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尸首已被燒的不成樣子,但……是具女尸,約莫雙十年華,因被著火的濃煙窒息而亡,”高衛的聲音沉沉,“蘇府被封,常人難入。京尹府的人說,昨日深夜有人持王爺的令牌前往,連夜撤了封條……” “蘇府從昨夜至大火燃起,只有蘇姑娘一人進去過?!?/br> 郁殊仍蜷在床榻,背對著外側,沉默不語。 “王爺之前所說……”高衛梗了下,勉強平靜道,“尸首已被拉到城郊的上固林處理了?!?/br> 郁殊依舊沒動彈,只靜靜攥著那件茶白衣裳,長久過后方才應了聲:“嗯?!?/br> 他坐起身,仍拿著那件衣裳,起身朝外走去。 “王爺去哪兒?”高衛忙道。 郁殊只平靜道:“回王府?!?/br> 馬車踏上歸程。 卻在將要行入城中時,轎簾被人掀開,削鐵如泥的袖刀斬斷韁繩,夜色里一襲黑影飛身上馬,騎著便朝相反方向而去。 馬車掀翻,高衛忙亂躲在一旁,神色定定看著一人一馬的背影。 那是上固林的方向。 王爺終究還是去了。 上固林,一堆燃燒著的火,一片跪在地上的人。 郁殊站在那堆火前,偶爾夜風將火吹到一旁,方能看見那具已不成樣子的尸首。 死在火中,終在火中,而今,也消失在火中。 郁殊不覺朝前走了兩步,火偶爾飄向他,灼熱又莫名的舒適,誘惑著他不斷朝前走。 火舌沾到了他翻飛的衣擺。 “王爺!”身后,一人聲音惶恐。 郁殊卻如未聞。 “王爺,”高衛驚的變了聲,“蘇姑娘定也希望您好好活著!” 郁殊腳步頓住。 昨夜,她說“王爺應當多注意一下身子?!?/br> 她吻了他。 她還說“王爺不要忘了我啊”。 都是算計好的。 她要他活著記住她。 是報復吧。 可是…… 郁殊伸手,輕輕觸了觸眼下,一片干涸。 她不該以這樣的方式離開的。 他為她連哭都哭不出來,算什么報復? “啪”的一聲,火堆里有東西被燒的炸裂開來,迸出點點火星。 郁殊回神,看了眼熊熊燃燒的火;“騙子?!彼剜驼Z。 下刻轉身便要往回走,眼前卻驀地一黑,人昏死過去。 …… 郁殊再醒來時,已是兩日后。 他一言未發,只是去了王府后院蘇棠以前常待的屋子。 高衛半步不敢離開的守在后院的房外。 王爺再未出過房門,更多的時候,是蜷縮在那張軟榻上,摩挲著那根紅玉釵。 他只說過一句話,便是吩咐人將房內那件月白色的云紋裙及發帶燒了。 王爺一直很平靜,沒有情緒的外泄,沒有任何異樣,平靜的詭異。 夜色將至。 張管家將手中酒壇遞給高衛,神色遲疑:“這般……可行嗎?” “但愿吧?!备咝l接過酒壇,敲了兩下房門,依舊沒有動靜。 他悄然推門而入,桌上仍放著午時送來的膳盒,一動未動:“王爺,您已經兩日未曾用膳了?!?/br> 無人回應。 床榻上的人,卻如有呼吸的尸體,蒼白的手,蒼白的面頰,一動不動。 高衛將膳盒拿到一旁,將酒壇放在桌上:“王爺,您……若是不愿用膳,便喝點酒?!?/br> 哪怕“借酒忘憂”呢。 這一次,郁殊的眸似動了下,朝這邊望了一眼。 高衛忙道:“此酒名叫太白醉,是少有的仙釀,一壺便能醉人……” 郁殊逐漸轉過頭來,微瞇的雙眸看向那壇酒。 高衛頓了下:“王爺慢用?!?/br> 話落,匆忙走了出去,站在門口仔細聽著屋內的動靜。 郁殊面無表情盯了那壇酒良久,緩緩起身,緋衣拂動間,他打赤足下榻,站在桌旁,歪頭看了眼那壇酒,良久將酒塞打開,濃郁的酒香襲來,很醉人。 郁殊神色卻驟然收緊,肺腑一陣翻涌,那日在蘇府那般撕心裂肺的感覺又來了。 他佝僂著身子,用力擠壓著心口,嗓子如被刀片一下下的剮著般,用力地干嘔著。 酒壇落地,滿地的碎片與酒水,滿屋飄著酒香。 郁殊肺腑越發難受了,可下刻,干嘔未止,他卻突然低笑出聲,腿腳一軟,癱倒在地上,衣衫沾了酒漬,墨發凌亂攤在四遭。 他仍舊笑著,起初低笑,到后來笑聲漸大,臉上卻濕成一片,嗓音嘶啞如厲鬼。 原來,他連借酒澆愁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他將絕對清醒的、活著記著她。 高衛說,他的過去,沒有蘇棠。 過去與蘇棠,若只能擇其一。 過去,又算什么呢? 高衛聽著屋內的動靜,匆忙打開房門沖了進去,卻在看見屋內情形是腳步僵住。 一直很平靜的王爺,此刻正癱軟在地上,明明在笑,卻如在哭。 眉眼赤紅,唇亦被血染得殷紅,一身緋衣,映著蒼白的面頰,不再像尸體,而像……一只鬼。 一只魅鬼。 …… 夜涼如水,漆黑暗沉。 高衛領著身后女子朝后院走去,直到行到房門前,輕叩了兩下。 理所應當的沒有動靜,他輕輕將房門推開,看了眼女子,恭敬躬身后,方才轉身離去。 朝堂之上、王府之中,無數事缺不得王爺,可自那日發泄過后,王爺仍舊恢復那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也是沒有法子了。 房內只燃著一支蠟燭,映的屋內影影綽綽,光影搖曳。 軟榻上,郁殊蜷在那兒,身后開門聲也如未聽見。 “阿殊……”身后,一人輕喚他。 郁殊身影頓了頓。 “阿殊?!蹦侨死^續喚著,嗓音于夜色中嬌媚溫婉。 郁殊坐起身,臉頰瘦骨嶙峋,蒼白一片,雙眸凹陷。 他朝門口望去,眉眼中帶著茫然。 一個女子一襲紅衣站在那兒,長發以紅色發帶束起,繡口點了朱唇,眉眼微垂,帶著絲柔婉。 可是,這般濃烈的紅,本該是恣意的,不該這般矯作。 “阿姐?!庇羰饽剜?,起身朝門口的女子走去。 “阿殊……”秦若依剛要啟唇,唇上卻覆了一根手指。 蒼白冰涼的食指堵住了她余下的話。 郁殊翻手,手背蹭著她的臉頰,近乎病態的依戀:“你回來了?!彼p道。 下刻,他的手緩緩放下,牽著女子的手朝屋內走去。 直到坐在軟榻上,郁殊方才松開手,轉頭看著身側的女子:“回來了,就別離開了?!彼犷^笑了下,手重新爬上她的眉眼,一點一點的觸著,卻越發詭異。 “阿殊,”秦若依看著他,卻并未拒絕臉上的手,“該回去了,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郁殊瞇眸看著她:“你擔心我嗎?” 秦若依點頭:“擔心。阿殊,比我想象的還要擔心,”她抿了抿唇,“對你的擔心,甚至超過了懼怕,阿殊,傷心總會過去的,不要折磨自己的身子,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最后二字,她沒能說出口,下頜驀地一緊。 一只大手掐著她的下頜處,一點點收力,迫她歪頭。 “阿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為何會死?只是……”郁殊則一點一點的打量著她,“阿姐變模樣了?!?/br> 他氣聲呢喃,噴灑的氣息都是冷的,下刻卻又輕笑出聲,“無礙,我在呢,我在呢……” 手不知從何處多了一柄袖刀,取代了他的手指,慢慢落在女子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