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天子宴請連進將軍,連進沒有道理拒絕,不過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篤定這次燕飲絕對不沾一滴酒,讓天子沒有機會可趁。 連進帶著使團走進幕府營帳,營帳里已經擺下了宴席,連進一眼就看到了案幾上的酒水,不著痕跡得冷冷一笑,心中說著,天子小兒也不過如此,想必是太過年輕了,竟然想用酒水灌醉本將?本將刀口舔血這么多年,甚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還能飲了你的酒不成? 連進心里雖然這般冷笑,面子上卻十足恭敬,拱手說:“拜見天子?!?/br> 姬林一臉親和,說:“連進將軍遠道而來,寡人今日特意備下接風宴,還請連進將軍幸酒?!?/br> 連進唇角又掛上一絲不屑的冷笑,似乎早就把天子詭計“看穿”,說:“請天子恕卑將無狀,只不過……這行軍在外,太子一再囑咐卑將,一定不要飲酒誤事,保護好天子與各位洛師卿大夫,卑將身負重任,又怎么好辜負太子的囑托呢?” 天子早就知道他會這么說,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尷尬,仿佛連進一下戳破了自己的詭計一般,隨即臉上又隱約露出一絲不愉快。 祁律看在眼里,心里嘖嘖兩聲,心說小奶狗越來越會裝了,這表情,這小動作,簡直都恰到好處,連進看了,恐怕還要沾沾自喜呢,也不知道誰能笑到最后了。 宴席很快開始,案幾上酒rou琳瑯,連進自認為識破了天子的詭計,因此一點子也不動酒水,連rou也很少吃,就怕入了圈套,一直挺拔的坐著,眼睛一瞥,就看到了案幾上唯一不是酒漿的飲品。 是奶? 春秋時期的人很少飲奶,因著飲奶是蠻夷之人才做的事兒,中原貴族幾乎不飲奶,連進雖然是東夷人,但也頭一次看到把牛奶擺上案幾的。 連進起初不屑,但是這酒宴上也沒甚么能食的,他有些口渴,便特意選了這牛奶,端起來呷了一口。 入口絲絲綿綿,滑滑潤潤,恨不能直接往嗓子里鉆,一股子甜蜜涌上來,帶著一點點青梅的味道,說不出來的香醇,愣是比酒還要順口! 連進的眼眸稍微睜大一些,看了一眼手中的飲品,立刻讓人滿上,又飲了一耳杯,他本就喜歡甜口,這是從公孫無知那里打聽出來的,這青梅釀奶簡直十足合了連進的口味。 一耳杯的青梅釀奶下肚,連進的食欲瞬間打開了,謹慎的看了看案幾,一眼就看中了酒心梨子和酒心水果塔,這兩樣美味兒散發著幽幽的香甜,勾引著連進的味蕾。 “這……”坐在連進旁邊的齊國使者也吃了一口水果塔,震驚的說:“這……這是甚么做法,竟如此清新甘醇,難不成是他們洛師的果子不同?” 祁律聽了想笑,心說不是我們洛師的果子不同,是果子里加了酒心,放心,而且愈食愈好吃,還會覺得上癮呢! 齊國的使者們沒見過“世面”,一口氣食了很多酒心的水果塔和酒心梨子,還喝了一大堆的青梅釀奶。 姬林低聲在祁律耳邊說:“這連進,酒量還不錯?!?/br> 他剛說完,就聽到連進說:“哎……嘶——我怎么覺得有點……頭……” 頭暈…… 連進的話還沒說完,“咚!”一聲,頭一歪,直接趴在案幾上,一張臉面整個扎在水果塔上…… 連進迷迷糊糊的,感覺身上涼絲絲的,雖如今是冬日,但已經開始轉暖,按理來說不該這般的寒冷。 連進冷的打了一個哆嗦,迷茫的睜開眼睛,還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稍微一動,整個人還忽悠忽悠的,天地都在旋轉。 連進一臉懵,使勁閉了閉眼睛,然后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衣襟的下擺,而且還是倒著的。 連進反應了很久,腦袋里木木的,突然睜大眼睛,似乎瞬間反應了過來,使勁晃動著,嘴里發出“唔唔唔”的聲音。 不為別的,連進發現自己的確頭重腳輕,因著他現在是頭朝下腳朝上,被吊了起來。 連進還在幕府,燕飲沒有撤掉,但是他本人卻被倒吊在幕府的營帳正中間,且是扒光了衣裳的模樣,怪不得冷呢,沒有衣裳能不冷么? 而站在連進面前的,可不就是祁律祁太傅? 祁律笑瞇瞇的觀摩著連進,上下打量,說:“連將軍,您可醒了?如何,酒勁兒可大?嘖嘖,這上頭的?!?/br> “酒?酒……”連進使勁掙扎了兩下,不過好似蕩秋千,還是頭下腳上的蕩秋千,說:“不、不可能,我沒飲酒??!” 祁律端起案幾上的羽觴耳杯,里面奶白色的飲品蕩起陣陣的波瀾,襯托著精美的羽毛,在光暈之下波光粼粼。 祁律笑著說:“連將軍還不知道么?這梅子釀奶里面是青梅酒?!?/br> “青、青梅酒?!”連進瞠目結舌。 祁律又說:“這梨子是用最烈的酒釀制的,這水果塔里面包著酒心,如何?還都可口么?” “你……你們……你們??!”連進雖然是個莽夫,容易上鉤,但是他又不傻,很快明白過來,這都是圈套,氣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就在此時,還聽到“哈哈哈哈”的大笑聲,竟然是公孫無知! 連進沒想到公孫無知也在場,正指著自己大笑,說:“我說連將軍,你怎么還有肚腩子啊,領兵打仗的,這可不行??!” “你們……”連進哆嗦著還沒罵出口,公孫無知便無賴地說:“諸兒怎么派你這樣的人出來做使者,他是沒人可用了么?堂堂將軍,隨隨便便就被人綁起來,你丟不丟人?” 連進怒沖沖的說:“你們到底要干甚么?!” 祁律吹了吹手指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土,拍了拍手心,說:“沒甚么,其實……就是看上了連將軍的兵馬,你這些兵啊,一個個又年輕,又英武,身強體壯,還自個兒上趕著送上門來,律要是不笑納,多對不起連將軍的一番苦心呢,當然是……全收!” 天子:“……” 第164章 緋聞消息 “祁律!你這個卑鄙小人!”連將軍的聲音穿透力十足,滿滿都是沙啞,怒吼著:“你要收我的軍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相對比連將軍的憤怒,祁律就顯得十足的悠閑,笑瞇瞇的說:“將軍放心,律的確要收你的軍隊,還有多謝你的慷慨大方,不過……” 祁律笑瞇瞇的說:“誰說律要治將軍于死地了?” “你?”連將軍顯然聽不懂祁律的話了。 自古以來,想要收服軍隊,無非就是一個辦法,殺掉主將,然后替換主將,除了這個法子,還有甚么旁的好法子么? 祁律說:“律之前便說過,打打殺殺甚么的,不適合律,咱們是文明的好青年,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你說是不是?” 連將軍被他說得懵了,不喊打喊殺,那要做甚么? 祁律笑著說:“你放心好了,律不止不殺你,而且還要……放了你?!?/br> 連將軍奇怪的盯著祁律,這會子連話都說不出口了,似乎怕祁律是誆騙自己。 祁律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天子也是仁慈為懷,連將軍你為齊國著想,也是聽命,所以我們不會殺你,不但不會殺你,反而會放了你,讓你全須全影的,離開虎賁中軍?!?/br> 連將軍更是迷茫,狐疑的盯著祁律,一臉的不敢置信。 別說是連將軍不敢置信了,公孫無知也不敢置信,畢竟連將軍手握兵權,如果放他回去,就是縱虎歸山,后患無窮! 公孫無知想要說話,卻被天子攔住了,姬林抬起手來,示意公孫無知不必著急,雖姬林心中也有疑問,但他充分信任祁律,并不想打亂祁律的計劃。 祁律笑著說:“將軍放心好了,我們這就放將軍離開中軍,您是想要回臨淄報信,還是想要回臨淄求情,都隨便,倘或律阻攔一分一毫,公孫無知就是小狗兒!” 公孫無知:“……”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諱,跟自己有甚么關系??! 連將軍還是很迷茫,瞇著眼睛說:“祁律,不管你用甚么計謀,都不會得逞的!你以為我們太子只有這一手準備么?那就大錯特錯了!” 祁律只是微微一笑,隨即說:“好啊,放馬過來?!?/br> 鄭國,鄭宮之中。 鄭國國相祭仲進入宮中,很快來到路寢宮門口。他想要謁見鄭伯寤生,剛來到寢宮門口,卻被寺人攔住了。 寺人面露輕微的尷尬,攔住祭仲,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恭敬,笑著說:“祭相,今兒個您不是在府中休憩,怎么的進宮來了?” 祭仲看了一眼路寢宮的方向,淡淡的說:“請通報一聲?!?/br> 寺人臉色更是尷尬,笑著說:“這個……祭相有所不知,這個……君上這會子有些忙碌?!?/br> 他這么說著,路寢宮中突然傳來歡歌笑語之聲,女子的笑聲幽幽傳來,說:“鄭公,您幸酒呀!幸酒嘛!小女喂鄭公!” 隨即還有陌生男子的聲音,笑著說:“鄭公如此大義,當真是我齊國的幸事??!那往后的事情,還有賴鄭公多多提攜!” 諸如此類的話盤桓在路寢宮上空,從殿門傳出來,寺人咳嗽了一聲,說:“小臣也就不瞞祭相了,這……這今兒個,齊國的使者一大早就進宮了,還……還帶了許多美人兒,君上召見齊國使者,一直在商議大事,因此有言在先,誰來也不見,包括……包括國相您?!?/br> 祭仲聽到這里,瞇了瞇眼睛,不過他沒有太多的表情,臉色平靜,一切喜怒不形于色,淡淡的說:“我知了,有勞?!?/br> 說著,轉身要走,卻在此時,突聽“吱呀——”一聲,殿門打開,有人從路寢宮中走出來。 那人身形不穩,踉踉蹌蹌,一股子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看著衣著的模樣,應該就是齊國的使者了,使者被一群美人兒環繞著,那些美人兒扶著齊國使者,大家都是踉踉蹌蹌。 從祭仲的角度看過去,根本看不見路寢宮內的光景,只能看到齊國使者一個勁兒的對路寢宮內作揖,殷勤備至,笑著說:“那還有賴鄭公出手,這會盟的事兒……希望鄭公多多上心,改日等我太子登上國君之位,一定親自來拜謝鄭公的大恩大德!” 殿內傳來一個聲音,略微有些沙啞,聽嗓音已經微醺,可不就是鄭伯寤生的聲音么?笑著說:“齊國使者您說哪里話?我鄭國和齊國,本就是聯盟,齊太子乃系齊國正統,太子諸兒即位天經地義,天公地道,有甚么可說?如今我鄭國幫助齊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br> 齊國使者連連拜下,謝過好幾次,這才轉身離開,被美人兒們扶著,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咚!”一聲,正好撞在了祭仲身上。 祭仲瞇了瞇眼睛,那齊國使者抬頭來,看到了祭仲,一點子也沒有害怕,完全沒有沖撞別人的歉意,反而抬著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說:“呦!這不是祭相么?我還以為撞到了甚么阿貓阿狗,真是對不知,對不住??!” 祭仲根本沒有理會他,轉身要走,卻被齊國使者叫住,齊國使者一把抓住祭仲的袍子,說:“祭相,別著急走啊,咱們還沒說道說道,日前我為祭相備上厚禮,祭相卻怎么做的,還羞辱于我,當日祭相可是說,鄭公絕對不會趟這趟渾水,讓我趁早死了心!怎么樣啊,今兒個你是看到了么,鄭公同意了,與我齊國聯盟,共同抵抗天子暴政!” 祭仲根本沒有搭理他,淡淡的看著對方,隨即才說:“說完了么?” 齊國使者一愣,反應了很半天,祭仲撇開他的手,冷冷的說:“說完了,我還有事兒,恕不奉陪?!?/br> 祭仲都沒多看齊國使者一眼,徑直離開,往路寢宮中走去。 路寢宮中很昏暗,還隱隱的殘存著那些女酒身上的香粉氣息,祭仲走進去,登時打了一個噴嚏,繼續往里走,便看到有人歪在案幾旁邊,伸手支著案幾,似乎正在淺眠。 祭仲輕聲過去,低聲說:“拜見君上?!?/br> 那支在案幾旁邊淺眠之人,可不就是鄭伯寤生么? 鄭伯寤生慢慢睜開眼睛,眼眸中哪有一點子醉酒的模樣,分明是一副清醒的樣子,他抬了抬抬手,說:“過來,孤頭疼的緊?!?/br> 祭仲立刻走過去,躬身來到鄭伯身邊,跪坐下來,給鄭伯輕輕的按著額角,說:“君上頭疾又犯了,不應飲酒的?!?/br> 鄭伯寤生難得笑了一聲,說:“沒有多飲,孤若是不飲,那齊國的使者又怎么能信以為真呢?” 齊國太子諸兒派遣了使者來到鄭國,為的不是別的,就是拉攏鄭伯寤生,讓鄭伯寤生力保自己成為齊國國君。太子諸兒也知道,雖然自己是太子,但是公孫無知人氣很高,半路還殺出一個祁律來,祁律名望也高,哪一個不是碾壓自己,光是太子遠遠不夠。 因此諸兒就生出了,一面讓連將軍拖延祁律,一面又派人去鄭國,拉攏鄭伯寤生的法子。其實除了鄭伯寤生,太子諸兒還準備拉攏很多人,例如衛國,還有在周邊的魯國和莒國。 如果有了這些國家的支持,天子想要扶持祁律,也要掂量掂量。 祭仲知道齊國使者的來意,齊國使者第一次來,就去找了祭仲,還給了祭仲很多好處,太子諸兒還說出,如果鄭國能扶持自己,等自己上位之后,就拜祭仲為義父的說辭。 祭仲聽了,卻不以為意,畢竟自己的出身并非是公族,而且連個卿族也不算,只是一個小吏,太子諸兒這樣的貴胄,最看不起的就是祭仲這種人,又怎么可能拜祭仲為義父呢,不過都是畫大餅而已。 祭仲果斷拒絕了齊國使者,沒有幫任何忙,不過沒有想到的是,齊國使者的人脈很廣泛,竟然被鄭伯寤生召見了,而且看這情況,談的還挺順利。 鄭伯寤生輕笑一聲,說:“能談的如此順利,還有賴祭卿配合?!?/br> 祭仲淡淡一笑,說:“都是君上英明,出此妙計?!?/br> 齊國使者很得意,當面撅了祭仲的面子,祭仲是誰?鄭國第一權臣,只要是祭仲的話,那就是鄭伯寤生的話,今日鄭伯寤生卻為了齊國使者,駁了祭仲的面子,齊國使者是心滿意足。 其實齊國使者完全不知道,祭仲和鄭伯寤生,不過是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而已,兩個人合著是雙打,引齊國使者中套。 鄭伯寤生輕笑一聲,唇角一勾,說:“如今的齊國內亂,我們正適合渾水摸魚,如此一來,齊國使者已經對咱們鄭國完全放下戒心,進入齊國之后,無論是天子扶持祁太傅,還是諸兒上位,只要隨機應變,好處,就都是我鄭國的?!?/br> 祭仲拱手說:“君上英明?!?/br> 鄭伯寤生幽幽的說:“說起來,倘或諸兒上位,倒是簡單便宜的很,諸兒為人陰險記仇,卻沒甚么建樹,他若是上位,正是我們鄭國發展的時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