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祁律說:“律因為被木刺刺傷,中了毒且不自知,那日半夜暈倒在膳房之中,膳房突然大火,想必各位國君與卿大夫都有印象罷?” “是啊,有印象有印象?!?/br> “那日失火,差點子燒了旁邊的營帳?!?/br> “火勢大得很??!” 祁律點頭說:“無錯,火勢大得很,旁邊的營帳差點遭到了牽連,更別說是起火的膳房了,但是各位國君卿大夫請看,律被木刺刺中是在失火之前的事情,而失火之后,那般大的火焰,膳房都燒禿了,木刺卻留了下來,這合理么?” 眾人立刻看向黑鍋的木刺,的確不合理,這只有一個解釋…… 仆役顫抖的說:“是……是晉侯指使小臣,全都是晉侯要挾小臣,讓小臣如法炮制,在木把上打出倒刺,為的……為的……是刺傷天子?!?/br> “甚么?!” “刺傷天子?!” “天子也被木刺刺中了?” 一時間眾人腦海中有很多疑問,天子為何會被木刺刺中,難道天子進了膳房?天子如此尊貴的身軀,為何會進膳房? 但這些“小小不言”的問題,只是在眾人腦海中一晃即逝,隨即便有人醒悟了過來,說:“天子中毒了?!” “原那日祭祀,天子突然墜樓祭壇,是因著中毒!” “王上竟然中毒了!這……這可怎么是好!” 曲沃公立刻瞇起眼睛,冷喝說:“晉侯!你身為我大周的子民,竟然下毒暗害天子???你按得甚么心?!” 晉侯的詭計被戳穿,又聽到曲沃公的呵斥,嚇得一個哆嗦,真的差點蹦起來,但很快冷靜下來,臉上竟然浮現出猙獰的笑容來,嗓音沙啞的說:“這么說來……天子當真中毒了?” 潞國國君也瞬間反應了過來,臉色相當耐人尋味,說:“我便說嘛,你們周王若真是偶感風寒,小病小痛,為何還不讓我探望呢?原是中毒了,這毒……怕是還不輕罷?” 如此重要的會盟,如果天子能起來,絕對不會不來參加會盟,這樣一看,天子中毒一定很深,說不定…… 潞國國君的態度和之前瞬間便不一樣了,方才雙手放在身前搭著,如今雙手一松,自行在席上坐了下來,坐的還松松垮垮的,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說:“你們洛師的大夫,可當真是不厚道的很呢,周王中毒了,卻讓咱們在這里好等三日,若是早些告訴我們,我們好送上一些名貴的藥材不是么?如今呢,天子的病情怎么樣,方才祁太傅說天子不能來幕府,怕不是……不行了罷?” 曲沃公冷喝說:“潞國國君!你這是說的甚么話?!” 潞國國君哈哈一笑,態度像個地痞流氓一般,說:“我說了甚么話?你們曲沃人好生奇怪,又不是我毒害了你們的天子,毒害了你們天子的人,在那里呢!” 說著,一指晉侯。 曲沃公立刻順著潞國國君的指向看過去,曲沃公身材高大,別看他年紀大了,胡子斑白,但當年身為公子的時候,也是相當驍勇善戰的,晉侯被他瞪的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 晉侯心想著,看如今這個模樣,天子怕是不行了,曲沃一向親近天子,而如今天子說不定已經死了,曲沃還有甚么能耐,自己何必怕他? 曲沃公質問晉侯說:“晉侯,你毒害天子,可還有甚么話可說?!” 晉侯不理會曲沃公,而是對潞國國君說:“潞公,如今天子重病,不能參加會盟,但這會盟勢在必行,曲沃一直以來長幼不分,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妄圖謀篡,實在罪大惡極,不如請潞公與孤一道,討伐曲沃!” 晉國想要拉攏潞國成為聯盟,曲沃公剛要呵斥,哪知道潞國國君哈哈大笑,說:“好啊,雖曲沃離我潞氏遠了一些,但是我潞氏從來不嫌棄地皮子太多,我可以和晉侯你聯合,條件是……你們晉國把翼城割給我!” “甚么???” “翼城?” 一時間幕府喧嘩起來,眾人都被潞國國君囂張的態度震驚住了,翼城可是晉國的都城,也是晉侯所管轄的范圍,而潞國國君一開口,便要取旁人的首都,這不是啪啪打臉的事情么,根本毫無誠意。 晉侯勃然大怒,說:“好你個赤狄狗賊!孤與你聯盟,是看得起你,你們赤狄人真是不知好歹,狗改不了吃屎!就算天子崩了,這里也是長子邑,我們晉國的地盤子,我看你個赤狄庸狗哪里來的囂張氣焰?!” 這轉瞬之間,營帳已經亂成一團,先是曲沃和翼城掐的不可開交,緊跟著晉國和潞國又撕了起來,打了好幾個來回。 潞國國君幽幽一笑,說:“不瞞你們,我還真有這個氣焰!” 說著,站起來,咕咚踢了一腳那黑鍋,說:“那日你們的周王墜落祭臺,我便早有準備,就知道這件事兒簡單不了,已經暗自傳令,派兵支援,如今我潞氏的大軍,就壓在你們晉國的邊界上,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可沖入晉國,殺的你們片甲不留!屆時沖進翼城,無論曲沃還是翼城,都是我潞氏的,還需要和你們這些毛頭小兒合作?做的好做的甚好啊,我還要感謝你呢晉侯,倘或不是你毒害了周王,我也撈不到這個機會!” 晉侯聽了潞國國君的話,突然一臉搖搖欲墜的表情,潞國的兵馬強盛,翼城虛弱,一直很忌憚潞國,就是因著晉侯害怕潞國攻打翼城,所以之前才聯合潞國去侵犯黎國。 現在好了,因著會盟的緣故,晉侯把很多精銳都調到了會盟現場,用來提防曲沃暗殺,翼城便十分空虛,如果此時潞國真的大軍壓境,沖入翼城,晉侯根本來不及解救,那翼城就完了! 翼城是晉侯的大本營,乃是晉國的首都,歷來的晉侯都守在翼城之中,如果連翼城也喪失了,那么晉侯恐怕真的要被曲沃給碾死了。 別說是晉侯了,就連曲沃公臉色也相當難看,因著潞國野心勃勃,可不只是想要攻陷翼城,翼城一旦失手,在翼城西面的曲沃必然也會失守,整個晉國就要成為赤狄人的囊中之物。 潞國國君哈哈而笑,囂張極了,恨不能用自己的氣焰將整個幕府給燒著了,他轉頭看向祁律,說:“今日是會盟之日,我不管你們的毛頭天子能不能來,還是已經被毒死了,我今日便要會盟!你們周人若是給不了我想要的條件,哼哼……” 眾人臉色都相當難看,這潞國國君顯然是趁火打劫,他本是戰敗國,如今卻因著天子昏迷不醒,要挾起來,想要討一些好處回去。 潞國國君說:“你們不是要割地么?你們不是要財幣么?好啊,首先把長子邑割給我潞氏,否則,我一聲令下……” 他的話說到這里,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嘩啦!”一聲,竟然有人沖進了幕府營帳,約莫二十個身披介胄的武士,手執兵器,竟然從營帳外突然沖了進來,定眼一看,是潞國士兵。 潞國國君吃了一驚,瞪著眼睛說:“是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我還沒有下令!” 但那些潞國士兵竟然仿佛沒聽到一般,快速從營帳外面開進來,“嘩啦!”一聲散開,直接將整個幕府營帳包圍起來,兵戎相向,竟然連潞國國君也包圍在了里面。 在場的卿大夫們喧嘩起來:“潞國國君,這是怎么回事兒?!” “是啊,不是會盟么?為何突然沖進這么多士兵?” 潞國國君根本沒有下令,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還沒來得及囂張完,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茬子,潞國國君抬手“啪!”一聲打在其中一個士兵的臉上,說:“狗東西!沒聽到我說話么?我沒有叫你們進來,滾出去!是誰下的令?!” 那士兵挨了一巴掌,竟然站在原地沒有動彈,整個人像是一尊石雕一般,仍舊定定的站著,眼睛都不眨一下,顯然這些士兵不聽潞國國君的命令。 隨即是一串笑聲,銀鈴一般的笑聲從營帳外面款款飄了進來,帳簾子打了起來,那笑聲幽幽地飄入了幕府之中,回蕩在肅殺的幕府中,那般格格不入。 眾人便看到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從營帳外面走了進來,發笑之人也正是她。 ——潞國國女,文潞! 文潞走進來,她生的本就嬌俏,如此笑起來有一種小白兔的感覺,又可愛又羞澀,怯生生的說:“是文兒下的令啊?!?/br> “你?!”潞國國君震驚不已,說:“怎么是你?!你在這里做甚么?!” 對于潞國國君來說,文潞只是一個和親的工具而已,根本沒有放在眼中過,此時看到文潞,臉上寫滿了震驚。 文潞仍舊羞澀一笑,說:“文兒來這里,當然是能者居之,來頂替叔父的?!?/br> “你說甚么?!”潞國國君震驚說:“你反了!反了!來人!把這個叛賊給我抓起來!” 潞國的士兵們卻一點子動靜也沒有,潞國國君呵斥說:“你們也要造反么?!我是潞國的國君,你們在干什么???抓住她??!” 文潞嗤笑說:“我潞氏的國君,才沒有這般蠢鈍!” 一時間幕府營帳竟然又換了一番光景,潞國的國女文潞帶兵沖了進來,而且鎮壓了潞國的國君,似乎要窩里斗一般。 晉侯看到卻狠狠松了一口氣,竟用一副和文潞很相識的口氣說:“太好了!當真太好了,文兒你終于來了!孤便知你最本事,快,拿下狼子野心的潞國賊子,孤便立刻娶你為我晉國的夫人!” 晉侯的話音剛落,突聽潞國的國君“嗬——??!”大吼一聲,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珠子瞪得一圈白眼,慢慢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腹部,一臉的不可置信。 眾人但聽“嗤??!”一聲,剛才還在說話的晉侯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文潞竟然一把拔下身邊士兵的兵刃,直接插進了潞國國君的腹部。因為距離太近,而且誰也沒想到嬌弱弱的文潞竟然如此狠辣,一劍就來了個對穿。 潞國國君疼的面色慘白,連忙抓住劍刃,卻聽“嗤嗤嗤!”幾聲,文潞臉上掛著怯生生的表情,手中握著利刃,卻反復拉鋸一般的橫穿潞國國君的腹部。 鮮血順著血槽噴涌而出,隨著每一次拉鋸,不停的飛濺,呲得文潞滿臉都是,文潞自始至終卻保持著小白兔一樣的表情,隨即手腕一轉,劍刃直接給潞國國君的腹部開了一個大窟窿,“咚!”潞國國君目眥盡裂的向后倒去,文潞順勢一抽,將佩劍從潞國國君的腹部拔出來,又飛濺了一片的血跡。 四周靜悄悄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文潞的動作震懾住了,血跡噴出的一剎那,小土狗立刻用小爪子捂住祁律的眼目。 晉侯嚇得“??!”大喊一聲,說:“你……你殺了他做甚么!孤讓你拿下他,沒讓……沒讓你殺了他!” 文潞只是輕笑,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根本都沒有搭理晉侯,而是嬌笑著說:“各位國君、卿大夫,刀劍無眼,可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傷害了和氣?!?/br> 晉侯連忙說:“文兒,你這是做甚么?你怎么連孤也一同圍了?我們不是說好的,你幫孤成就大業,孤就娶你為晉國夫人么?” 文潞笑了一聲,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抹花了,仿佛涂胭脂一樣輕輕的在面容上打轉兒,讓她嬌俏的臉面,瞬間變得仿佛惡鬼一樣可怖。 文潞說:“晉國夫人?晉國夫人算甚么?文兒要的,你可給不起……” 就在眾人還怔愣之時,突聽“報——??!”的聲音,一個士兵急匆匆的沖進幕府,還是潞國的士兵。 潞國士兵朗聲說:“報!大軍已經圍住翼城!” 晉侯震驚的說:“甚么?翼城?甚么大軍?!” 文潞笑著說:“自然是甲氏、鐸辰、留吁的大軍?!?/br> 晉侯更是震驚,說:“這到底怎么回事,這與咱們說好的為何不一樣?!哪里來的赤狄大軍?我們不是說好了么,你給孤籌謀劃策,孤娶你做晉國夫人,你這賤人!竟聯合了赤狄人,出爾反爾???” 文潞嘻嘻一笑,說:“潞國的賊子蠢鈍,沒想到晉侯更加蠢鈍,區區一個夫人,又如何能打動文兒的芳心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祁律突然說:“那什么才能打動潞國國女的芳心呢?” 文潞轉過頭來,那血粼粼的面容看向祁律,說:“自然是……將你們一網打盡了。潞國?不不,潞國太小了,晉國?晉國地處周人的北疆,區區一個晉侯夫人怎么能打動得了文兒。文兒說過,我要的,你們給不起,我要的是整個天下,不只是我潞國的地皮子,還有周人,你們周人的地皮子,全都是我的!” 眾人吃驚的看向文潞,文潞是一個女子,就算春秋時期頑弄政治的奇女子比比皆是,但向文潞這么有野心的,還是個赤狄之人,那簡直少之又少,可以說是聞所未聞了。 在場的國君和卿大夫們全都大吃一驚,晉侯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被文潞利用了,立刻大喊著:“是她!是她一直利用孤,全都是她!謀害天子的事情,是她的注意!” 晉侯指著地上的大鍋,說:“倒刺的事情,就是她想出來的,不關孤的事!還有……還有假天子的事情,也是她想出來的!孤只是被利用了!一切都是她的錯!” 祁律有些恍然大悟,點點頭,說:“律一直有些疑惑,雖然假天子之事已經解決,但是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野獸襲擊的事情,的確明眼一看是嫁禍給潞國的詭計,但是那些馴服的野獸,又的確是潞國的野獸,晉國又是怎么搞到這些野獸的呢,不過……現在應該清楚了?!?/br> 答案很簡單,晉侯只是一個傀儡,他的背后有人出謀劃策,而這個人,眾人都沒有想到,竟然是潞國的國女,那個看起來文文弱弱,像小白兔一樣的文潞! 從頭到尾,文潞都在利用晉侯,他知道晉侯痛恨曲沃,又知道晉侯忌憚潞國,所以從中間挑撥離間,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成為晉侯的夫人,但實際上只是將晉侯當成了傀儡,如今這個傀儡已經沒用了。 文潞并沒有狡辯,她比晉侯鎮定得多,嬌笑起來,說:“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看上你這個庸狗罷?翼城已經落寞成如此了,誰稀罕做你朝不保夕的晉國夫人?” 如果說這個營帳中誰最鎮定,那自然是出其不意的掌控大局的文潞了,而第二個最鎮定的人,竟然是祁律。 祁律淡淡的說:“一直以來你都藏在暗處,支配晉侯來為你干活,還用潞國國君作為掩護,的確是很妙了?!?/br> 文潞幾次三番的表達對潞國的血仇,還特意告知祁律潞國有所動靜,其實這些都是掩護,因為文潞的最終目的壓根兒不是潞國,她的野心十足的大,她的目的是整個北疆,甚至直接侵吞整個大周的地皮。 文潞嘻嘻一笑,便聽到“報——”第二聲急報來了,又有一個潞國士兵沖進營帳,說:“報!甲氏、鐸辰、留吁三股大軍已經開到!” 士兵說著,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那是馬蹄的聲音,震耳欲聾,由遠及近的向著會盟營地逼近,雖然眾人全都身在幕府營帳之內,被潞國士兵團團圍住,無法出去看一個究竟,但是不用眼睛看,只是用耳朵聽,也能聽的出來,軍隊數量相當大。 眾人被困在幕府之中,幾十個潞國士兵看守,根本無法前去調兵遣將,時間一長,赤狄大軍席卷而來,會盟營地雖然有兵馬,卻是一盤散沙,根本無法抵抗赤狄的軍隊,只有一敗涂地。 而最可怕的是,這會盟大營之中,不但有曲沃公、曲沃的卿大夫,還有晉國的國君,晉國的卿大夫,連帶著洛師的卿大夫,當然,還有昏迷的天子。 一旦會盟營地失守,北疆防線崩潰,大周又群龍無首,必定天下大亂,赤狄人便可以長驅直入。 “赤狄人打來了!” “怎么辦???” “這可如何是好?!不能讓赤狄人得逞??!” 幕府混亂一片,卿大夫們焦急上火,然而根本沒有法子,耳朵里聽著轟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恐怕很快便會沖入營地,到時候一個人也別想跑。 在卿大夫們驚慌的目光下,文潞笑的十分輕柔,血液已經快要干涸在她的臉面上,文潞說:“諸位,今日不是會盟的日子么?很好呀,那文兒便代替我潞氏,來和各位大人會盟罷?” 曲沃公怒斥說:“潞國賊子,你到底要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