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阿隨揉了揉鼻尖,低頭看了眼肚子,對姜昀祺說:“你可以陪我吃頓飯嗎?” 他這副失魂落魄樣子,和之前無數個阿隨都不一樣,姜昀祺有些心疼:“好。想吃什么?我去給你打?!?/br> 阿隨抬頭,眼眶還是有些紅,眸子卻亮:“我好像聞到了小餛飩的味道,還有rou沫豆腐、木耳黃瓜……都給我來一份吧。如果有干鍋花菜,也來一份,這里的花菜炒得特別香,下飯。燉雞爪也好吃——老大你要不要記一下?其實別看數量多,分量并不多?!?/br> 姜昀祺:“……” “對了,再來一份炒合菜、口水雞和山藥排骨湯吧,這三個每天都有。好吃?!?/br> 姜昀祺:“……” 阿隨見姜昀祺并不動,小聲:“分量真不多,你去看了就知道了?!?/br> 姜昀祺深吸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深秋的江州天氣真的很好。日暮時分,晚霞恢弘敞亮,天際高遠開闊。 省人醫食堂很大,打飯有專屬區位,只要告訴打飯阿姨你需要哪幾樣菜、幾兩飯,阿姨就會用飯盒準備好拿出來給你。 正值飯點,人來人往。堂食的大多是醫護人員,也有病人家屬三三兩兩坐一起吃飯聊天。其間有那么幾個身著病服、行動還算便利的患者,看上去狀態都不錯。能出現在公共食堂,大概都是快出院的病人。 姜昀祺遠遠瞧見李勛坐在四人位餐桌翻看菜單的時候,心情沒有前幾次那么復雜了。 原先那些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緒,這次從遂滸回來后,驀地豁然開朗。 確實沒人知道真正的結束是什么時候。無論身處其中還是身處其外。但眼前的日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愧是刑警出身,敏銳度極高,姜昀祺注視他超過兩秒的時候,李勛就抬頭望向姜昀祺方向。 他們老早在省人醫見過很多次,只是每次都隔著段距離,互相微笑,點頭致意。 這次也一樣。 李勛先收回了目光。 幾步開外,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端著一個空托盤跟在一位老婦人身旁,老婦人手里托盤滿滿當當,看樣子,小孩手里的就是端著讓他玩的。 小男孩走得很急,濃眉大眼,咧嘴朝李勛憨憨笑,叫了聲“爸爸”。 李勛站起來,姜昀祺發現他腿腳已經很靈便。他走過去彎下腰接過小男孩手里的托盤,摸了摸小男孩茂密黑發,抬頭朝老婦人說了句什么。 之后,三個人一起坐下吃飯。大人目光都圍繞在小孩身上,小孩盯著李勛瞧,胖乎乎的小手朝李勛臉上摸,頑皮又鬧騰。 打飯的隊伍很快輪到姜昀祺。 姜昀祺拿出手機報之前記的菜名,報到后面有點不好意思,但打飯阿姨見怪不怪,習以為常地拿起飯盒挨個盛湯盛菜盛飯,動作熟練,遞到姜昀祺手里的包裝嚴實穩妥,還囑咐姜昀祺打開湯盒的時候慢點:“扣得緊,小心滋身上?!?/br> 姜昀祺就拎著一摞飯盒回住院部。 打飯的十幾分鐘,阿隨已經躺床上快要睡著。但也許是之前和霍向書待一起太費神,姜昀祺推門進來的時候,阿隨扭了好久眼睛,一雙眼比之前更紅了,一邊打哈欠一邊說:“好困啊……” “吃完飯再睡?!?/br> 兩人一起把飯盒挨個打開,食物異常誘人的香味很快讓兩人都說不出話。一人一雙筷子握好,齊齊低頭夾菜吃飯。 吃到一半姜昀祺想起來晚飯要和裴玥他們一起吃,就有點掙扎,嚼飯速度慢了些。 阿隨不知道,一邊嚼一邊往姜昀祺飯盒夾了筷又嫩又軟又鮮的鹵雞爪,口齒不清:“好吃吧?好吃吧?我說什么來著?分量真不多,平常我就吃這么多……你難得來,多吃點。記住,這幾樣真的百吃不厭?!?/br> 姜昀祺:“……” 還沒掙扎完,一頓飯就吃完了。 兩個人癱在沙發上,各自占據一左一右,開始玩手機。 過了會,姜昀祺覺得應該回去了,便站起來對阿隨說:“什么時候出院?我來接你?!?/br> 阿隨放下手機,抬頭看姜昀祺,清秀眉眼帶著困倦和酒足飯飽的恍惚,開口卻對姜昀祺說:“你還記得那個幫我包扎的醫生嗎?”說著指了指左臂。 姜昀祺皺眉。他知道阿隨左邊胳膊有條極深的傷疤,是姜正河在的時候因為奧仔的栽贓落下的。 但這條傷口被處理得極為完美,一看就出自專業外科醫生。 “怎么了?” “是霍向書縫的。那天救我一命的是霍向書?!?/br> 姜昀祺盯著他:“你確定?” 阿隨點點頭,眼神有些清明,片刻又垂下眼瞼:“你回去吧。我沒事?!?/br> “我需要動動腦筋?!?/br> 姜昀祺:“……” 姜昀祺忽然覺得劇情走向有點歪。 說實話,當他看到阿隨脖子上的指印時,他一度以為他被霍向書勒索了——主要霍向書皮笑rou不笑的時候特別適合出演斯文敗類,暗地里捅你一刀說不定表現得比你還驚訝那種—— 但仔細想想,阿隨渾身上下也沒什么好勒索的,還不如勒索自己——那霍向書就完蛋了。 現在看來—— 姜昀祺說:“他喜歡你?!逼鋵嵥显缦胝f了。小護士那會就是。 阿隨抬頭。 姜昀祺又說:“你不喜歡他。你還有點害怕他?!?/br> 阿隨面容些微扭曲,支吾:“也不是害怕……我沒和他這種人打過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交道的,不是十惡不赦之徒就是正道的光一類?!?/br> 姜昀祺:“……” “我原本以為他是正道的光,白瞎白瞎的,遠觀就好。后來覺得他這人外正內壞——我也不怕,壞能壞成姜正河?” “可是現在……”阿隨撓頭。 姜昀祺點了點頭:“這個我沒經歷過。沒什么好的建議?!?/br> 阿隨眨眨眼。 “我回去問問裴哥。他見多識廣?!?/br> 阿隨變了臉色:“姜——昀——祺——” 姜昀祺轉身輕快跑了。 第219章 說一不二 出了住院部大樓,天色已然黑沉。暮色只剩最后一抹尾巴,深淺不一的狹長橘光被四方深藍籠罩,很快跌落,消失不見。 氣溫一下降了不少,快要入冬的絲絲寒意擦著領口鉆進來,來往好幾個縮脖子疾步快走的。 同阿隨吃飯那會姜昀祺就和裴玥發了信息,說晚飯不回去一起吃了。裴玥叮囑他晚上早點回來,又問阿隨確定出院時間了嗎。 這件事成了大家共同的關心。只是在阿隨這里,似乎完全取決于霍向書和他關系的進展程度。 霍向書心術深沉,步步為營,阿隨是招架不了的。無論喜歡與否,阿隨都招架不了。 霍向書對他好另說,如果對他不好——姜昀祺想,他不會讓阿隨在他身邊待一秒鐘。 阿隨性格軟弱,小毛病不少,特別會仗勢,欺人倒是從來學不會。 遂滸那會不知被奧仔欺負過多少次。每次不是姜昀祺救他,就是被打得鼻青臉腫嗷嗷哭,回來氣勢卻一點不減,機關槍似的和姜昀祺突突突告狀,末了又慫,嘟嘟囔囔說算了,下次避著點就是了??上麓芜€是這樣。 奧仔嫉妒姜昀祺,但惹不起姜昀祺。 小渠河道回來后,就沒人敢惹姜昀祺。一方面是因為姜正河的態度,另一方面,是姜昀祺開始涉足姜家更機密的生意,這相當于擁有他們沒有的權力。 惹不起姜昀祺,阿隨就成了姜昀祺的代替靶子——奧仔不會弄死他,因為他是姜正河指派給姜昀祺的人。 最慘的一次,阿隨飯點都沒回來。之后也沒回來。 姜昀祺找了大半夜,才在雷區邊緣找到快要嚇昏過去的阿隨。 他踩到地雷了。 幾小時一動不動,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整個人幾乎脫水,一只腳神經質扒地上,全身痙攣似的細細顫抖。 見到姜昀祺第一眼,阿隨就哭出來了,哇哇大哭,一張臉頓時臟得不行,汗漬、污泥、眼淚,還有血跡,都混在上面,就一雙眼黑白分明,可憐得和小狗似的。 姜昀祺那會也害怕,但他早就將害怕這種情緒自我屏蔽。 所以在阿隨看來,姜昀祺鎮定得簡直不像個人。 即使姜昀祺的臉比他還要白。 他站在距離阿隨不遠的小土堆上四處查看,藍眸鷹隼一樣利,面無表情又小心謹慎。 后來,姜昀祺發現這處雷區不久前應該炸過。阿隨腳下很可能是一只死雷。 意識到這點,姜昀祺很慢地出了口氣。 沒人注意的后背早就濕透。 只是哄阿隨松腳花了好長時間。 那會天都快亮了。 等到阿隨沒力氣,徹底暈過去才松開了腳。 什么都沒有發生。 姜昀祺將人拖拽到另一面小山坡上,放下人轉頭第一眼就看到晨光在地平線后波動跳躍,柔和的金光,朦朦朧朧的,其實很好看。 只是姜昀祺沒力氣看。那時的他無時無刻不精疲力盡,是高度警覺帶來的精神壓力。 住院部前是門診大樓,省人醫最大的地下停車場就在下面,探病的家屬、下班的醫護人員大都在這個點離開。 門診前的兩道寬闊車道連綿不絕,車前燈筆直照射出去,雪白刺眼,一路延伸至醫院大門。 姜昀祺站在人群中,等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過去,車馬喧囂,人聲嘈雜,身邊站著的都是陌生人。 過了會,姜昀祺拿出手機給阿隨發信息:“阿隨,你姓姜,和我一樣的姓,我們是一家人?!?/br> “一家人的意思就是無論發生什么都會陪伴在身邊?!?/br> “所以你不要害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和我說,我會保證你離得遠遠的?!?/br> “你已經有家人了?!?/br> 懦弱膽小的人曾經硬生生替他承受了兩顆子彈,而在此之前,阿隨說的最多的就是怕死,但是那一刻,姜昀祺覺得他比自己還要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