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第五十一章 我有一策獻太后 光陰如棱,轉眼便過去了半個月。 其間掠影對花艷骨很好,奇珍異寶魚貫而入,吃穿用度,參考皇后,但凡出行,仆從如云,但只有一樣,倘若她要踏出宮門,便有兩名全副武裝的侍從擋在她面前,請她折回。 宛若寵中之鳥。 小軒窗前,花艷骨將菱花鏡反扣在桌上,身旁侍女們捧著錦衣玉飾,不停地勸慰道:“姑娘,女為悅己者容,你總不能蓬頭垢面地去見國師大人吧?” 花艷骨嘲道:“國師根本不在這里,那是個假貨?!?/br> 侍女笑道:“姑娘,你又說笑了?!?/br> 這樣的對話,這一個月來重復了許多次。 花艷骨被軟禁在宮中,除宮女太監之外,見不到其他人。既如此,她每逢一人,便要揭露一次掠影的真面目,一開始他們只道她是在說笑,后來半個皇宮的人都在謠傳她已經瘋了。眾人輕視,可她不在意,宮人契約越碎,她心中便越是歡喜,只要有一個人將消息傳出宮外,那事情便有轉機。 師父手下多能人異士,且在宮中多多少少有那么一兩個眼線,只需一點點端倪,他們便能推敲出整件事的始終。 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朝中便暗潮洶涌,逼得掠影不得不拼卻全部心神與之博弈,最初幾日還能抽空來寢宮纏著花艷骨,而最近花艷骨卻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不過 這還不夠,她散播的僅是謠言,卻沒有證據,他只是亂了陣腳,平復卻是早晚的事情,想要揭發他,還需要更直接、更關鍵的東西…… 可這關鍵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眼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想著師父和大師兄在地牢里一日一日受苦,花艷骨便不由得心急如焚,連續數日都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rou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去,上個月裁的新衣,這個月竟已經穿不上去了。 “太后駕到!” 一聲長長唱喏,將花艷骨從深思中拉了回來。 眼見皇太后雍容華貴的地走進屋來,翹起的小指上戴著玳瑁嵌珠寶翠玉葵花指甲套,流光四溢,華美異常,而花艷骨只是令侍女上了一杯茶,并不起身相迎。 “大膽!”伺候在太后身旁的宮人便要斥責,卻被太后抬手一拂,便溫馴地退到一旁,但聽太后不動聲色地下令道:“都退出去,哀家要與花艷骨說說話?!?/br> 伺候花艷骨的宮女太監臉上略有猶豫,可被太后的目光淡淡掃過,便盡數低下頭,應諾退去。 門扉在太后身后關上。 啪啪啪,花艷骨鼓起掌來:“太的好威風?!?/br> 太后矜持一笑,然后在花艷骨身前款款坐下,用一種閑話家常的語氣道:“國師大人既然讓哀家掌管這后宮之事,哀家總不能辜負他這一番心意,自然是要做出一番樣子來的?!?/br> 花艷骨不語。 太后頗為得意地掃了她一眼,接著道:“若換了前些時候,恐怕以哀家的年齡資歷,是鎮不住宮里的各色牛鬼的,可如今不同了,國師大人提拔我父親為右宰相,權傾朝野,連帶著哀家的地位也不同了。艷骨meimei,你性子甚純良,恐不知道吧,這皇宮可是個吃人的地方,你若水漲船高, 旁人便趨炎附勢,你若根基淺薄,只靠某恩寵過活,那難保有色衰失寵那天,宮人洞悉這這點,那你便是再有威風,他們也不怕?!?/br> 花艷骨面色一沉。師父的左臂右邊之一便是宰相,如今這掠影出出個右宰相作甚?莫非他想要對朝廷進行一場大清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將師父的左臂右邊一條一條地砍斷,然后將忠于自己的人持個去?是了是了,她怎就忘了,他這般陰險狡詐,怎會任由她將謠言傳出宮去,只怕他這是故意的,他是要從眾人的反應當中分辨出誰是師父堂,誰是墻頭草,后者為他所用,前者徐徐除之! 太后見花艷骨臉色陰冷,卻是會錯了意,她面有得意之色,起身踱到花艷骨身邊,略略傾身,將唇貼到她耳畔,低聲笑道:“可見以色事人者,能得幾時歡,你放心,往后哀家每向上走一步,你的日子必更難過一分?!?/br> 花艷骨霍然抬頭,雙眸幽深,如有星火搖曳,直直地凝視著她,道:“這么說來,太后如今必是權勢在手咯?” 太后被她看得心頭一跳,面上卻很自然地笑道:“自然?!?/br> 花艷骨淡淡笑道:“卻不知國師大人給了太后多大的權柄?” 此事本不宜宣之于口,但太后本就是來她面前炫耀的,若能讓她覺得不痛快,太后心中便會覺得快意,當下朝她矜持一笑,道:“國師疼我,將整個后宮交到哀家手里,哀家不但可以幫他管教這后宮之中不聽話的人,還可以幫他處理宮里面的事,若實在滋事重大,拿不定主意,便可直接出宮尋他。為保哀家一路平安,國師大人甚至遣了一隊禁衛保護哀家?!?/br> “如此看來,國師大人不在,太后便是這后宮之中主事的人咯?”花艷骨一邊笑,一邊緩緩起身,與太后面對面站著。 太后矜持一笑,隱隱有俯視之態,像是等著看花艷骨伏低做小的樣子。 可她迎來的,卻是“啪”的一掌。 太后愣了許多,才緩緩抬起手,指尖觸在右臉頰上,只覺得火辣辣的痛。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花艷骨,聲音里帶著一絲狠永戾:“你居然敢對哀家對手?你不怕哀家將你就地正法?” 花艷骨卻冷笑道:“只怕國師唯獨沒有給你這個權力?!?/br> 太后聞言一啞。如其所言,國師劃了許多權力給她,可唯獨沒有將花艷骨劃給她,不僅如此,他還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若是花艷骨掉了一根頭發,她便要賠上一頭青絲,倘若花艷骨少了一根手指甲,她便要賠整條手臂,如此一來,太后不但動不了花艷骨,還要拼了命地去保護她。 讀出太后眼中的妒恨不甘,花艷骨慢條斯理地抬起一只手,撫上她那剛被掌摑過的臉頰,聲音溫柔,如春風吹過荷花:“以色事人者,能得幾時歡,此話不假,但是太后,我有色衰愛馳的那天,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怕你風光的日子比我還短呵?!?/br> 太后拍開她的手,冷笑道:“少在這危言聳聽!” “我是不是危言聳聽,太后心里明白?!被ㄆG骨語笑嫣然,“歷來執掌后宮都是皇后,從沒見過讓太后來管理后宮的。你如今是風光了,可等國師登基以后呢?” “他,他當真要廢帝自立?”太后聞言,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便要成為天下之主,如明月懸空,萬人矚目。悲的是一旦他登基為帝,一為新朝皇帝,一為前朝太后,只怕兩人之間便更沒了可能。 “不錯?!被ㄆG骨裝出一副侍寵而驕狀,瞥了太后一眼,淡淡道,“這是國師大人的枕邊話,哪里作得了假?!?/br> 太后死死瞪著花艷骨,良久,才舒展嘴角,扯出一個倨傲無比的笑容:“若是此話當真,家父便是從龍之臣,有他相助,哀家在宮里頭的地位只會愈加穩固!” “我若是令尊便會直接嫁一個女兒入宮為后?!被ㄆG骨搖搖頭道,“擁立一個本朝皇后,總好過擁立一個前朝太后,前者最嚴重也不過是外戚干政,后者最輕也是對前朝心懷留戀,反過來說便是對新朝心有芥蒂,此事,想必令尊心里拈量得清,就是不知道太后家里頭,還有沒有待嫁的姐妹了?” 想起家里那幾個如花似玉的meimei,太后忍不住心中一冷,面上雖然仍舊矜持冷淡,但語氣已有些松動,她幾乎是抱著救命稻草般,澀澀道:“這些日子來,哀家為了國師,鞠躬盡瘁,廢寢忘食,為打理這偌大一個后宮,頭發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眼角竟已抽出了皺紋……哀家對他是有用的,他絕不會棄我!” “太后說笑了?!被ㄆG骨憐憫地看著她,“國師給你的,可是整個后宮的生殺大權——無論他把這權力給誰,誰都會為他鞠躬盡瘁,廢寢忘食的?!?/br> 太后喉頭滾動,卻半天滾不出一個字來。 她只覺踏進這扇門之前,她還是風風光光的,高高在上的,可自打踏進這扇門,便似從云端摔進了泥濘里,整個人變得四分五裂?;ㄆG骨說的,她不是想不到,她只是這些日子里太高興了,鳳血歌將后宮權柄交給她那天,她真是歡喜得不能自己,不是因為能夠掌管后宮無數人的生死,而是因為他眼里終于有了她。 “花天無眼?!碧笸ㄆG骨,真是滿嘴苦澀,“明明哀家才有王佐之才,可國師眼里卻只有你,你這女人除卻容貌,又哪點比得上哀家?悲哉,悲哉,國師一世英名,遲早敗壞在你手里?!?/br> 聽她將自己比作妲己褒似,花艷骨卻不在意,反咯咯笑道:“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子,能有多少王佐之才,國師憑什么放著天下秀士不理,偏要看重你?” “因為哀家慕戀他!”太后終于剖出真心來,“旁人因他權勢依附而來,但哀家不同,哀家是因為戀慕他,才在他身邊的,他富貴時,哀家自同他一起富貴,他乞討時,哀家也與他一同乞討!” 花艷骨一愣:“你真這么喜歡他?” “自然!”太后大方地承認道,反正她也不怕花艷骨將這話轉達給國師,“緣君一面,必守終身,哀家這輩子只愛過一個男人,那便是國師?!?/br> “是嗎?”花艷骨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然后拈著一縷鬢發,一邊把玩,一邊溫不經心道,“那便可惜了,以太后的王佐之才,喜歡誰不好,偏偏要喜歡他,要知道以國師的權勢手段,本就不需要任何外物扶持,你的愛慕、你的家世、你的才華,他通通都不會放在眼里……相反我這般以色事人者,更能入得他的眼?!?/br> “你當不了皇后的,”太后苦澀地說,執拗地重復著一句話,“你無根無基,又鋒芒畢露,縱有美色,你也當不了皇后的?!?/br> “五五之數吧?!被ㄆG骨淡然道,“我無根無基,不能以家族之力援助國師,但相對說立我為后,也絕對沒有外戚干政之憂。我鋒芒畢露,容易得罪人,但相對事說立我為后,我便只能依附著國師過活,縱使旁人想利用我做點什么,他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所以我能不能當皇后……還真不是你說了算的?!?/br> 太后臉色灰敗。 “但終歸是五五之數啊?!被ㄆG骨卻話鋒一轉,忽然嘆道,“倘若以我之貌,加上太后之才,那區區皇后之位,真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br> 太后瞇起眼睛凝視她半晌,聲音低沉:“你想跟哀家聯手?” 太后剛想嘲之,她憑什么要幫她?卻見花艷骨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哪需那么麻煩,我倒有一策獻太后,事成之后,你必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無論是這皇后之位,還是國師,都是你囊中之物……只看你肯不肯冒這個險!” 第五十二章 一計功成垂血淚 太后至花艷骨處流連至傍晚方出。 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慘白,甚至連腳步都有些踉踉蹌蹌。 “備轎,出宮?!彼錾腺N身宮女的手,聲音低啞,帶著一絲急不可耐。 “恭送太后娘娘!”在交泰殿聽差的宮人們伺立兩旁,中有一人,略略抬頭,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著太后,隨即朝太后身旁的宮女使了使眼色。 “娘娘,天色已晚,若沒有什么急事,不如明天早上再出宮吧?”攙扶著太后的宮女不動違犯色地打探道。 “不必了,哀家一刻也等不了?!碧髴崙嵅黄降?,“哀家要立刻回娘家一趟,這晚飯在娘家吃也一樣?!?/br> 原來如此,宮女與那名宮人微不可察地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想必這年輕太后來尋花艷骨的晦氣,結果反被將了一軍,這才惱羞成怒,跑回娘家尋求救兵去了??伤膊幌胂?,她那個庸碌無為的父親之所以能當上右宰相,全靠國師抬舉,即便找到他,他又哪里敢對國師的家事說三道四? 想到這里,宮女便不再阻攔,只吩咐下人速去準備車馬,原本太后出行,寶馬香車銜接如蛇,從行者動輒過千,無論聲勢排場都是極為浩大的,不但勞民傷財,而且極耗時間。但今日太后顯然等不了,最后便只簡簡單單一輛馬車,以及十數名護衛策馬前后,一并出了宮,直奔右宰相府上。 新上任的右宰相見是貴為太后的女兒回門,亦是親自出門相迎,太后扶著他的手,身旁只跟了那名宮女,因她進的是內宅,故從皇宮跟來的侍衛只得留在外頭,畢竟內宅里多是身份高遺的官家妻妾,抑或是待字閨中的小姐們,不是他們能夠隨意接近的,更何況右宰相自從升官之后,身邊便一直跟著兩名武藝高強的護衛,有他們伴隨左右,倒也安全。 太后來時只說了一句話:“我有重要的事情對父親說?!敝笏阍僖膊粡堊?。 右宰相見此,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一路領著她來到自己的書房,揮退了侍女,只留兩名護衛生死不離身旁,這才和顏悅色地對太后道:“亦雙,你有何要緊的事情對為父說?” 宮女恭敬地立在太后身后,心里其實翻了個白眼,心道哪有什么要緊事,不過是來撒嬌訴苦,求你進幾張奏折,幫她說說好話,也順便說說那花艷骨的壞話罷了。 卻不想,太后忽然回過神來,目光幽幽如鬼火,抬手指著她的臉,大聲喊:“先拿下這個叛徒!” 宮女大驚失色,而那兩名護衛則對視一眼,齊齊朝她撲了過去。 “你們敢!”宮女大叫道,“我是國師的人?!?/br> 她話音剛落,太后已經奪了護衛腰間長劍,一劍刺入她胸口,然后狠狠抽了出來,血涌如泉,那名宮女慢慢倒在太后腳邊。 右宰相這才反應過來,他望著地上的尸體,面有懼色,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我兒!這究竟是……” 太后緩緩轉過頭來,雪白的臉上沾著幾滴血珠,幽火般的雙眸定在右宰相臉上,聲音低啞道:“你親,你是相信她,還是相信我?” “這……為父自然是相信你的?!庇以紫囿@魂未定,以袖掩面道:“快,先將這尸體抬出去!” “抬她出去,只會打草驚蛇?!碧舐龡l斯理地甩盡劍上的血,對右宰相道:“我有緊要任務在身,出不得一絲差錯?!?/br> “可是國師他老人家交代你的?”右宰相目中精光一閃。 “父親無須多問?!碧髮λ⑽⒁恍Γ骸爸恍柰献⊥忸^的那些侍衛便可?!?/br> “那些侍衛里有叛徒?”右宰相眼珠骨溜一轉,“要不要……” “不要將事情鬧大?!碧蟀櫰鹈紒?,“做你該做的,其他的女兒自會解決?!?/br> “是是?!庇以紫嘀Z諾應了,心想果然權勢養人,自家女兒進宮不久,便渾似換了個人般。 于是右宰相派人招待外頭那些侍衛,只道太后念家已久,今兒要留宿于家中,而另一邊,太后早已拆下頭上的鳳簪花鈿,換上男子衣物,然后走后門出了右宰相府,其父本欲派人跟在她身邊,但被她推了回去,只道國師另有安排,無需父親cao心。 而自右宰相府出,太后立刻雇了一輛馬車,出手便是一錠銀子,讓馬夫將她運至郊外。她出手闊氣,人又是從宰相府出來的,馬夫不敢不接,更不敢有所怠慢,雖然奇怪她深更半夜跑去無人郊外做甚,但看了看她的臉然,打了個寒戰,終是不敢說話,只乖乖地將人送到目的地,轉身想走,不料對方又丟出一錠銀子來,道:“這是訂金,你等在這里,回頭我再給你三錠銀子?!?/br> 馬夫一個月也掙不到半錠銀子,更何況這不是民間用的碎銀,而是分量極足的官銀,喜不自勝,自然垂著胸膛答應下來。 太后便丟下他,沖進眼前破廟,旋動佛像右臂,露出暗門來。吹亮手中火折子,她走入暗門,一陣老鼠的窸窸窣窣聲竄過耳旁,火光照到哪里,哪里便一片灰色鼠群竄過。 心中閃過一絲悲涼,她快步跑下臺階,一路只聽見強烈的心跳聲,直到火光延伸至那斑駁陸離的鐵欄桿上,她方才止步,一步一步地朝前面走去。 “……什么人?”地牢中,寒光盤腿坐在地上,緩緩抬起頭來。 太后立在他身前,兩人隔著一道欄桿,她低頭看他。 幽幽光火照亮了她的面寵,亦照亮了她臉上的血……一滴血珠自她眼角滑下,滴落下巴,墜在寒光面前。 寒光愣愣地看著她,良久,忽然面色猙獰,縱身而起,一身鎖鏈響起風雷,他慣怒地吼道:“你對自己做了什么?艷骨!”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 此時此刻,交泰殿中,真正的太后正手持菱花鏡,癡癡地看著鏡中容顏,嬌麗如芍藥帶露,秀美如芙蓉出水,如此絕色傾城,也難怪國師會對她這般癡迷。 身后的宮女為她梳起飛仙髻,言語間充滿艷羨:“姑娘你真美,國師今天見了你,一定會留宿于此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