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丁以碩道:“他們二人在人家昭信侯請的酒宴上,私下議論昭信侯貌如好女,還編了些yin詩,十分不堪入耳?!?/br> 李磊臉色滯了下,他的確是聽過那兩個混不吝的經常私下說些龍陽的事,但軍營無聊,男人們湊一起,說幾句葷話也正常,因此平日里確實不大狠管,之前大比之時,昭信侯弄了一身的朱雀紅云在身上,營里少不得也有人議論這昭信侯麗色奪人,肯定比女人還夠勁這樣的話來,他當時對輸了正不爽,聽他們惡意議論,也未禁止。 沒想到這兩個缺心眼的,居然跑到人家宴席上還信口開河!他們以為勛貴那是隨便能說的嗎! 他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興許是編造的也未可知……” “圣上親耳聽見的?!倍∫源T打斷了他,冷冷道:“他微服赴宴撞上,龍驤營拿了人,直接送往京兆府,連罪名和如何發落都定好了,口供不問是為了維護昭信侯的名譽。依著圣上昔日的脾氣,合該直接處死,只是礙著那日是昭信侯的生辰,不宜見血,這才刺配了事?!?/br> 李磊臉色難看,他猶記得皇上欽點他為武狀元的那天,親手賜了他御刀一把,勉勵他為國分憂,前些日子來秋閱,也還見了他,那把御刀他如今尚且珍重佩著,打算傳家。 圣上是難得的英主。 他不再說話,丁以碩嘆息道:“此事昭信侯從頭到尾都不知,其實無辜。而你這次不顧同僚情分,硬要將昭信侯押送京兆府,皇上非常震怒?!?/br> “御koujiao代,這等公報私仇挾私報復的參將,留著做什么?留著來日戰場上陷害同袍嗎?” 李磊面色頓時如土,丁以碩嘆道:“西山大營這里,你肯定是留不得了,你自己想想能去哪里,如果是離京,我給你推薦,兵部那邊也好安排,如果還要留在京里,大概只能做做禁軍教頭之類的,前程肯定是沒有了,你自己考慮考慮吧?!?/br> “只是以后你這脾氣,還是再改改,勛貴子弟們雖說許多紈绔,但有一條,也是我們圣上最重的,與子同袍,相互守望,同生共死,這點做不到,那是大忌諱,誰敢把命交給你?這一點上,你大概都遠不如昭信侯,你當左營那些眼高于頂的勛貴怎么關系和他都不錯,難道還真看他死去的娘面上?還不是他會做人。你以后心里再自己分什么左營,右營,那就永遠只是能做這么一營的參將,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br> 丁以碩起了身,直接走了出去。 李磊按著自己腰間那把御賜的金刀,咬緊了下顎,過了一會兒終于落下淚來。 === 皇宮里。 秋月極美。湖畔閣子內臺上,擺滿了水果和各色點心,螃蟹和供洗手去腥的菊花盆。 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風浪,又被平息下去的云禎,還在喜滋滋地剝著蟹,他拿著各種剪子刀子,細細地剝出了一整只完整的蟹來,小心翼翼放在碟子里,端過去給姬冰原面前。 姬冰原拿起來嘗了口:“不錯?!?/br> 云禎嘿嘿一笑:“我可學了一下午了?!?/br> 姬冰原道:“我明明聽說一下午你都在和云江寧騎馬來著,高信說宮里養的好馬都被你們輪著騎過去了一輪,還大言不慚說比不上侯府的馬?!?/br> 云禎嘻嘻的笑:“我們賽馬,高大哥都輸給江寧了?!?/br> 姬冰原道:“他老了,以前腰上還受傷過,你別折騰他了?!?/br> 云禎詫異:“啊,我不知道,遲些我給他送些腰子去,讓他好好補腎?!?/br> 姬冰原這下忍不住笑了:“你是想氣死他吧?!?/br> 云禎嘿嘿笑著,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偷偷看了姬冰原幾眼,看他神情似乎挺好,想來自己惹的禍,皇上還沒放在眼里,這個時候問白玉麒的事…… 姬冰原看他神情,終于放下筷子問他:“什么事?” 云禎囁嚅著道:“就,那白玉麒,是不是皇上您打發出京的?” 姬冰原淡淡道:“白玉麒是誰?” 云禎啞然:“就我之前學戲的一個武生,他前些日子得罪了我,后來聽說他突然離京了,我以為是皇上為我出氣呢,原來不是嗎?” 姬冰原道:“朕日理萬機,管得著一個武生?這么個螻蟻,得罪了你你自己不會處置?還要朕替你處理?” 云禎松了口氣:“說得也是,是我想差了。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嘴巴沒遮攔,說話犯忌諱,我原本要好好教訓他的,既然走了也就算了?!?/br> 姬冰原看了他如釋重負的神情,垂下眼簾,拈了塊糯米桂花糕慢慢吃著。 雖已深秋,但暑熱未消,云禎抬眼看姬冰原今日穿了件杏黃色的寬松外袍,敞著懷,能隱約看到里層白紗袍下寬闊胸膛結實矯健的肌rou線條,不由忽然又想起那日白玉麒脫下外袍的強健身軀,微微吞了吞口水,皇上似乎身材更雄壯些,他從前和皇上沐浴過……只是皇上總是衣裝嚴整,雍容肅正,因此平日里不大顯身材。 但是皇上弓馬嫻熟,武功精湛,想來那紗袍下隆起的手臂肌rou,一定是充滿了力量,連那捏著糯米糕的手指,看著也是修長又有力的……控弦一定很穩。 姬冰原抬眼看著云禎正盯著他發呆,居然耳根還發著紅,這一副癡楞神情…… 姬冰原有些無語,喚他:“河間郡王那邊已上了折子請罪,只說是醉后比試,結果酒后糊涂,失控誤傷,甘愿撤訴。朕已讓文秋石盡快結案?!?/br> 云禎大喜:“那朱絳也沒事了吧?”他原本還擔心姬懷素那人還不知道怎么使壞。 姬冰原眸光微閃:“沒事,但要即刻返回戍所?!?/br> 云禎道:“那還得送送他,順便問問他到底怎么和姬懷素打起來了?!?/br> 姬冰原不動聲色:“朱絳和姬懷素打起來,你不問緣由都會幫朱絳?” 云禎道:“朋友嘛不就是這樣,如果都要幫理不幫親,那還要親人來做什么嘛。再說他們兩人打架,能是什么大是大非家國大義嗎,無非就是你看不順眼我我看不順眼你罷了?!?/br> 姬冰原嘲道:“歪道理這么多,朱絳為什么看不順眼姬懷素?” 云禎困惑道:“不知道,我看從前朱絳對他印象也挺好啊,反而是我看不順眼姬懷素呢?!?/br> 姬冰原道:“你又為啥看不順眼他?” 云禎忽然反應過來,這氣氛太過隨意輕松,不知不覺居然被姬冰原問出心里話來,說到底姬懷素和他面上確實素無冤仇,他無緣無故敵視人家,確實說不過去。 他訥訥道:“就是看不順眼,沒別的什么原因?!?/br>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情知他有事瞞著,也沒有追問,只是又問他:“西山大營那邊,朕想了想,你也呆了三年了,歷練也足夠了,如今有什么別的想法不?想去哪兒當差?” 云禎卻沒回過神來,只盯著他不知道想什么,姬冰原咳嗽了聲,云禎這才恍然回神:“想法?我沒什么想法……皇上您覺得呢?” 姬冰原沒繼續說這事,替云禎倒了杯酒:“只許喝一點,知道你量淺,以后就別飲過度?!?/br> 云禎嘻嘻笑著,捧起酒杯來小口啜飲,不多時臉上又浮起了一層紅暈,一雙眼睛水光瀲滟,容色奪人,整個人觀之風采飄逸,神清骨秀。 姬冰原凝視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心里想:朱絳與姬懷素,二人必有問題。 第70章 探病 姬懷素直將養了數日后,才算勉強能坐起,心里不免也咬牙切齒,卻是恨起朱絳來,不免也有些懊悔當時一時沖動,但當時他看到那王八蛋竟敢染指云禎時,他當時腦袋嗡的一聲,完全失去控制,直接沖上去揮舞拳頭。 那時候的確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是否能打得過,也完全沒想過互毆以后當如何收場,他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如此豎子!也敢肖想他的吉祥兒? 他坐在床上,想起如今遙不可及的云禎,再想起這會兒朱絳沒準已在和他調笑,心下更是發狠。 忽然門口簾子一掀,有內侍低著頭進來,迅速安置座位,侍立一旁,他一怔抬頭一看,卻見姬冰原穿著藍色常服進了來。 他吃了一驚,但胸口劇痛,無法起身,姬冰原按了按他肩膀示意:“你有傷在身,不必起身了?!?/br> 姬懷素又驚又疑,姬冰原卻已溫聲道:“本該早日來看看你的,但太醫們說了你之前還需躺著靜養,來了倒耽誤你養傷,如今太醫說你能坐起,肋骨愈合得不錯,朕便來看看你?!?/br> 姬懷素道:“臣惶恐,本是臣的過錯,倒勞皇上屈尊前來,臣感激涕零?!?/br> 姬冰原道:“昭信侯酒后糊涂,誤傷了你,你寬宏大量,主動上了折子為他開脫,這很好,委屈你了?!?/br> 姬懷素道:“本來確是臣酒后失控,并非昭信侯之過,倒讓昭信侯委屈了被收押,待臣傷好后,必上門向云侯爺致歉,都是下人們自作主張?!币粋€郡王,被打傷后,還要上門向打傷自己的人致歉,聽起來十分委屈了,但他面上一片純然內疚,的的確確是心疼吉祥兒。 姬冰原凝視著他,姬懷素面上雖然仍然平靜,但后背心冷汗卻一粒一粒冒了出來,距離太近了,姬冰原那種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讓他心里微微戰栗,前一世那種恐懼又抓住了他的心。 姬冰原卻微微一笑:“你一進學,朕就注意到了你,沉靜好學,舉止合度,謹慎端重?!?/br> “但越到后來,朕越納罕,你在政事上的老練,倒像是朕親自教導過你一般,政見也不似少年,像是曾親自治理過一國一郡數年,積年沉淀下來的沉穩練達,康王決計教不出這樣的孩子?!?/br> 姬懷素汗濕重衣,只能俯首無語。全然不敢辨,在姬冰原面前,編只會漏出更多的破綻。 姬冰原語氣仍然很溫和:“朕看了你幾年,你寬和沉靜,雍容儒雅,人品極佳。你父母不在京,朕也勉強算得上是你的長輩,既已受封,朕想為你賜一門貴親,不知你意下如何?如有哪家淑女你看得上的,也可和朕說,不必拘束,若是配得上你,朕可命太常寺為你cao辦?!?/br> 姬懷素心里微微顫抖,卻知道這明面聽著是褒獎,實際上卻大不然。 他已失歡于今上,因為皇上無法相信自己若是得了儲位,還能寬待云禎。 前世今生,姬冰原都是一樣的寵云禎,從未改變,也因此前世他才如此輕易地相信了云禎是姬冰原的私生子。 姬冰原眼睫垂下,緩慢而清晰地說話:“朕其實已細細挑了數月,為你挑了兩個人選。江南談氏,為朕母族,有一嫡女,年方十六,輩分上算是朕外甥女,年后便會進京,容貌妍好,性尤靜雅,秀外慧中,可堪為河間王妃;國子監祭酒鄭子揚,士林典范,其有一女,今年才及笄,聰穎神慧,才華橫溢,配你也算天作之合,擬封其為你府上側妃,另留一側妃名額,由你自定,擇好人選報太常寺即可?!?/br> 皇上母族談氏,為江南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后族嫡女,何等尊貴,談氏嫡女進京,當然不僅僅只為嫁一普通郡王。 國子監,文氣所在,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才名在外,娶了她又自然得了國子監祭酒的襄助。 最重要的是,一正妃兩側妃,這是東宮的儀制。 這正妃和側妃的人選,顯然不是一時猝然選出,而是確然經過精挑細選,娶皇上母族的嫡女,自然是因為儲君為過繼,只能通過婚姻加深皇帝與儲君的聯系,娶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則是為養望,再留一個側妃人選給自己,那是體貼過繼的儲君,并且留給親生父母這邊一點體面。 姬懷素心里幾欲滴血,這說明姬冰原的確考慮過立自己為儲,因此才有這千挑萬選的王妃和側妃人選,然而酒后這一場鬧劇,已完全絕了他的路。 他今日若是應下來,儲位決計不會再是他——君無戲言,皇上仍然會將這兩個女子賜婚給他,朝堂矚目,人人都以為他會是下一任儲君,但他絕對不會是,當然也有可能立儲,然后毫不留情地廢掉,眼前這個男人心機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冷硬,自己是體會過的,那猶如九天雷霆一般的威壓,能將人從身體到魂靈碾碎。 他會給你,但你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姬懷素強撐著胸口的劇痛,起了身來,兩眼昏花仍咬著牙在床上翻身跪下,這一個動作已讓他渾身汗出如漿,肋骨仿佛重新斷裂開一般,痛得全身都在顫抖,但他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對著姬冰原道:“皇上恕罪,皇上用心為懷素打算,懷素卻不得不辜負皇上的期望?!?/br> 姬冰原微微抬了眉毛:“難道,卿已心有所屬?不妨事,卿看上哪一家,朕也不是不能替你cao辦的?!?/br> 姬懷素滿嘴苦澀,覺得自己仿佛一只被貓爪戲耍的垂死老鼠,戰戰兢兢,每一步都有可能踏錯,但他從來都不是個怕冒險的人,他深吸一口氣道:“皇上容稟,臣的確心有所屬,但卻不是哪家淑女?!?/br> “臣心儀昭信侯云禎已數年,一見傾心,無有貳意,求皇上恕罪?!闭f完他以額觸地,薄唇幾乎咬出血來。 一陣沉默,姬冰原沉默了許久才問:“一見傾心,無有貳意?” 姬懷素道:“是?!?/br> 姬冰原道:“昭信侯知道嗎?” 姬懷素心里微微一顫,略微一忖,答道:“似有所覺,但臣未挑明,這幾年臣已竭盡所能一展所長,只求得昭信侯青眼相加,憾昭信侯始終對臣心有疑忌,因此臣也只是遠遠守候,不敢打擾?!?/br> 姬冰原繼續問話:“前日酒后與朱絳互毆,也是為此緣由?” 姬懷素心里通明一片,來了!這前面的所有鋪墊,全都是為了這一句問話!他的確是馬失前蹄,行了一步壞棋! 但,人無完人,他將自己的弱點打開給這位君王看著,反而有一線生機。 他只能賭,賭前世他得到儲位,是因為云禎屬意他。 他艱澀地吞了吞口水:“云侯醉酒昏睡,朱絳欲行無禮,臣妒火中燒,沖動揮拳,乃至之后的誤傷昏迷,臣已痛悔沖動,但若再來一次,臣仍不能忍受有人非禮臣心愛之人?!?/br> 姬冰原沉默許久,才道:“男子相戀,無有后嗣?!?/br> 姬懷素流暢回答:“可于宗室中過繼后嗣承繼香火?!?/br> 姬冰原步步緊逼:“朕這一代已為過繼,儲君若是再過繼子嗣,國本不穩?!边@話幾乎已明著在引誘他,想當太子,豈能無嗣? 這是一個甜美誘人的陷阱,姬懷素心里一片雪亮,若是前世,自己大概會毫不猶豫踏入。 但他知道姬冰原是什么人,姬冰原根本就不是那種看重子嗣后代的人,他只看才能,冷靜理智到可怕,什么親情血緣都無法牽動他的心,前世今生,唯有昭信侯云禎,得他看顧憐惜。 姬懷素飛快地回答,在姬冰原看來,幾乎不假思索:“臣甘愿為賢王,輔佐明君,但求能與心愛之人相守一世?!?/br> 好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