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他目光落在了那金紅色的織鞠上,想著還是先把吉祥兒逗笑了才好,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寶貝珠子,卻燒了,反而還便宜了自己。 也不知道同樣被灼燒的姬懷素有沒有可能也和自己一樣?他想起姬懷素今天看著自己那有些陰郁的目光,想了下他前世的結局,似乎在皇上立儲后,就回封地去了,聽說皇上給封的封地還不錯,也算勉強得了個郡王的爵位。 之后也沒聽到什么消息,自己又出家了,不問世事。 早知道要重生,應該多了解一些國事朝事,他連當時姬懷清為什么才當了沒多久的皇帝就被廢了都不知道,只是母親哭著來看他,寥寥數語說了家里的情況,他是家里唯一一個沒有被流放沒有被下獄的男丁了,母親求他還俗,回家頂起門戶,養育他的‘孩子’,贍養老人,他不發一言,轉身走了。 朱絳深吸了一口氣,腳一鉤一挑,將那只球挑到手里,金色的球滴溜溜地在手掌里打轉,這具身體年輕,充滿活力,有著無限的精力,他還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上一世那幾十年漫長的苦修讓朱絳通達明悟,他這一番姿態瀟灑,神情又不似往日輕佻淺浮,落在這些貴族子弟眼里,只覺得英氣逼人,十分可交,不少人又上前攀談,很快朱絳又已將京里各家八卦摸了個明白。 他轉著手腕,將一只球玩在手上玩得滴溜亂轉,回到了云龍閣,遠遠看到云禎一個人站在院子一側的校場在練射箭,幾個小內侍伺候著他,替他報靶換箭。 他射得極認真,每一箭都拉滿弓,手臂穩如磐石,一氣兒練了十發,然后又放下弓,換了只弓,拿起來重新拉開,這次明顯是換了更強一些的弓,他拉起來不如之前輕松,射到第三箭的時候手臂已經開始微微發抖,射出來的箭也不再是靶心,開始偏靶。 但云禎并沒有放棄,仍然一遍一遍地拉開,腰身猶如一桿柔韌青竹,筆挺優美。 朱絳站在一側看著他,漸漸也有點癡了,他原來是經過這樣的苦練,才練出那樣的技藝嗎?他想起從前云禎吃不得苦,在家里也很嬌氣,之前也想和自己練蹴鞠,結果天冷了不練,天熱了不練,往往玩幾下最后就成了他一個人在踢,云禎坐在一旁一邊吃著點心瓜果一邊看著他喝彩。 他也和自己一樣,痛悔那無能而任人擺布的一生吧? 一定……很辛苦吧。 第43章 夜誘 姬冰原站在高高的樓臺上,看著云禎又換了一把更強的弓,微微皺眉,一側丁岱連忙道:“小的讓人下去請侯爺不要急于求成,仔細拉傷了臂膀?!?/br> 姬冰原看了一會兒:“等等?!?/br> 只見下邊穿著石榴紅袍手里拿著金球的朱五公子上前,和云禎說話,手舞足蹈的也不知道比劃什么,又去替云禎揉肩膀,過了一會兒云禎不知怎的被他逗笑了,之前臉上那點陰郁一掃而空,然后兩人就在校場蹴鞠起來。 兩個少年都長得身量挺高,都有著一雙長腿,并肩站著十分賞心悅目,對著蹴鞠起來,更是靈動活潑,笑聲更是傳得老遠。 丁岱笑道:“侯爺可算是笑了,還是他們年輕人能說到一起?!彼兰Пm然為人冷肅沉靜,其實心里卻是喜熱鬧的,他喜歡在熱鬧的環境里,但卻作為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 姬冰原看著兩個少年在下邊笑鬧成一團,朱絳顯然是個極為擅蹴鞠的,一雙長腿把球踢得漂亮極了,而且很明顯在給云禎喂球,無論云禎踢得多歪,他長腿一伸就能將球黏住,然后穩穩喂回去給云禎,云禎果然被逗得很是開心,甚至有了種自己也是個蹴鞠高手的感覺,兩人你來我往,玩起來了。 姬冰原卻在上頭微微皺起了眉頭,過了一會兒問丁岱:“你有聽到琴聲嗎?” 丁岱側耳聽了下笑道:“是懷素公子,彈得倒是花團錦簇的活潑熱鬧,和這蹴鞠場很配呢?!?/br> 姬冰原又聽了一會兒道:“奇怪,前些日子聽他彈那曲《大方》,銳意進取,卻難免帶了些少年人的急功近利,怎的如今仿佛心境卻變了些,倒多了些從容驕傲?!币约坝懞?,姬冰原沒說出之后一句來,那種取悅討好之意,他作為皇帝,聽多了,上一次姬懷素還明明滿滿都是鴻鵠壯志。 丁岱道:“想來是彈奏給您聽的呢?!?/br> 姬冰原皺著眉頭仍是看著下邊不語,是討好自己,還是討好吉祥兒? 還有朱絳,明明之前見了幾次這孩子,就是個紈绔子弟,身上帶滿了那種豪門世家里頭生成的滿不在意,以及更重自己的自私習氣。 貴族子弟往往如此,習慣了被人服侍趨奉,往往養成了唯我獨尊的毛病,倒也不是故意,只是學不會替人著想,只求自己自在舒服。和吉祥兒相處之時,也明看出來他雖然待吉祥兒親熱,但也還是莽撞傻乎乎的,不會看吉祥兒臉色,只是他脾氣好,被吉祥兒懟了也只是笑嘻嘻,又很會玩,兩個人平日相處就像兩個孩子胡鬧罷了。 但眼下這個朱絳,卻明顯沉穩許多,他在照顧吉祥兒,也是在取悅吉祥兒…… 他們知道吉祥兒喜歡男的嗎? 姬冰原敏銳地想著,找了丁岱過來,卻吩咐了一樣事,丁岱極為意外,卻只能來得及深深低下頭應諾,不敢顯露出自己眼睛里流露出來的震驚。 晚間晚膳,姬懷素倒是知趣沒有再到云禎跟前礙眼,只是時不時聽到他廂房傳來陣陣琴聲。 云禎只要沒看到他就行,他一慣和朱絳也相處隨意,今日朱絳似乎分外小意殷勤,說話也總是能說到他有興致的地方,晚膳安排來也頗為合口味,進退何宜,那股涅槃珠自燃帶來的郁悶也消散了些。 到了晚間,朱絳和他又聊了些今日聽來的新鮮事,看他開始面有困乏之意,便體貼地也起身回房。不再像從前一般非要黏著云禎非要一起睡。 他告辭之時,看到云禎神色一松,心中也有些黯然,自己終究是無法再能得到云禎的心,如今只能讓云禎漸漸習慣自己,和自己相處能自在,不排斥自己就行。 回房之后,他隨便洗了洗,換了寢衣,坐在榻上,靜下心來正要復盤,卻看到一位宮女穿著輕薄紗衣,捧著托盤進來,笑著行禮道:“見過朱小公子,丁公公吩咐奴婢前來伺候?!?/br> 朱絳有些茫然,看那托盤里一碗燕窩羹:“我不餓,你先回去吧,代我謝謝丁公公?!?/br> 宮女笑吟吟放了托盤就上前要替朱絳寬衣解帶:“不吃的話那奴婢就服侍公子安睡吧?!?/br> 朱絳捂住衣帶,耳朵通紅:“不必了我自己來,你先回去吧?!?/br> 宮女卻笑道:“小公子害羞了?不必擔心,奴婢們是樂籍,本來就是行宮里伺候各位貴人的,丁公公說了,若是奴婢伺候得滿意,公子稍后可以和丁公公說,討得奴婢除了宮籍,皇上賞人,很是尋常的,奴婢也能得個位份……若是伺候不好,奴婢就要被發配去浣衣坊干苦工了。只求小公子憐惜,若是奴婢伺候得好,能給奴婢一條路,奴婢愿為奴為婢,伺候公子一輩子?!?/br> 宮女說起來珠淚滾下:“奴婢青春有限,行宮每年只有這幾個月有貴人行幸,但求小公子垂憐?!?/br> 朱絳瞠目結舌,慌忙起了身,連衣服都不敢披,直接奪門而出,卻是跑到了云禎那兒,拍門進去。 云禎看到他這么慌張,笑到:“怎的一副良家女子被調戲的樣子?” 朱絳臉色通紅:“怎的你這里沒人安排嗎?丁公公居然安排了個宮人到我那里去說要伺候我!說了兩句就開始哭,嚇死我了?!?/br> 云禎先是訝異,后邊就噗嗤笑了:“這樣艷福你居然沒享?宮里賜給有功勛貴、大臣府上美人是常例,于這些宮女也是極好歸宿了,否則她們也只能在這里到白頭,可憐?!?/br> 朱絳道:“算了吧,嚇死我了,我可不敢回去了,今晚就在你這兒睡了吧。放心,不和你擠著,我就在外間這貴妃榻上安置,我不打鼾!肯定不吵你!求你千萬要收留我!” 云禎道:“我去和丁公公說一聲?” 朱絳合掌:“別,千萬別,求您給我留點面子,再說丁公公那可是皇上跟前大紅人,您去說豈不是生生打臉,顯得我不知好歹?就讓我安置一夜,悄沒聲息過了就好了,求你了好吉祥兒?!?/br> 云禎忍不住又偷笑:“隨你吧,若你打鼾,我可和你不客氣?!?/br> 朱絳眉開眼笑,云禎也不理他,自己進去安置不提。果然一夜無擾,相安無事。 第二日一大早,丁岱向姬冰原稟報:“一個是像見了老虎似的逃了,跑去昭信侯房里,睡在外間;一個彈了一夜的琴,只讓宮女在床上一個人獨宿了一宿?!?/br> 姬冰原微微抬頭,意味深長:“有點意思?!?/br> 作者有話要說:扮豬吃老虎的朱絳:計劃通! 第44章 治河 暴雨下了大半個月才算放晴,然而南邊很快傳來了不太好的消息,連日yin雨,河堤告危。 這日姬冰原卻是又在查考宗室子弟們的策,這次卻是自擇題,言之成理即可,限時三炷香,現場收了看。 所幸云禎早早在家里讓令狐翊寫了不少策論,自己背了個滾瓜爛熟,加上姬冰原一貫對他也十分放水,因此倒也不難寫,胡亂寫了個交上去了。 姬冰原一看就想笑,但倒也朱筆圈了個優,然后又往下翻,然后手就停住了:“治河十策?!?/br> 他又看了一會兒,點了姬懷素起來:“卿這十策,寫得倒是很切中,倒像是自己去過那兒一般?!?/br> 姬懷素道:“臣自幼便對先圣大禹極為仰慕,家中請一先生,為冀州人,家鄉年年河水泛濫,他時常與我說起治河之策,臣亦熟讀了《水經》、《溝洫志》等書,只可惜只能留在封地,不能親去看一眼,為君分憂,為民平難。近日大雨磅礴,臣憂恐有水患之憂,觸景生情,才寫這十策?!?/br> 姬冰原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寫得很好——疏蓄束泄等法,十分可行,治河后的屯田之法,又是利國利民,國富民強之良策?!?/br> 他當著所有人面叫了人來:“快馬將此策送回京中交給諸位內閣丞相,就說朕說的,請他們看看?!?/br> 他又看向姬懷素:“卿獻此良策,當賞?!?/br> 姬懷素甚至不敢與他直視,他只有深呼吸著才能壓住自己心里那種恐懼,那是從上一世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威壓,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腿都在微微發抖,所幸有幾案擋著,不至出丑,他深深作揖道:“能為君分憂,小子深感榮幸,不敢求賞?!?/br> 姬冰原喜歡能臣。 無論人品,他似乎都有辦法制約,貪官,若是個能吏,他便能想法子用。連前朝名滿天下的酷吏周金星,他也敢用,滿朝臣子苦勸不要損了他的明君的英名,他卻沒說什么,卻將周金星安排去了戶部,負責鹽鐵專項。 鹽鐵稅原本是國庫極大的一塊收入,但所有人都知道鹽鐵稅,收不上來,全都把持在各地世家、藩王手里,各地豪強、名門世家等等以聯姻、利益交換等形式,盤根錯節,牢牢把握,各地的鹽鐵官一上任沒多久,不是被收買,就是被抓住把柄,若是絕不屈服的,往往上任沒多久就離奇病死。 周金星做了戶部侍郎,惡狗之名揚名天下,九州鹽鐵稅,一分不少收了上來。 朝廷大臣這才沒話說了。 他這一世,已失去了最大的優勢,吉祥兒的襄助。 擁有記憶的吉祥兒絕對不會再襄助他,相反,他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他成為儲君。 他需要以最快的辦法,讓自己的才干被姬冰原看到,而同時,又要小心隱藏自己,不要被吉祥兒發現自己恢復記憶的事實。 很難,但是他的路本來就難,重活一世,沒道理不能再登高位。 就是今年,河堤決堤,水患大發,他記得清清楚楚國庫被這次水患弄得空虛之極,北楔族趁虛而入,姬冰原不得不御駕親征。 后來他接手的,是一個千瘡百孔,一窮二白的國朝,和各有私心的地方豪強,別有用心的藩王們,要不是姬冰原攏了軍制,他立刻面對的就是秦王一系的反撲。 他那時候才知道姬冰原肩膀上擔的擔子有多沉,國家太大了,到處都是七災八難的,國庫基本都是空的,年年各種騰轉挪移,勉強描補著看著繁榮昌盛。這個男人,總是沉默冷肅,卻不知怎么把這一個天下給撐得,所有臣民們看到他,就覺得天子圣明,太平盛世。 他的時間抓得很巧,下個月,黃河決堤的事瞞不住,但到那時候已太晚了,大量的災民饑民一路向北——他還來得及。 姬冰原看著他又沉默了一會兒道:“卿有何求?” 姬懷素跪下道:“臣想討個差使,愿為治河使臣,沿河南下,前往冀州,預做防范,那一帶的河堤最弱,臣可先去部署一番,以免水勢過大,生靈涂炭?!?/br> 姬冰原道:“準了,稍后你寫個細則來,朕轉內閣議處,你可先準備行李,明日即啟程?!?/br> 姬懷素磕頭謝恩,心中壓抑著激動,成了! 姬冰原又轉頭對高信道:“你也派一隊龍驤營護衛,護送欽差前往?!?/br> 忽然云禎也站起來道:“皇上,臣也想去看看,臣也是龍驤營的侍衛,懇請皇上也讓臣陪同欽差大臣一塊去治水,歷練歷練?!?/br> 他身旁的朱絳連忙也站了起來:“皇上,臣也想去……”姬懷清在下頭開始冷笑,結果姬懷盛也站了起來:“陛下,臣曾經行商也去過冀州,求也給臣一個歷練的機會?!?/br> 開始像一場鬧劇了,開始也有人捂著嘴笑,只等著一貫嚴肅的皇上叱責,要知道皇上再寵愛昭信侯,那也只是在宮里玩鬧,這可是正經朝政,如何弄得像是分果果一般的鬧劇,你要我也要。 姬冰原看了眼看著他的云禎,心下微微嘆氣,但還是站了起來解了佩劍:“昭信侯云禎,你近前來?!?/br> 云禎連忙向前,姬冰原將佩劍遞給他:“此乃天子劍,如朕親臨,準你此去便宜行事,斬邪除惡?!?/br> 云禎怔怔看向姬冰原,一側丁岱低聲提醒云禎:“侯爺快接令?!边@可是尚方寶劍!天大的榮耀??! 云禎連忙捧了天子劍,跪下謝恩。 姬冰原又看了眼朱絳和姬懷盛道:“少年人當有銳氣,既然你們也心懷天下,憂國憂民,愿意去,那便同去,治水一事,事關民生,你們需以大局為重,好生辦差,若是心懷私利,為禍地方,朕決不輕饒?!?/br> 居然準了! 所有宗室子都暗暗后悔適才沒有站起來,這可是欽差啊,有姬懷素當頭,辦不好都是他的責任,辦好了自己也面上有光,倒是心思不如昭信侯快,說起來,真的不是本來皇上就想讓昭信侯立點功,和姬懷素唱的雙簧嗎?姬懷素是在給昭信侯墊腳嗎?忽然有人狐疑起來,私下竊竊私語。 姬懷素卻看向了云禎,云禎握著天子劍,似有所覺,也轉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居然笑了。 這笑容帶著十分的驕傲氣焰,但姬懷素卻心里微微一軟,他已經許久沒看到云禎臉上這樣的少年意氣了……看來這次他很可能要壞自己的事,自己原本是打算先遠離云禎,隱藏自己,若是他同行,勢必自己要掩蓋這恢復前世記憶的真相,那就更難許多。 罷了,治水這事總歸是于國于民有大利,功勞什么的,他若真的要爭,就給他吧。 想到能和他一起出行,不知為何心里還是有些雀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