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云禎看了他的神色,明明是意動了,卻不知又有何顧慮,想了想卻又反應過來問他:“是不是之前你離開京城,是有人讓你們走的?不許你回京城?” 白玉麒笑了下:“侯爺聰明,確然有宮里的公公找到了戲園子,不許我們在京里演出,也說了我們若是再回京,整個戲班子都留不下。我一個人連累了整個戲班子,也很是后悔?!?/br> 云禎想了下道:“揚威鏢局有分局,你可以先選一家你喜歡的,一會兒我讓云江寧給你引薦,至于回京也可以的,等我……等我慢慢說一說……也不至于就讓你永遠進不了京?!?/br> 白玉麒看著他,眼睛一彎:“侯爺真是人美心善,討人喜歡?!?/br> 云禎沉了臉:“只一樣,把你這吊兒郎當的嘴巴管老實了?!?/br> 白玉麒閉緊嘴巴,只看著他笑。 那眼睛看著他越發火熱直白,云禎頭疼,揮手示意云江寧帶他出去, 高信推門進來道:“侯爺,明天登船回京,談家公子那邊已經命人去說了,讓他們的船跟在我們后面,兩位公子和一位小姐都在我們官船上,這樣最穩妥。今晚李知府這邊設宴感謝踐行,談家公子那邊也會出席?!?/br> 云禎一聽就頭疼:“就說我身子不太舒服,你去吧?!?/br> 高信忍不住笑:“侯爺,我的侯爺啊,在京里不是好好的嗎?西山大營里頭哪個不喜歡侯爺?這幾年皇上看在眼里都欣慰,背地里不知道夸過你多少次,說你長大了。這遲早都是要應酬的事,你不出席,豈不是耽誤了皇上讓你歷練的心?這歷練可不只是查案啊,還包括和地方官員應酬往來,人情練達即學問啊,侯爺?” 云禎擺手道:“罷了,和誰應酬都可以,一想到和那兩個蠢貨吃飯,我氣得都吃不下了,這竟不是吃飯,是折磨我呢。高大哥你饒了我,饒了我,帶上兄弟們去好好吃一席吧,別帶上我了,我寧愿房里睡覺?!?/br> 高信嘆氣:“這可真的是皇上的母族,不比旁人。侯爺到底是怎的了?旁人都能忍得了,這兩位公子只是年輕未經事,和侯爺有些誤會,等到了京城,皇上好好教導一番道理,也就懂事了,知道侯爺是一心為他們,為皇上考慮。他們年齡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到時候在京里玩的時候也有個伴兒不是?” 云禎笑了:“玩?就這倆蠢貨?有趣比不上朱絳,比心眼比不過姬懷素,和他們玩什么?玩泥巴嗎?正因為他們是皇上母族,我看他們這么傻,以后皇上不知道還要替他們cao多少心,收拾多少爛攤子,我就心疼皇上。這樣的人,好好在江南待著吧,到京里,還不被那些人連骨頭都吃掉?承恩伯還算有自知之明,和之前一樣,老老實實呆在江南不好嗎?皇上處境原本就艱難,我原本以為這樣的大族,能養出來些得用的人呢?!?/br>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這樣蠢,居然和皇上是血親,他第一眼看到他們那樣,模樣那么像皇上,就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心里骨碌碌冒起來的酸泡泡,從此以后,皇上就不止單單疼自己了,他還會疼他們這幾個小輩,為他們打算將來,謀劃婚事,為他們提拔前程,為他們收拾闖下的簍子。 自己以后,不再是皇上唯一寵著的小輩了。 自己一腳把河間郡王的骨頭都給踢裂了,皇上只是護著自己。 白玉麒調戲自己,皇上聽到了怕自己臉皮嫩過不去,也只當沒聽到,卻偷偷打發走了人。 自己以什么身份來要求皇上一直寵愛著自己呢? 他們的到來明晃晃提醒著自己,自己這個皇親,和皇上可一點兒血脈關系都沒有,從前年紀小,皇上心疼自己孤苦,但是現在年紀漸長,皇上總不會再那樣無條件寵自己一輩子。 他們呢?臉上全寫著呢,他們是皇上生母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他們再蠢,也有皇上為他們兜底。 皇上都那么辛苦了,他們不是來為皇上分憂的,他們是來給皇上添累的。 他心里越發酸起來,這幾年累積下來的什么涵養修養全數拋到腦后去:“不要,才不要應酬他們,高大哥就拜托您了,我要睡一覺?!?/br> 第80章 提親 第二日登船后沒多久,談文蔚,談文葆兩兄弟果然帶著談蓁過來了,談蓁新妝華裳,在甲板上走過,風姿似神仙妃子一般,云禎一看便明白為么么說她頗肖太后了,想來當初姬冰原的母后,也是這般風姿。 難怪承恩伯龜縮了這么多年,忽然起了野心,想來這孫女,一定是像得讓皇上一見到就會想起已逝生母的程度。 這么一想,云禎越發堵心,看著那談蓁上前盈盈拜下:“小女子那夜因著被關在那別院數日,心中煎熬凄惶,后來又吃了一嚇,竟未能報侯爺和高統領相救之恩,又,回來知道兩位長兄因著急我的安危,言語多有冒犯侯爺,小女子心下不安,便央著兩位長兄一同過來,今日過來,一是要感謝侯爺救命之恩,二是替兩位長兄向侯爺請罪,希望侯爺海涵,饒恕兩位兄長的冒犯魯莽之罪,他們也是無心的,只是太過著急小女子……” 云禎聽著她的說話,卻已神游到了別的地方,不知道皇上在宮里做么么呢?這次回去,他必然會高興獎賞自己,畢竟挽回了承恩伯府的聲譽,但是他卻第一次沒有那踴躍想要討賞的心情——撇開定襄長公主的身份,他如今是臣,臣子為君上勠力效勞,那是天經地義的,他都十八歲了,在皇上跟前撒嬌裝小,已經不合適了。 他舍不得,他惆悵地心里想,皇上太好了。 他今日沒穿官服,只穿了一身月白便袍,系著披風,看著顯得分外年輕,神情郁郁,不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看著就是疏離清冷的。 這看在談家兄妹眼里,就是十分傲慢了。他們在江南見過的朝廷大員,便是一品巡按、江南布政司,對他們也全是謙和熱情,趨奉討好的。 高信已在那邊笑道:“小姐請起,說什么請罪的話呢?咱們可當不起,咱們是領了皇上的旨意來的……”他一番話說得圓滑玲瓏,和從前一樣面面俱到,很快將幾兄妹打發走了。 高信轉頭看了眼從頭到尾沒有說話過仿佛只是在神游的云禎,心下又長嘆一聲,不知道這位小爺這幾日是怎么了,怎的就非要和皇上的母族給杠上呢?回去還是問問丁岱那老狐貍看看,有么么辦法轉圜轉圜不,若是為這個影響了圣心,倒不好。 他笑著問云禎:“這次談家小姐受此無妄之災,也是可憐,皇上憐惜,估計也會賞些東西壓驚。只是不知道這次的鍋,又要扣到誰身上了,侯爺猜得出吧?” 云禎想了下懶洋洋道:“雖說左不過是那幾家,但是還真的是誰都不好說,只能葫蘆提結了案罷了。姬姓王孫,各個看著都溫良恭儉讓,一派君子之風,但是誰知道他們背后的藩王們怎么想呢?也許是姬懷清,也許是姬懷盛,也有可能是姬懷素,反正人人都知道他養傷在京城,若是真的案發,別人不猜疑他,看起來好像摘得清白?!?/br> 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姬懷素卻是在皇上跟前推了這門婚事,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要推掉這門看著樣樣皆好的婚事,但是姬懷素此人,心機深沉,這次的事,同樣不能排除他的嫌疑,興許他就要借著這個把這口黑鍋扣給姬懷清,讓他翻身不了呢。 事情太復雜了,這些事情還是留給皇上想吧,也不知道皇上在宮里做么么呢? 體仁宮。 皇上正在殿里接見屈秋崖老太傅:“太傅如今看著身體極是康健,有么么事只管遞折子進來便好,朕絕無不允的,如何親自進宮?” 屈太傅捋著胡須笑道:“確實有一事要請托皇上,別人說顯得不重視,須得我親自來提才好?!?/br> 姬冰原看他神情輕松,想來不是什么難事,笑道:“老太傅只管說,朕能辦的都給辦了?!?/br> 屈太傅笑道:“我有一孫女,今年年方及笄,在我膝下長大,愛如掌珠,聰慧伶俐,玉雪可愛,三歲時我教她就已能認得數百字,五歲時詩經朗朗上口能背上百首,性情也妥帖,家務針奩極擅長,又粗通書史,可惜就是老臣嬌養過甚,有些嬌寵,實在擔心將來嫁到那等苛刻人家,倒失了靈性?!?/br> 姬冰原才聽話頭已知其意:“不知哪家才俊兒郎,得入了老太傅眼?可是想讓朕做這個媒人?” 屈太傅卻笑道:“這事兒皇上可做不了媒人,皇上卻可算得上是那俊俏兒郎的長輩,老臣卻是來求親的呢?!?/br> 姬冰原心頭一沉,果然聽到屈太傅笑道:“老臣卻是看上了昭信侯云侯爺,云侯爺年少有為,英俊俠義,前程遠大,老臣著實很是欣賞。我知道皇上定不肯委屈了昭信侯的,但我這個孫女兒,實為我親手教養長大,德容言工,無一不佳,又性情活潑,與云侯爺應當性情相宜,必能成為一對佳偶,因此才厚著臉皮進宮來求皇上,只求皇上成全?!?/br> 姬冰原看著屈太傅的神情,想來應該未想過自己會拒絕。心里發沉,不錯,這的確是一門十成十上佳的姻緣,云禎雖然有個皇親的名頭,實際上不入宗碟,也只在自己這一輩看顧著他罷了,待到新帝上位,未必還待他如何,不能長遠。屈太傅卻不同了,那是真正的士林大儒,屈氏一族底蘊豐厚,哪怕改朝換代,也得供著他們的那種。 云氏原本門戶凋零,只出了個探花,尚了公主,算不得么么好門第,但云禎若是娶了屈家女兒,門第興盛便從伊始,那屈家女兒定然也是個極好的,cao持事務,教養孩子,必定是一等一的賢內助,從此夫唱婦隨,子孫有福,都是極不錯的。 屈太傅親自教養的孫女兒,那絕不會差。他原本就對云禎很是欣賞,想來這幾年也細細看著了,不是只有自己知道云禎這孩子的好,屈太傅睿智之極,當然也看出來了孫女兒嫁給云禎的好處。 一則自己看顧著,云禎受寵,如今又幾次歷練,很有長進,來日必定軍權在握,前程不會差。二是年輕俊朗,人品出眾,三是上無公婆管束,只有自己這名義上的長輩,管不著府里的事,府門一關,小夫妻自己過日子……怎么看都是佳偶一對,上好姻緣,又是自己老師親自來求,怎么都不該拒絕。 屈太傅看他神情:“皇上,莫非覺得老臣高攀了?” 姬冰原笑道:“怎會如此想?屈氏一族,士林之首,老師教導的孫女,更不必說,自是好的。吉祥兒得了老師的青眼,朕心中也十分高興,只是如今吉祥兒有些未定性,前些日子老師也知道的,他才踢傷了河間郡王,鬧得沸沸揚揚劾章無數,朕心里只是頭疼,不知如何教導他,他這般頑劣,太傅的孫女這年歲也還十分小,若是兩孩子成了婚,吉祥兒又不知容讓,小夫妻日日鬧將起來,可如何是好?倒是委屈了屈小娘子不是?到時候朕有何面目見老太傅呢?!?/br> 屈太傅笑道:“原是為著這個,云侯爺年輕氣盛,自然是遭人嫉恨,皇上不必在意,老臣看他這幾年行事,極為穩妥,想來那踢傷郡王一事,定有隱情,錯不在他。年小這事也不著急,老臣也想留著孫女在身邊幾年,大家都定了性再成婚也不遲,只是想早早在皇上跟前掛個號,讓皇上心里有數,能定下來最好,老臣看著,就這幾年,陸續肯定會有有女兒的人家求到皇上跟前,只求皇上到時候想著老臣一些,莫要把云侯爺給定給別人家才好?!?/br> 姬冰原心里仿佛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只聽得屈太傅還在笑:“這孩子這幾年越長越出眾,行事穩妥,聽說這次去黃州辦案,辦得也很是老練,老臣就喜歡這殺伐決斷的態度,說句慚愧的,我屈家這一代孫兒輩,竟找不到一個能有云侯爺這樣有魄力的。不愧皇上悉心教導,到時候來皇上跟前求賜婚的人,一定不少,老臣這是為了自家孫女兒,腆顏一回了,當然,皇上跟前,老臣不打誑語,也定然將這孩子當自家孫兒一般疼愛,絕不會委屈了他?!?/br> 姬冰原只得又謙虛了幾句,只說再看一看教導教導,將這事含糊過去了,又笑著要留太傅在宮中用膳,屈太傅謝絕了,起了身告辭:“臣年老體衰,在宮里久了怕是要出乖露丑,還是先回府了,皇上日理萬機,也需保重身體,身邊若是能留個體貼知心人兒服侍才好?!?/br> 姬冰原起了身,攜手親送了老太傅出去,丁岱傳了肩輿來,吩咐丁岱送老師到宮門口,才默默回了殿內。 丁岱送走了屈老太傅,提心吊膽回了殿,看到姬冰原仍和往時一般拿著折子在看,看到他進來問道:“吉祥兒是今天回來不?” 丁岱道:“是,高統領這邊奏報,下午回到,進宮繳旨,承恩伯兩位公子和小姐也想面圣,謝過皇上恩典。原本按您的口諭,是請兩位公子和小姐去京里賜宅住著,賜宴一席讓他們自在宅子里用了便好的?!?/br> 姬冰原拿了密折看了下:“吉祥兒這次處置得的確得當,但將賊子盡數誅殺,看來明日彈劾大理寺少卿辦案不守規矩,暴虐濫殺的折子又要到了。還是老師明白,一眼就看出來了必有內情,難怪這般看重吉祥兒,孫女才十五歲,就急著想要讓朕定下來了?!?/br> 丁岱一句話不敢說,姬冰原道:“朝廷也都是些望風使舵的,吉祥兒這案子辦得好,朕不能不給他這個臉面,今晚太和殿設宴接風,賞他這次辦差漂亮,承恩伯府兩位公子和小姐也一并用膳吧?!?/br> 第81章 不負 云禎一行進了宮門,丁岱早已守在宮門口,后邊跟著幾頂轎子,一看到云禎進來就已笑著上來拉著他的馬頭:“侯爺回來了?侯爺一路可辛苦了,皇上念著您呢,太和殿那邊正準備著接風宴,皇上親自給你們接風的?!?/br> 云禎想到這是皇上給談家兄妹接風呢,心下就越發不爽快,只笑著喊了聲:“丁爺爺,我先給皇上復旨吧?!?/br> 丁岱笑道:“侯爺這次差使辦得漂亮,皇上高興極了,一個勁的夸呢,還說了要給您臉面,專門設的宴?!?/br> 云禎酸溜溜道:“皇上這是為承恩伯府的公子們接風吧,他們先去了皇上之前賜的宅子里頭安置了,待晚間才進宮赴宴呢?!?/br> 丁岱嘴巴微微一撇:“哪能呢,他們是托了您的福,皇上說了,您這次案子辦得漂亮,得給你點臉面,承恩伯的公子們,難道不當感謝感謝您?皇上這是讓他們給你抬轎子呢?!?/br> 高信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聲:“差不多得了丁老頭兒,死人都能被你哄活了?!?/br> 云禎也笑了,雖然心里酸意猶在,但實在是不得不說,丁公公這善體人意實在是一等一的,難怪皇上這么多年御前大總管沒換過人。 丁岱笑著道:“您先進去復旨,我讓青松墨菊他們備好玉棠池,一會兒好好洗了換了衣裳,再赴宴?!?/br> 云禎應了,翻身下馬,跟著高信一塊進了去,在耳房等了一會兒果然皇上知道他們來了便傳了他們。 姬冰原在里頭看到云禎大步從外邊走進來,外邊日光都披在他肩頭,身姿挺拔,肩寬腿長,干脆利落地行了個武將的禮,目光亮如星辰,把站在一旁并肩行禮原本也算得上高大俊朗的高信比進泥里去了,心下暗自感嘆果然大家眼睛都不是瞎的,這樣玉樹臨風的英俊好兒郎,襲了爵,家里無長輩管束,是多么好的一門好親。 屈老太傅只是個開始,其他人多半是還沒有門路,畢竟云府也沒個女眷,吉祥兒一向在軍營里,又不常出去赴宴吃請的,旁人想探個口風都難。 但是如今他到了大理寺任職,接下來很快就是各家閨秀的兄弟、父親,通過大理寺的上官、同僚們打聽了。 到時候這缺心眼的孩子該不會煩了,到處嚷嚷自己好龍陽吧?太有可能了。 他下一陣憋屈,揮手叫了他們起來:“回來了?這次案子辦得不錯。高信你說說?!?/br> 高信看四下無人,果然將前后備述了一遍,還笑道:“此次多虧侯爺明察秋毫,讓人查問了戲園子、妓坊等地,才算問出了線索……只是小的手下行事不慎,處置賊人時驚嚇了談小姐,請皇上降罪?!?/br> 姬冰原不以為意:“沒什么,一會兒朕賞點東西壓壓驚就行了,能保住閨譽不錯了,這也是他們行事不慎,倒讓你們辛苦跑這么一次,還擔了個濫殺的冤枉名聲。吉祥兒?心里覺得委屈嗎?” 云禎笑了:“不委屈,為皇上效力,應當的?!彼d致勃勃:“這次多虧了之前在戲園子里認識的一位武生提供的線索,我已答應他替他脫了樂籍,他喜歡四海闖蕩,我想請他到揚威鏢局里當個鏢師,算是賞他這次的功勞,皇上您看行不行?” 姬冰原和他對視,年輕的大理寺少卿抬眼看著他,雙眸明亮坦蕩,沒心沒肺——一點兒沒有那種自己的秘密被事主窺見的惶恐,躲閃,不安。 屬于年輕人的熱情,仿佛和外邊的陽光一般,直接,明亮,灼熱,即便是在這高而深的大殿里的陰涼,也絲毫影響不了那種完完全全屬于青年的活力。 姬冰原心里掠過了一絲疑惑,將折子放回案頭:“這點小事你辦就行了?!彼鋈桓杏X到一點傷感,難怪從前聽長輩說,再沒有看到小輩飛快成長更能感覺到自己的衰老。 一成不變在這大殿里日復一日批折子的自己,老了吧?成為那些和宗廟里供著的烏木牌位一般,老朽,陰涼,不想變化。 他的吉祥兒以一種飛快的速度成長著,他開始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云禎笑嘻嘻謝了恩,看外邊廊下小內侍們又引了大臣在廊下候著,連忙道:“皇上還要議事吧?臣和高大哥先下去了?!?/br> 姬冰原道:“下去洗洗吧,一路風塵仆仆的,先歇一下吧?!?/br> 云禎笑嘻嘻袖著手走了出來,看到廊下站著章琰,章琰看到他招手叫他過去,悄悄問他道:“前兒得了個密報,四夷會同館那邊,最近來了許多賀皇上千秋的使者,其中北楔的使者,前幾日在打探龍驤營里一個藍眼睛的侍衛的來歷?!?/br> 云禎一怔,章琰道:“神奇的是,這事本來一打聽就知道是你府上保薦進去的,偏偏河間郡王在那邊主事,他傷好得差不多,便去了四夷會同館那邊任職,聽到此事,竟然按住了不許使館譯者替他們查探,當然理由也算光明正大,說是皇上近侍,涉及陛下安危,不得隨意泄漏給番邦外人?!?/br> “我覺得有意思,便讓人查了下你那個胡兒的根腳,他是和他母親一塊作為戰俘被發賣的,他母親應有幾分姿色,跟了個小將領在邊城半妾半奴的,但也很快就病死了,他被發賣為軍奴,正好當時你要收軍奴,便將他收入了府中。因著那一批軍奴比較多,只粗略查出他母親叫珍珠兒,北楔那邊不少平民女子是沒有姓氏的,所以我猜測云江寧之前的名字應該是主人家隨便給他起的——保不準你這個胡兒義子,還是北楔那邊什么貴人的親生子呢?!?/br> 云禎想了下道:“我稍后問問他,謝謝章先生替我留意?!彼x過章琰要走,章琰卻又道:“還有一事要和你說,前幾日屈家舉辦了個文會,專門請了我去,結果屈老太傅居然請了我進去,只說弈棋,細細打聽了一番你的事,想來應有意將他孫女兒許給你。他這孫女兒我卻略聽過,才名極不錯,性情也慧黠,看她兄弟相貌,她本人相貌想來也不差,屈家不是一般人家,數朝的清流大儒,他家女兒若是真嫁你,那是極好的姻緣?!?/br> 他又打量了他幾眼道:“雖則如今你長進了些,但前些日子踢傷河間郡王那事著實太過魯莽出格了,老太傅居然還不嫌棄你愿意將孫女嫁你,這可是你的大幸事。我可真是要給你娘好好燒幾柱高香,保佑你這些日子別再出什么幺蛾子?!?/br> 云禎大為驚詫:“什么?就我這樣子,不能吧!”前兩世都沒這事兒??!也對,自己前兩世那都不是啥好名聲……這還真是……還得鬧點事兒,讓屈老太傅自己放棄了算了吧。他心里想著……不然,去南風館看看樂子去? 章琰一看他神色就像在使壞,狠狠戳了他肩膀一下:“我剛才聽說,屈老太傅剛剛面圣了,剛出宮,我猜皇上定然會許,那可是帝師!你可別想著瞎胡鬧,壞了這門親事!這是大事!滿京城再找不到這樣好的親事了,屈老太傅人極好的,不會拘束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別只想著玩兒,把這事給耽誤了,聽到沒?若是真壞了這門親事,不用我出手,皇上能把你屁股揍開花!” 云禎嘻嘻一笑,吐了下舌頭,一溜煙往后邊夾道跑了,章琰一看就知道他沒放在心上,跺了跺腳,嗐了聲,看到里頭丁岱出來招手,便知道輪到自己了,連忙小步走了進去。 夜色開始降下來,太和殿仍然燈火輝煌,宮人林立。 談家兄妹下了車,在內侍們的引導下進了太和殿,發現太和殿四下站著宮人內侍正在布菜,卻安靜得連碗碟的聲音都沒有。 有宮人告訴他們道:“皇上說了是家宴,都不是外人,因此談家娘子就不必另設席了,請幾位公子娘子先入席,皇上議事后就過來?!?/br> 家宴!這是不把他們當外人的意思了!談文巍、談文葆和談蓁感覺到了這里頭的親密來,喜不自勝,相視而笑,坐了下來,因著害怕被宮人們指摘他們的儀態,一直端端正正坐著,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