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神仙這身份如今在鐘白心中的仙風道骨冰清玉潔轟然倒塌,只剩了個離譜印象。 “到底還要走多久啊——” 幽長哀嚎回蕩在樹林山影之中,傳來陣陣回音。 鐘白折了根木棍杵著,吃力地邁著步子往下走,瞇眼向下,這林子也是大得離譜,前頭明明似有光,可她都走了半日,竟還沒有走出這破林子。 這諾大的林子竟尋不到一顆果樹,近一日未進食,她早已饑腸轆轆沒有力氣,尋了處石頭坐下,苦著臉撂起裙擺,便見著小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駭人淤痕。 夜里怕野獸惦記,她尋了處樹枝躺著,誰知夜里做了個夢,她在夢里開心打滾,一個不小心就從樹枝上滾了下來。 回想起那個夢,鐘白不禁紅了兩頰。 夢里未有什么成仙,未有人來阻撓,她隨著大師兄從江南回了京城,安陽侯府張燈結彩,十里紅妝將她娶回了家。再往后,便是鴛鴦交頸,紅帳暖燭之事了。 那是頭一回,她如此渴求著這夢境能做得更久一些,甚至不想醒來…… 不想了不想了。 鐘白搖搖頭站起來,夢終歸是夢,夢醒了,便該清醒了。 羊腸小道,一騎絕塵。 那抹飛揚墨色縱馬奔騰在密林中,所過之處,驚起陣陣鳥雀,男人的背影高挑筆直,饒是快馬疾馳了半日,那高大的身影也未見絲毫松懈。 日頭漸漸趨近毒辣,他能扛,千里馬卻不能扛,眼看它再不休息就要倒地口吐白沫,趙既懷這才歇了馬,牽著馬兒到樹蔭下休息。 待人停下,一抹瑩白迅速自男人胸前衣襟中鉆出,四下無人,那小白鴿便悠悠一轉,化為了個俏麗小男孩。 小孩才一落地,面上就露出了欣喜神色,雀躍道,“接近了,接近了,娘親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趙既懷面露喜色,追問道,“能否聽見她在想什么,可有危險?” 小孩努嘴搖了搖頭,“就算咱們比晨時近了些,但還是隔了不少距離。我只能聽見個氣息,聽不見心聲的,但能聽到娘親并無危險,周遭也無旁人在?!?/br> “無旁人在……”趙既懷念著這話。 即使昨夜一夜趕路,心急如焚,眼下生了些憔悴烏青,一路風塵仆仆,男人的衣襟發絲卻絲毫不顯凌亂。 憶起晨時小孩的話——那男人有一股巨大的威懾力,在他面前,它竟無法化形,亦無法聽到對方心中聲音。 那是仙靈壓制,是仙與仙之間的壓制。 他不是人,是仙! 趙既懷沉吟片刻,突然出聲,“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小孩悶頭踢著石子的動作赫然頓住,那小身板僵了僵,隨即強顏笑道,“爹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自何處來,為何出現在小白身邊,一開始小白不愿說,我便不問。你先前對我充滿敵意,至現在又努力討好我,所以,你有什么目的,今日那人,又是為何而來?” 男人沉靜的話語卻似裹著涼風緩緩吹來。 明明日頭正旺,小孩的背上卻無端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還要走多久啊……” 虛浮的聲音已沒了晨時的銳氣,鐘白杵著木棍,一步一顫,步伐緩慢,嗓子干啞到近乎冒煙。 走了將近一天,她竟然還沒走出這林子。林子似乎沒有邊界,無論如何走,也無法將這林子走盡。晨時林子之外尚且有些光亮,這會日頭下了山,月牙尖尖難得漏下樹縫,根本照不清地上的枝葉和溝壑。 只這一會,鐘白已經不小心走入荊棘叢,小腿被刺得滿是傷痕,再一個不留神,被路邊樹枝絆倒,又摔了個狗吃屎。 撐著地面緩緩站起來時,入目一雙黑靴,愕然抬眼——男人彎唇輕笑,眉目如畫,溫俊纏綿,“小白,我來接你回家了?!?/br> 這個名字她念了一整天,真當人出現在面前時,她卻呆呆怔住了,“大、大師兄……” 男人笑著與她招了招手,“過來?!?/br> 鐘白歡欣奔去,腳底卻踩了個空,下一瞬,一頭栽進了陷阱里。 作者有話要說: *雀熙本體性格和鐘白差別挺大哈哈哈哈哈 第54章 表白 醒時,燭火曳曳,昏黃的火影晃著這木制小屋的輪廓。 鐘白揉了揉額頭,有些頭痛。 她是如何到這兒來的?她記著是在林子里遇見大師兄了,難道是幻覺…… 門外傳來吱呀推響,一道碩大的影子邁步進來。 “你醒啦?!?/br> “這兒叫做五連山,是俺們恣臺最高的山。俺平日里打了獵物下山賣,來回都要走兩天,這兒樹長得高,林子又密, 第一次來這兒的人根找不到上山的路,姑娘又是如何掉進我的陷阱里的?” 咳。 冷不丁被糙米粥嗆到,她捂著胸口劇烈咳嗽。 簡陋的小木屋里只擺了一張低矮的小木桌,高大壯碩的獵戶窩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模樣略顯滑稽。 “我知道我知道!”陳舊老木桌邊上,小男孩約莫八九歲,皮膚黝黑,生得圓頭圓腦,“我聽鎮上婆婆說過,五連山上住著個神仙jiejie,神仙jiejie美貌傾城,就像你這樣的?!?/br> 握著木勺子的指節停住,鐘白正色看著他,“沒想到這都被你看出來了?!?/br> “可是——”小男孩歪著腦袋,圓滾滾的大眼珠盯著鐘白打轉。 “可是婆婆說,仙女jiejie是不用吃東西的,仙女jiejie是喝露水長大的?!?/br> “呃……”鐘白愣了下,眼珠子轉了轉,神秘兮兮地壓下音調,“噓,仙女jiejie這是在體驗凡人的生活,別告訴別人?!?/br> 獵戶望著她二人互動,憨厚地笑了笑,什么也沒說,便挑了水桶出門了。 待那碩大的身影離開,鐘白這才打量起眼前小屋——屋子坐落山腰,木頭搭建,屋子建得寬敞透亮,屋子里卻堆放了不少東西,多是些打獵用的木弓插桿之類。 屋子里的東西擺置略顯凌亂,灶臺上也沒什么油煙氣,目光再往邊上,那是一個敞亮的櫥柜,這櫥柜外頭倒是擦得烏漆發亮,與旁的地方的混亂相較,有些格格不入,櫥柜里頭什么也沒有,只有小角落里放了個小樽爐,上頭還插著幾根早就燃盡了的香桿。 忽然想到了什么,鐘白斂下眼簾,不再四處張望。 …… 喝完糙米粥,走出屋子時,天上已經籠上了一層藍黑色幕布。 獵戶瞇著眼坐在小凳子上,粗獷的手指捏著一根繡花針,針起針落縫補小襖子,手指粗大卻并不顯笨拙,反而熟練老道,一看就知道是常做之事。 見著鐘白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上針線活兒往邊兒塞塞,笑得憨厚,“姑娘見笑了,孩兒他娘走得早,俺們又住得偏僻,虎子調皮,衣裳三天兩頭就要被磕破,俺們便只能自己縫縫補補了?!?/br> 鐘白笑,“大哥又當爹又當娘,令人敬佩?!?/br> 夜里涼風蕭瑟,山腰上的夏夜并不顯悶熱,怡人舒適。 獵戶沉默了一會,忽然猶豫著問起,“姑娘是遭賊人擄上山的吧?!?/br> 鐘白想想,這么說也不錯,她確實是被一個不靠譜的神仙擄上山的,便點了點頭。 獵戶的心思簡單,見鐘白穿著不凡,并非普通小家小戶的扮相,又獨自一人出現林間,談及原因,又躲躲閃閃不愿透露,想來,便是被賊人擄走的富家小姐吧,而見這姑娘神色不錯,想來應當并未受什么傷害。 想到這,獵戶重重地松了口氣,寬慰道,“姑娘啊,人生漫長,活得自在便好,嘴長在別人身上,不必理會?!?/br> 鐘白不知獵戶所指,細細品著這話——人生漫長,活得自在便好。 這話乍一聽簡單,可人活在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活得自在,談何容易。 閑庭信步,往邊兒走了兩步,墻角有處籬笆圍住的地方,往里頭撇去,倒并未看到雞鴨之類,鐘白疑惑問道,“這兒沒有養雞養鴨,怎的圍了處籬笆?” 獵戶抬頭看了眼,自然應道,“噢,那兒是孩兒他娘先前圍的,只是沒熬到雞崽孵出來就走了,俺想著人沒了,留個念想也好,就留著了?!?/br> 鐘白停留在籬笆邊上,目色黯黯,不知所想。 獵戶搭建的這屋子只簡單三間相對的小屋,一間廚灶,一間獵戶睡,一間小孩睡,鐘白來了,獵戶便喚小孩騰了屋子給鐘白睡,那小孩還哭喊著想和仙女jiejie睡一間屋子,最終被那獵戶一把扛走。 奔波跋涉一整天,鐘白無暇思索便沉沉睡去,山腰寂靜,一夜睡得安穩無夢。 第二日醒時,虎子正趴在床頭盯著她看,“神仙jiejie,原來你睡覺也說夢話??!” 鐘白囧住,“我說什么了?” “嗯……”虎子皺著眉頭想得費勁,“好像是什么,師兄之類的——咦,jiejie臉紅什么?” …… 走出屋子時,那獵戶恰好提了木弓和幾只淌著血的獵物進來,見著鐘白,笑問,“姑娘昨夜睡得如何?” “謝大哥留宿,睡得安穩?!?/br> 鐘白新奇地湊上前去看他打的獵物,多數獵物才剛剛射中就被抓來,連氣兒都還沒斷,正一蹬一蹬地抽著腳。 那獵戶倒是認真打量了眼鐘白,緩緩道,“早上打獵遇著個朋友,說山下鎮子上來了個英俊的趙姓公子,身邊還跟著個白嫩小孩,說是來尋夫人的……那人……” 鐘白神色一頓,眼里綻出光彩,篤定道,“是尋我的!” 獵戶驚奇,“我瞧夫人年紀輕輕,當是未出閣的小姑娘,沒想到連兒子都有了,看不出??!” 鐘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說來話長,說來話長?!?/br> 見人家人來尋,獵戶自然是愿意送她回去的,只是道需等到明日獵了東西下山售賣才能順帶帶她下去,鐘白欣然答應。 虎子平日住在山上,獵戶怕山上有危險,也不愿讓他出門,他便一人在院子里數數螞蟻、跳跳格子,這會來了個神仙jiejie,自然是興奮得不得了的,纏著鐘白就要她給講講外面的故事。 鐘白這會正說到飛云峰上的老虎獅子,把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比你還小的時候,有一次自己掉進了山溝溝里頭,腳還被石頭壓住了,那時候啊,天地變色,狼嚎獅吼?!闭f到這,鐘白壞心眼地停下了。 虎子睜著銅鈴大眼,嚇得抱住了胳膊,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我的大師兄就來了!”鐘白下意識地揚了揚下巴,得意道,“我大師兄可是飛云峰首席弟子,俠肝義膽的英雄,無論我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我的!” 許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心中都藏著一個瀟灑俠客的夢,虎子聽得手舞足蹈,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直纏著鐘白要她再說說趙既懷的事,鐘白便從小時候開始,把大師兄的事兒一樁一樁都栩栩如生地描述一遍。 大師兄十一歲時,幫她上樹取來風箏,她喜不自勝,直呼日后要嫁給大師兄。 大師兄十三歲時,與她一同下山幫師傅布施粥棚,遇到了發瘋的難民一擁而上,大師兄護著她,小手指被人踩到腫了半個月,那蔥白玉指又紅又腫,她心疼內疚不已,放話道,大師兄放心,日后若被人嫌棄了,我會給大師兄負責的! 大師兄十七歲時,山上來了個漂亮師姐,師姐一眼便瞧上了大師兄,熱烈追求大師兄,山上的師兄們都說趙既懷與那師姐已經定了親了,鐘白氣得三天不與大師兄說話,后來還是大師兄自己找上門來好生哄著,我與那人毫無瓜葛,小白怎么不理我了,不是說過要對師兄負責的嗎。 回憶一幀幀晃過腦海,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就低了下去。 獵戶從山上下來了,欣喜喚道,“虎子,來,看爹打了個小兔子陪你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