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厲雙江高中的時候就沒見他醉過,工作以后酒桌上被客戶磨煉了一輪,酒量明顯見長,趙明啟已經在旁邊趴著了,他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而江起淮。 陶枝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他又被斟滿的酒杯,這人從坐下到現在就沒停過。 “對了,你現在做什么呢?”厲雙江問。 江起淮手指捏著小巧的清酒杯:“投資?!?/br> “cao,那你他媽現在不是富爆了,”厲雙江擺了擺手,“我對這一塊是一竅不通,到時候你給兄弟推兩支股?!?/br> 陶枝有些意外地抬起眼來。 江起淮不像是會做這行的人,他向來懶得跟人打交道,只喜歡埋頭做自己的事,她以為他會選工科研究型的工作。 她剛一抬頭,正對上對面人的視線。 不知是巧合或是無意,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看著她。室內明亮的光線下,他的眼睛依舊是透徹冷感的琥珀色,看人的時候帶著渾然天成的淡漠疏離。 陶枝不避不讓地和他對著看了幾秒,視線才輕飄飄地移開,若無其事地從壽喜鍋里挑了幾根烏冬面出來。 這壽喜鍋煮得有點久了,湯汁全部浸入到烏冬面里,鮮甜的味道沖著舌頭和喉嚨。 即使是她這種嗜甜如命愛好者,都覺得這味道有點兒齁了。 陶枝咬了下舌尖,倒了杯檸檬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壓住了那股過分濃郁的咸甜味。 果然有些東西,就是不能放太久。 - 這一頓飯吃得盡致盡興,分開前,厲雙江扛著已經昏迷了的趙明啟要了江起淮的家庭住址。 “你這次要再敢跟老子玩失蹤,我直接去你家砸門了?!彼娴?。 陶枝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 你砸他家門有什么用? 這人能直接搬家。 厲雙江他們都喝了酒,車子丟下打車走了,付惜靈雙休日要回家,走之前,她有些猶豫,跟陶枝說:“要不我明天再回去也行?!?/br> 她話剛說完,旁邊厲雙江拽著她衣領子把人拽走:“走著!靈妹,厲哥順路送你回家!” 他一手一個拎著兩個人跟個猴似的躥上了車,速度快得像個犯罪分子迫不及待逃離案發現場。 等陶枝反應過來的時候,留給她的只剩下出租車尾氣。 以及站在旁邊的前任本任。 接近十二點,室外的氣溫直降幾度,陶枝抬手將圍巾往上拽了拽,然后手塞進大衣口袋。 頓了頓,還是禮貌地說:“那我也先走了?!?/br> 朱紅色圍巾襯得她膚色白得近乎透明,江起淮看著她習慣性地拽上圍巾捂住下巴的動作,有一瞬間出神,他頓了頓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去?!?/br> 這話熟悉得讓陶枝緊勒了一晚上的神經幾乎繃斷。 在哪一個冬夜里,哪一間溫暖狹小的臥室,少年也是這樣,呆在她身邊,說著同樣的話。 陶枝揣在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她面上不顯任何情緒,側身靠在日料店木門框上,懶懶地說:“不用,我叫好車了?!?/br> 江起淮收回了要攔車的手,點點頭,從善如流道:“順路嗎?” 陶枝:“……” 你真的是江起淮嗎! 快點現出原形吧!你這個厚臉皮的盜號狗??! 陶枝深吸口氣,抬起頭來,叫了他一聲:“江起淮?!?/br> “我呢,并不是一個喜歡跟前男友分手以后還做朋友的人,今天晚上很高興遇見你,看見你現在過得還不錯我也非常欣慰,老同學大家一起聚個餐無可厚非,但是多余的接觸就不必了?!?/br> 她不緊不慢地,平靜地說:“我們稍微保持點距離,好吧?” 這話說得干脆明白,甚至還有點兒自作多情的意思,陶枝不想讓他誤會,又補充道:“雖然我知道你并沒有別的意思,但總得避個嫌,是吧?!?/br> 江起淮沒說話,低眼看著她。 女人斜靠著門邊兒,日料店暖色的光線籠罩著她白皙精致的臉,上挑的眼帶著攻擊性的漂亮,目光散漫而冷淡。 她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并沒有變。 曾經怕冷得入秋就要穿秋褲的少女現在大衣下只穿著條鉛筆褲,露出一截筆直纖細的腳踝,卻還是喜歡紅色的圍巾,還是喜歡吃甜食,還是懶得隱藏自己的任何情緒。 喜歡就靠近,討厭就拒絕,直白又果斷。 汽車壓著路面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一輛黑色轎車緩慢停在路邊,幾乎同時,陶枝手機響起。 她抽出手機接起來,沒再看面前的人,一邊應聲一邊直起身來朝那輛車走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陶枝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腳步被帶得收了一步頓住。 夜風刮起落雪,江起淮背著光,眉眼隱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情緒,嗓音緊繃發?。骸叭绻矣心??” 陶枝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回過頭:“什么?” 江起淮握著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卻小心翼翼地,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漂浮在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別的意思?!彼吐曊f。 第64章 咕嚕嚕 兄弟給你支個招。 冰天雪地里, 他的掌心帶著灼燙的溫度,像唯一的熱源。 暖意順著手腕處皮膚的神經末梢傳達給大腦,極其溫暖的觸碰, 陶枝卻莫名地有些顫抖。 她整個人轉過身來, 低垂著的眼抬了抬, 大腦一格一格地緩慢轉動, 試圖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幾年沒見, 他倒是一點都沒有變, 直球打得干凈利落, 一如他當年察覺到自己對他的喜歡時, 那句直截了當的問話。 在確定了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以后,她笑了笑:“我從高中開始,無論回家多晚, 每一天的夜路都是自己走的?!?/br> 江起淮握著她的手指松了松。 “后來有一個人陪我走過了很短的一段路,但那已經過去了, 江起淮,我聽了你的話向前走了, ”陶枝聲音平淡,沒任何情緒, “你也不能總再回頭看了吧?!?/br> 他抓著她手腕的手已經沒了之前的力度, 陶枝輕輕抽了抽手,看了一眼停在路邊已經等了一會兒的車子。 她轉身走過去,沒再回頭。 坐到后排, 車門“砰”的一聲被關上,司機跟她確認了一下號碼。 陶枝“嗯”了一聲,出聲的時候才察覺到,聲音已經染上哽意。 陶枝沒有回頭, 她怕自己回過頭去看他一眼,堅持就會功虧一簣。 她沒想等著江起淮回來。 她甚至都沒想過會再見到他。 大學沒談過戀愛只是因為再沒遇到喜歡的人,畢業工作以后沒和異性發展出除了朋友以外的關系只是因為工作忙并且嫌麻煩。年少時喜歡過的少年只是一場美好而荒唐的夢,驚艷時光足矣,夢結束了,就該走回現實。 陶枝原本以為,只是這樣而已。 可是為什么再遇見他的時候,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心里還是會有煙花炸開,然后綻放。 為什么聽見他說話,觸碰的瞬間,體溫的傳遞,都會讓她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溫水里一樣,酸澀得無法控制。 直到車子開出很遠,她才回過頭透過后車窗看了一眼。 江起淮依然站在原地沒動,皚皚白雪中,他挺拔削瘦的身影被暖色的燈光拉得長而孤獨。 陶枝低垂下頭捂住了眼睛,眼淚無聲地順著指縫滑過掌心。 陶枝從沒覺得江起淮做錯了什么,長大見識到了更多,了解到了更多的世界以后,她就很清楚的明白,當年的事情,他們之間的性格差異注定了兩個人會走向不同的路。 江起淮始終是個謹慎的完美主義者,從小生活的環境讓他習慣性地做事之前會先考慮結果,他不會不負責任地帶著她走連他自己都毫無把握不知去向的那條路。 他們當時太小了,他和她都太年輕了,他們沒有辦法解決任何問題,甚至客觀來講,江起淮當時的選擇才是對的。 他將她送回了安穩的歸途。 但陶枝就是不信邪,她不想先去考慮結果,即使前路荊棘纏繞,縱然會被刺得鮮血滿身,她也想和他一起闖過去。 他沒錯。 他只是低估了她對他的喜歡而已。 - 陶枝這一晚睡得不太安寧。 腦子里被雜亂無章的夢境塞得滿滿當當,有誰聲音冷淡平緩地念著繾綣的詩句,有誰的身影穿過墻壁泛黃窗簾飛揚的教室和現在重疊,有誰在黑暗狹窄的書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說,為了我們枝枝。 一覺驚醒,她全都不記得了。 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絲絲縷縷地滲進臥室,陶枝撐著床面直起身,揉了揉脹痛的腦袋,起身去浴室沖了個澡。 溫熱的水流沖走了困倦的茫然,她裹著浴袍出來的時候,手機在床上嗡嗡地響。 陶枝拿著毛巾抓了一把滴水的頭發,走過去俯身接起電話。 剛一接通:“嘛呢??!打三遍了,你不會還沒起吧?這都幾點了?” 陶枝把手伸出半臂遠,隔著這距離都能聽見季繁的吼聲:“趕緊起來吧,這都幾點了,不在家里沒人管你你就日夜顛倒起來了是吧,趁著現在——還行,來得及吃個午飯,你收拾收拾在家里等我,我一會兒去接你?!?/br> 陶枝翻了個白眼,這人以前天天打游戲打到凌晨四點,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底氣現在學會教育別人不要熬夜了。 她把毛巾隨手丟在床上:“你回來了?” “嗯,剛下飛機?!奔痉蹦沁吢曇艉艽?,隱隱有機場廣播聲傳過來,他畢業以后跟幾個朋友合伙創立了一個獨立運動潮牌,每天忙著走各種廠子渠道投資方和各國時裝展,天南海北的飛,經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 “老萬這次在西班牙想了點好玩兒的回來,等圖紙出來了我先送去打個樣,”季繁說,“要是行的話你來給拍套圖?!?/br> 陶枝干脆道:“沒空?!?/br> “別啊,家里有人不用白不用,”季繁拖長了聲,“放心,知道你什么價兒,給你好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