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可不是,”錦云也道,“而今才酉時,天色就快暗了?!?/br> “既然快暗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夜路難走?!碧K棠將熱茶放下,“今個兒我來收拾鋪子?!?/br> “可是姑娘……” “回吧?!碧K棠笑,輕推了她一下。 錦云最終離開了。 蘇棠并未立即收拾鋪子,只安靜坐在里面,看著天色逐漸昏暗下來。 仔細算算,她擁有的當真不多。 需要考慮的,也少之又少。 接下來幾日,蘇棠一直如常,只當那日入宮之事從未發生過。 天色漸涼,每日清晨來吃一碗熱氣騰騰餛飩的食客倒是多了些,蘇棠也跟著忙碌起來,幸而有錦云在,她不至于焦頭爛額。 這日清晨后,食客相繼離開,錦云說家中有事,須得告假。 蘇棠看著只余三四賓客的鋪子,自然同意下來。 她站在柜臺后打著算盤,清算著賬本,力圖將每筆賬都算得清清楚楚,寫得明明白白。哪怕后來人看見了,也不至于看不明白。 角落里的食客正竊竊私語。 “聽聞了沒有,秦家似乎來了位秘客,悄悄進了門,便再沒動靜了?!?/br> “哪個秦家?莫不是太尉府那個?” “可不是,這秘客聽聞還和宮里頭有關呢,不過這可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妄議的……” 余下的話,輕了下來。 蘇棠拿著毛筆的手頓了下,怔怔看著手底下下筆有些粗的墨。 “老板娘,再來一碗餛飩?!蹦鞘晨瓦汉纫宦?。 蘇棠應下,起身去了后廚,再出來時,手中端著一大碗餛飩,上方飄著綠油油的蔥花與油花,聞著便香的緊。 食客睜大眼瞧著:“老板娘,你莫不是上錯了?” “沒有,多的都是送您的?!碧K棠笑了下,“不知這位大哥從何處得知,秦家秘客一事?” “元是此事啊,”食客揮揮手,“我鄰家有個妹子在秦家做丫鬟,昨個兒回家探親時順口提了一嘴?!?/br> “原來如此?!碧K棠頷首應下,回到柜臺后。 “老板娘可不要亂傳啊,”食客朝四周看了眼皇宮的方向,“畢竟茲事體大……” 蘇棠自然頷首應下。 連細想都不用,秦家秘客是誰,已然一目了然。 那日秦若依那般狼狽,郁殊到底是看了不忍心,將她送回太尉府了吧? 什么軟禁,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蘇棠低頭,繼續記著賬本,心中卻只有慶幸。 幸好那日在宮中,她提早轉身離開,才不至于丟臉。若是站在那兒任人選擇,又為人所放棄,只怕……就真的成了一場笑話吧。 三兩食客離開了,鋪子內空蕩蕩的。 蘇棠將最后一筆賬記下來,輕輕吹了下仍濕潤著的墨跡,等到墨干后合上了賬本,又將地契拿了出來,一同放在袖口,轉身拿過鎖匙便要朝門口走去。 門外,卻一陣細微腳步聲傳來。 蘇棠一頓,抬眼望去。 一頂軟轎停在鋪子門前的街邊,一個女子戴著面紗,站在門口,只留下一雙熟悉的眉眼,顧盼生姿,水光瀲滟。 “蘇姑娘?!鼻厝粢缹λ⑽㈩h首,嗓音清淙,全然不見那日的狼狽。 也是,有郁殊在,她又怎會狼狽呢? 蘇棠面不改色:“今日小店提早打烊了?!?/br> 秦若依頓了下,看了眼鋪子里面,而后理解地笑了笑:“是我來的不巧了?!?/br> 蘇棠不語,走到門口便將鋪子門落鎖,又看了眼秦若依:“抱歉,我今日還有要事……” “你也看到了吧,”秦若依的聲音極輕,“他的選擇是我?!?/br> 蘇棠腳步一頓,下刻已然恢復如常,只言未發走向市集之中。 錦云家的位子,她只聽她閑暇時提過一嘴,竟也記了下來。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終于找到了。 一條簡陋的街巷,不過三兩戶人家,土屋土墻,極為簡陋,門扉都是粗柴捆扎而成。 蘇棠走上前去,叩響門扉,輕輕摩挲著袖口的賬本和地契。 很快一陣腳步聲傳來,門扉被人打開,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站在門口,發間已有些花白,腰身微微佝僂著,粗聲問道:“你找誰?” 蘇棠忙道:“請問,此處可是錦云家?” 婦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目光渾濁:“你找她有事?” 蘇棠垂眸:“確有些私事,不知能否讓她出來一下……” “人家早已被王府的人接走吃香喝辣了,還會在這兒待著?”那婦人輕哼一聲,“死丫頭,當初賣到王府又回來,如今翅膀硬了,便……” 余下的話,蘇棠聽不進了,只聽見王府二字,好一會兒才道:“王府……是哪個?” 婦人冷哼:“能是哪個,當初賣過去的那個?!?/br> 說著,已經關了柴扉。 蘇棠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折返回去。 不知為何,袖口的地契和賬本有些燙人。 錦云“當初賣過去的那個”王府,是靖成王府。 錦云是被靖成王府的人接走的。 她今日說家中有事,撒了謊。 乞巧那日,她才會極為清楚與她家方向截然相反的靖成王府有焰火。 才會在郁殊生辰那日,一遍遍的提醒她。 蘇棠的腳步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緊縮的鋪子門。 “秦家來了位秘客……” “人家早就被王府的人接走了……” “他的選擇是我?!?/br> 三句話不斷在她耳邊打著轉。 郁殊,是有多不信任她?派了人監視著還不夠,還要派個貼身的眼線? 心中已有了選擇,還要來招惹她! 蘇棠抬頭,金絲楠木的牌匾上,“食齋”二字書得恣意,像是在嘲諷她:你也就這點兒出息。 她驀地轉身,大步朝前方走去。 直到站定在聚賢莊前。 里面能聽見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亦能聽見陣陣叫好聲。 蘇棠緩步走了進去。 店伙計走了過來:“姑娘幾位?” “我找人?!碧K棠笑了下,朝樓上看去。 “姑娘為難小的了,”伙計笑了下,“咱們這兒樓上都是貴客,打擾不得……” “沈辭在嗎?” 伙計臉色變了變:“姑娘可是姓蘇?” 她頷首。 伙計最終帶著她上了三樓,不同于樓下的嘈雜,三樓甚是清雅。每間廂房均又看戲的雅座,幽香陣陣。 伙計推開一扇廂房門便退了下去。 蘇棠徐徐走進,嗅到縷縷蘭香,薛安正守在雅座前,雅座以一層綢緞帷幔遮著,只隱隱約約望見一個湖藍色背影。 見到她,薛安詫異了一瞬,而后方才輕道:“少爺,蘇姑娘來了?!?/br> 里面人沒有作聲。 蘇棠走了進去,正看見靠在三角椅上的沈辭,懶懶聽著戲,本張揚肆意的眉眼都難得平靜了下來。 “世子……”蘇棠作聲。 “做了決定了?”沈辭未曾起身,只抬眸看了她一眼。 蘇棠點頭。 “好?!鄙蜣o看了她片刻,突然挑眉輕笑出來:“知道我額角這塊疤怎么來的嗎?” “你說過,和我爹有關?!?/br> “的確,”沈辭頷首,沉思片刻道,“我幼時喪父,家母不久隨之而去,無人敢管,紈绔的緊,你父親對我說的‘腦子、信譽’那番話,使我幡然悔悟,我便刺了這道疤以明志?!?/br> 其實,蘇長山對他說過的不止這些。 初時對他說:“成日像個地痞流氓,就你死了爹?” 后來會說:“我若同你一般做生意,怕是早就餓死了?!?/br> 再后來二人棋逢對手,他冷哼一聲:“不錯,有我當年的風范?!?/br> 他對權勢無所欲,可蘇長山卻走上了另一條路。 蘇棠看著沈辭微微皺眉,他的這番話,怎么聽來都令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