臥姿勢也可以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比較特殊的像是站位、坐位、跪位、蹲位或是俯臥,這種非典型縊死雖然少見,下墜力也各不相同,但事實上,只要在重量上達到拉緊繩套,壓迫血管,使之閉塞的效果就可以了?!?/br> 陸儼下意識皺了皺眉:“也就是說,不是姿勢決定的,而是重量?!?/br> 季冬允:“可以這么說。壓閉頸靜脈只需要兩公斤,頸動脈差不多三點五公斤,壓閉椎動脈和氣管差不多十五六公斤,而這些非典型縊死無論是哪一種,墜力最低也會超過體重的百分之十,完全滿足機械性窒息的條件?!?/br> 陸儼沒再接話,轉而想到一個可能性——或許,陳凌事先了解過這種仰臥式縊死? 顯然,陳凌并不是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有些人會在短暫窒息和休克中尋求異樣的快感,往往在睡前用繩索勒住自己的脖子。如果陳凌是這種人,沒必要先把自己的口唇縫合上,“縫合”這個動作似乎就意味著,她沒打算給自己留后路。 也就是說,陳凌應該知道仰臥式自縊足以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否則她完全可以換一種更有把握的姿勢。 當然,這些推斷都是建立在假設陳凌是自縊的前提上。 想到這里,陸儼又朝四周看去,見孟堯遠正在檢查其他女囚的私人物品,仿佛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正在和馮蒙商量。 馮蒙表情嚴肅,盯著那一小袋東西看了半天。 陸儼走近幾步,馮蒙將小袋子交給他,說:“你看看?!?/br> 陸儼觀察著小袋子里的藥片形態,又倒出一顆放在掌心上觀察,通過經驗推斷大概方向:“可能是海米那?!?/br> 很輕的幾個字,但在場幾人眼色都變了。 海米那是一種有安眠成分的管制類藥物,也是前些年流行的新型毒品。 在縊死案件中,有小概率事件是將他殺偽裝成自縊,兇徒在作案時為了防止死者劇烈掙扎,通常都會先用安眠藥令死者入睡。而眼下剛好又在一個女囚的私人物品里,搜到有安眠成分的毒品。 雖然暫時還不能肯定這兩者之間是否有聯系,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這間女囚宿舍牽扯了不止一樁案件。 孟堯遠很快將小袋子裝進證物袋,做好標記。 陸儼也跟順著字跡,看到記錄上清楚地寫著一個名字:李冬云。 又是李冬云? 在發現陳凌的尸體之后,拿著笤帚清理地面的也是她。 陸儼沉思片刻,轉而走向七號房的門口。 按理說這個時間,方旭和李曉夢應該已經將資料拿回來了。 在監獄里發生的案件,和社會上的案件有一點非常不一樣,就是不管是嫌疑人還是犯罪嫌疑人,他們的信息資料都非常完整,甚至比她們自己知道的東西還要多,檔案里不僅記錄了社會關系、前科、刑期,還包括年齡、身高、體重、面貌特征、指紋、腳紋、毛發、血型、個人愛好、性格、舉止習慣、心理、生理、病理等等,可謂巨細無遺。 其實只要仔細研究這些資料,再檢查一下現場,大多數情況下,就應該就能判斷出陳凌的死有無可疑,進而鎖定相關嫌疑人。尤其是就這個現場來說,自縊的可能性相當高。 可如果真這么簡單,獄偵科完全可以自行解決,今天之內就可以“結案”,根本沒必要申請協助。 陸儼正想到這里,方旭和李曉夢回來了。 方旭從袋子里拿出資料:“陸隊,資料拿到了?!?/br> 陸儼點頭,剛要接過,卻見兩人神色有異,欲言又止。 陸儼問:“怎么了?” 兩人對視一眼,李曉夢小聲說:“是這樣的,我們見到了住在這兒的幾個囚犯,也要了一份獄偵科做的筆錄,還補充了幾個問題,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其中有一個囚犯,聽我們是市局過來的,突然就追問我們刑技實驗室是不是也來人了,又問……” 說到這,李曉夢下意識朝里面望了一眼,清清嗓子,把聲音壓得更低:“又問痕檢科的薛芃是不是也來了?!?/br> 薛芃? 陸儼動作一頓,下意識側過身,望向屋里。 薛芃仍在取證,她就蹲在地上,仔細檢視著陳凌的私人物品。 陽光從窗戶外透進來,剛好落在薛芃的背上,將身上的防護服照的有些透明,蒙上了一層金色。 恰好這時,薛芃感受到外來的視線,抬了下眼,隔著半間屋子,看到站在門外三人。 就算薛芃再遲鈍,也能感受到三人的目光指向。 薛芃狐疑且緩慢的略過方旭和李曉夢,最終看向陸儼。 雙方都戴著口罩,雖然看不清彼此的全部表情,卻依然能從眼神中窺見一二。 安靜了幾秒,薛芃揚起眉梢,隔空詢問。 你在看什么? 只是陸儼下一秒就挪開目光,轉過身用后背阻擋薛芃的視線,與此同時,心里也埋下疑問——問起薛芃的女囚似乎對公安機關和獄偵科的程序有些了解,只是她為什么會知道薛芃在市局的痕檢科,還特意問起?是彼此認識還是…… 只是想歸想,陸儼面上卻不動聲色,一邊翻看檔案,一邊問李曉夢:“那個女囚叫什么?” 正好翻到一頁,李曉夢看見了,指著說:“哦,就是她……方紫瑩!” 方紫瑩? 陸儼先是一頓,隨即愣住了。 第9章 獄內女囚自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