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沈辭卻不管她信不信,扭頭拿過桌上荷包扔給了她。 蘇棠怔:“這是什么?” “你父親曾給我五千兩銀票,如今給你了,”沈辭說得隨意,“真以為他什么都不給你留???” 蘇棠一僵,看著手中荷包:“這是……他留的?” “自然?!鄙蜣o頷首,目光倏地嚴肅下來,“蘇棠……” 蘇棠望向他。 沈辭停頓半晌,緩緩道:“你打擾我聽戲了?!?/br> 蘇棠抓著荷包的手一緊,只低低道:“沈辭,多謝?!?/br> 沈辭嘴角僵了下,這倒是她第一次喚他名字。下刻卻只不耐煩揮揮手。 蘇棠安靜走了出去。 沈辭又重新靠在三角椅上,薛安走了進來:“少爺,蘇老并未給過您五千兩銀票?!?/br> “嗯?!鄙蜣o只隨意應了聲。 “還有,您方才撒謊了,”薛安又道,“您額角那塊疤,是當初在群芳樓,您和蘇姑娘結下梁子后,第二日去蘇府興師問罪,被蘇老一怒之下趕出府,跌倒時留下的疤?!?/br> “閉嘴?!鄙蜣o睨他一眼,卻不知想到什么,緩緩起身撫著欄桿看向一樓處,穿著素白衣裳的女子正朝外走去,背影沉靜瘦弱,再不復當年的任性大膽。 他呢喃:“算來算去,本公子竟還賠了五千兩?!?/br> …… 天色漸晚,夜色里已帶了些涼意。 張管家進來將燭臺的蠟燭點上,又將冰涼的茶換了,轉頭看了眼坐在主座的王爺,臉色蒼白的嚇人,可到底沒敢多說什么,道了句“王爺喝茶”便退下了。 郁殊仍舊坐在那兒一動未動。 他又想起那日宮里頭,蘇棠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了,莫名的決絕。 可那時,他沒有追上去。 為何呢? 也許是因為那時穿著月白衣裳,披頭散發的秦若依,像極了當初她在破廟對他說“郁殊,我要嫁人了”的模樣吧。 那時她也是這般,月白衣裳在昏暗的破廟里如同泛著幽幽藍光,對著野狗一般的他說“郁殊,你怎么就是個乞兒呢?” 說完這句話,她便將他徹底拋棄在了破廟。 不,也許更早。 那個穿著簡陋淺藍布裙的人、他本該叫一聲“娘親”的女子,當初將他拋棄在街頭時,也是這樣的神情。 ——眼里寫滿了不忍,卻做盡了殘忍的事。 所以他站在至高處,讓所有人都看見他。 讓當初將他拋棄在街頭的“娘親”看看,她做了多么錯誤的決定。 讓秦若依也瞧瞧,他如今已可翻手為云覆手雨。 可是,“娘親”未曾出現;秦若依成了太后。 而今,秦若依卻出現在他眼前,求他帶她離開,說她后悔了,說她當初在破廟離開時,一步都不敢停,因為她怕停了,就走不了了,因為他。 所以,他將秦若依從宮里放了出來。 郁殊自己也不知,究竟是為了秦若依,還是……為了滿足當初被拋棄的自己的空虛,證明自己并非一條被拋棄的野狗。 可蘇棠呢?又是什么? “王爺,王爺?”高衛的聲音大了些。 郁殊陡然回神。 “錦云姑娘來了?!备咝l輕道。 以往都是錦云同他說蘇姑娘的事,可這段時日卻不知怎的,王爺每日都要親自聽,事無巨細的聽。 郁殊并未言語,只拿過一旁的茶啜飲一口,滿腹冰涼。 高衛偷抬眸看了他一眼,最終壯著膽子道:“王爺,您放不下過去,何不放了蘇姑娘呢?”總比如今這般強。 郁殊拿著茶杯的手微頓:“為何要放?”他只淡淡道。 高衛見他未曾生氣,繼續道:“因為您的過去里,沒有蘇姑娘啊?!?/br> 郁殊怔。 他的過去里,沒有蘇棠。 蘇棠也說過,他不吃第二碗餛飩,便永遠記得第一碗的苦。 高衛走了出去,錦云不多時走了進來,恭敬福了福身子,垂眸如常道:“蘇姑娘今日心情不錯,只是未曾記賬本。奴婢問了一嘴,蘇姑娘說,賬本記了也不知給誰看,便不記了。午時有食客上門,蘇姑娘說今個兒高興,送了好幾碗餛飩。蘇姑娘食欲不佳,午食只用了一點兒便飽了,蘇姑娘……” 錦云的話僵住,目光怔怔望著門口:“蘇姑娘……” 郁殊蹙眉,不悅:“什么……” 話,戛然而止。 蘇棠就站在門口,上了一層淡妝,唇角殷紅,眉目如畫。 張管家跪在地上:“王爺恕罪,我攔不住蘇姑娘?!?/br> …… 錦云走了,張管家也退下了。 廳內只剩下蘇棠和郁殊二人。 蘇棠絕口不提錦云的事,只當什么都未發生,沉靜片刻道:“不要怪張管家,是我自個兒闖進來的?!?/br> 她也知,是張管家可憐她,沒派人強攔著她罷了。 郁殊只望著她,并未作聲。 蘇棠又道:“聽張管家說,王爺這幾日沒休息好,您應當多注意一下身子?!?/br> 郁殊長睫微抖了下,竟覺得眼前人像幻覺,好一會兒才道:“……有事?” “嗯,”蘇棠點點頭,“我想去一趟蘇府。王爺上次說‘給我家’,可我連那家還沒去瞧過呢。府門的封條摘了,可院里的封條還在,京尹府也都記錄在冊,不敢私拆?!?/br> 郁殊盯著她,她明明正罕有的溫和的站在他跟前,他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膽戰心驚的惶恐。 “王爺?”見他不語,蘇棠又喚了聲。 郁殊卻突然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刻意停了下。 蘇棠跟上前去。 從前庭到后院,一直到那個熟悉的院落。 郁殊推開門走了進去。 蘇棠亦然。 很熟悉,她曾在此處待過三年。 一切都未曾改變,便是那件沾了血的月白色云紋裙都整齊擱在桌上。 郁殊從腰間拿出令牌,放在桌上。 蘇棠不解:“王爺?” 郁殊道:“再如以往一般,這令牌,你便拿去,蘇府任你出入?!?/br> 蘇棠似沒想到他會提出這般要求,沉吟片刻頷首道:“好?!?/br> 話落,她走到桌旁,拿過那件月白色云緞裙,微微一揮便已披在了身上。 她鎮定自若轉身,系上腰間鞶絲,又拿過月白發帶,便要將身后的素色發帶換下。 一回生二回熟。 影子這般身份,她做的還是得心應手的。 只是手卻被人抓住,郁殊望著她,臉色在燭火中微沉:“你做什么?” 蘇棠頓了下道:“這是我以往的衣裳?!?/br> 郁殊看著她身上的月白色,腰腹間還殘留著早已暗沉的血跡。 是她在宮門口擁著他問“疼不疼”時留下來的。 高衛說,他的過去,沒有蘇棠。 心口一沉,郁殊突然上前,伸手用力將腰間鞶絲解開,又將她身上的月白衣裳剝了下來。 蘇棠看了他片刻,轉身走到闌窗處:“我記得這兒還曾有一枚螺子黛……” 說著,她將窗子打開,里外尋了一番,均未曾看到,只揚聲道:“罷了?!?/br> 看著不遠處黑影閃過,她方才關了窗子,轉身走到軟榻上:“以往,王爺總會靠在我膝上?!彼粗羰?。 可郁殊沒動。 他的目光隨著她而移動,心里卻泛著一陣陣詭異的毛骨悚然。 蘇棠只得起身,走到郁殊跟前:“太后出了宮,王爺的確不需要我了,”她笑了笑,“可王爺不要忘了我啊?!?/br> 話落,她輕輕踮腳,吻上郁殊的唇。 郁殊雙眸一震,唇上盡是酥麻與冰冷,他怔怔立在原處,沒有反應。 唇上,酥麻仍在,一點點的摩挲著。 郁殊定睛,只隱約望進一雙沒有合上的美目中,蘇棠也在看著他,眼中分明無波無瀾,卻望著令人心里墜墜的疼。 他伸手,輕輕扣住她的后首,加深了這個吻。 唇齒交接,呼吸糾纏。 他們第一次這般親昵。 如大海上飄零的兩葉扁舟,于滔天巨浪中艱難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