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這樣的事情并不少見,二房因為就他這一個小孩,對他頗為疼愛,在他母親早逝之后,他便是在二老太爺和二老太太房里養大的。 在小小的章紀堂眼里,這就是他祖父和祖母,同旁人的祖父母沒有區別。 但他漸漸長大之后,開始明白了自己和大房的關系。 二房的祖父母并沒有要割斷血脈親情的意思,因而他在大房也同樣得寵。 正如大老太太所說,她待章紀堂,從來就沒有同另外兩個孫子有什么區別。 章紀堂兩邊受寵,可以說是章家最得寵的孩子。 他本就聰明能沉得下心來學習,比他父親章思學要有靈性的多,再有二老太爺親自啟蒙,書讀得順,小小年紀,就以小三元的名頭連中案首,成了秀才。 連章紀堂都時常覺得自己幸運,盡管母親早逝,卻有更多的親人愛他。 可他逐年長大,事情起了變。 大房做生意財源滾滾,二房走仕途閉門讀書,兩房本來沒什么瓜葛。 但那年,大房突然對現狀不滿意了,隨著兒孫越來越多,家業越來越大,原本的鋪子田產只能讓家里富庶卻追不上大富大貴的人家,一旦再有飛來橫禍,并不能再讓章思學娶妻來渡過難關。 這個時候,大老太太不知從哪聽說,可以給考學的學子放印子錢,然后等著回本賺錢。 這些學子為了考學,都急著用錢,但大多數都考不中,這樣一來,也就不能按時還錢。 印子錢都是高利,一來二去的,就能滾出不少錢來,待到收回的時候,能連那些學生的家都搬空。 大老太太最是眼熱,同大老太爺商量了,把家里的錢都投出去,半年下來就能滾不少利。 他們先小試了一把,果真賺了不少,大老太太心想,若是投的更多,趁著秋闈春闈的時候,是不是更賺翻了?! 放印子錢的錢行讓他們盡快確定能投多少,大老太太一口氣報了個大數目,錢還沒集齊,數目已經定下來了。 但是大房的產業占多數,閑錢并不多,于是大老太太說服了章思學,去找二房要錢。 她料想賺錢的事,二房還能不愿意? 卻不想,二老太爺發了大怒,將章思學罵出了門去。 “你也是讀書人,怎么能干這種害了讀書人的事?!你要是借錢給他們讀書,我把家產都掏給你有何不可?但你們這是放高利貸,是想等他們還不上錢,把他們家都搬空!這不是把那些窮書生,逼到絕路上?!虧你想得出來?!” 章思學被罵的灰頭土臉不說,還挨了二老太爺一巴掌。 章思學到底是大房的親兒子,大老太太心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不給就不給,沒有這樣打罵的!到底不是他自己的兒子!” 她不準備跟二房要錢了,想著自家也能湊出來,誰想到,當時定下的數目太大了,湊來湊去,甚至去戚家借了一些,都還夠不上。 那放印子錢的錢樓可不是好說話的,這錢要是湊不上,高利可就落他們自己頭上了。 大老太太思來想去還是要找二房,但二老太爺閉門謝客。 她沒辦法了,去尋章思學,“二房沒有子嗣,產業還不是你和紀堂的,你去找個借口把錢先攥手里,根本不用告訴他們!” 章思學為難極了,可他拗不過自己的娘。但他不是個會尋借口的人,兩眼就被二老太爺識破了。 二老太爺冷笑連連,指著章思學。 “你是個沒用的,我也不指望你做什么。你要是只聽你親爹娘的話,便不用來二房了。二房的產業我自會留給紀堂,還是不要從你手上過的好!” 這是直接跳過章思學,把家產都給了孫子的章紀堂。 二老太爺是個雷厲風行的,沒兩天,就撥了許多產業給章紀堂做讀書錢,除了章紀堂,旁人不能動。 這個旁人指的當然是章思學。 章思學灰頭土臉,甚至連二房的門都進不來了。 章紀堂也替父親尷尬,去尋他勸了一回,道是過幾月,二房的祖父母消氣也就好了。 但大老太太卻心急火燎,給錢樓定的數目拿不出來,這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往戚家走了兩趟,戚家不太敢放這么大筆的印子錢,不肯借。 二老太太到處借不到錢,抵押了家里幾個鋪子,不敢都抵押光,自然是不夠的。 她看著章紀堂時常來勸章思學,便把章紀堂盯上了。 這一次,她不再提印子錢的事情,編了個借口,倒是自己為難了,要錢使,半年絕對把錢還回來。 她尋章紀堂借錢,“祖母手頭窮了,這錢急得很,紀堂,給祖母周轉一下?!?/br> 章紀堂起初不愿意,“您不會還想著放印子錢吧?” 大老太太立刻說不是,“我就是吃了印子錢的虧了,那是個賠錢的買賣,都怪我一時糊涂沒看清,把自家的產業還害了。祖母以后再也不放印子錢了!你快借點錢給祖母周轉一下,幾個月就還回來!” 她纏了章紀堂好些日,章紀堂見她嘴上起了一圈泡,想著她待自己的好,就把錢偷偷給了她。 “您萬不可再放印子錢,那是禍害讀書人的事!” 大老太太滿口答應,可一轉身,就把錢全都放給了讀書人。 這事,她以為瞞天過海地等幾個月,錢到手也就過去了。 誰曾想,官府突然查起來給讀書人放高利貸的事情,大老太太錢沒收回來,人被抓到了。 大老太爺和章思學都被抓了起來,大老太太求上了二房的門。 二老太爺氣得牙癢,但又不能不管不問,憑著從前做官留下的臉面去了衙門。 這一去可不得了,官府竟然告訴他,大房放出去的錢,也有二房的份。 正二老太爺給是章紀堂留的那一部分讀書錢! 二老太爺當場差點沒撐住。 衙門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強把章家摘了出去。 二老太爺猶不肯相信,把章紀堂叫過來問。 章紀堂怎能猜到大老太太竟能做出這樣瞞天過海的事情來,萬分震驚,實話實說了。 二老太爺一鞭子抽到了他身上。 “混賬,你同你爹也沒有兩樣!” 這時,大老太太趕了過來。 她護著章紀堂,不讓二老太爺打。 “思學不是你的兒子,你打不心疼,紀堂不是你的孫子,打死他你也不掉淚!你不許再打他們!” 二老太爺聽了這話,鞭子頓在手里,突然醒悟了。 說來說去,都不是自己的血脈,他付出心血培養,都是替大房養孩子。 他說“好好好”,看住了大老太太。 “你們是不是也打量著,等我死了,二房的家產也都歸了大房了?!” 大老太太沒回應,可眼神卻承認了。 她為什么總是盯著二房的錢,因為在她眼里,這些錢,早晚都是她自家兒孫的錢,就是她自己的錢。 二老太爺在大老太太的眼神里,當場背過了氣去,癱倒在了床上。 章思學要去床前伺候,被二老太太攆了。 章思學走了,章紀堂卻不肯走,他跪在廊下,跪了兩天。 二老太太見他執意,讓他進了房內。 “如今鬧成這樣,本也不是你的原因。但你以后不用來二房了,好好讀自己的書也就是了?!?/br> 這話說得平平靜靜。 如今二房諾大的院子里,沒有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一切,只剩下病倒的二老太爺和孤零零的二老太太。 “祖母,我不走,我在祖父床前伺候?!闭录o堂跪著,腰挺得筆直。 二老太太看著他,“你身上流的是大房的血,已經沒必要再把我們當你的祖父母?!?/br> 這話落進章紀堂耳中,如同鐵錘擊打他的心。 過去的一切他感到的家的溫暖與幸福,都在此刻碎成了粉末。 他深吸了一口氣。 “自我母親去世之后,是祖父祖母將我養大,祖父為了啟蒙,祖母為我做衣,我是二房的孫子!” 從小祖父就把他抱在懷里,從斗大的字開始念。 他記不住字,祖父從不生氣,讓祖母幫她把打字貼在院子里,看到什么就認什么字,章紀堂很快就把一院子的字都記住了。 母親走的那夜,是個雷雨夜,章紀堂彼時年紀尚幼,從那起,每每到了雷雨的夜里,便睡不著覺。 到了夏日,只要傍晚天邊滾雷,祖母便把他叫去他們老兩口房中,祖父說該讓他練練,祖母也總是護著,“還是個小娃娃?!?/br> 某次傍晚天邊沒滾雷,到了夜里突然下了雷雨,轟隆一聲,把章紀堂從睡夢里驚了起來。 他坐在床邊不敢再睡,去見祖母挑著燈來了。 外面的雨下的大極了,霹雷喝閃地一聲又一聲,祖母的衣裳全都濕透了,見他坐在床邊,兩步上前將他抱在懷里,“好孩子,別怕,祖母在這?!?/br> ... ... 章紀堂不肯走,他把頭叩在了地上。 “我是二房的孫兒,祖父母就是我的親祖父母,我再不去旁的地方!” 二老太太看了他許久,長長嘆了口氣。 章紀堂留下了,留下二老太爺床前伺候,可二老太爺還是沒撐許久,便撒手人寰。 ... ... 男人說到此處的時候,眼中淚光閃動。 沈如是抽出了帕子,卻不知道該不該遞過去。 男人并不猶豫,徑直從她手中抽走了帕子,他眸中水光不減,嘴角微微含笑。 “阿黛,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