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節
天子又喃喃的自言自語說:“難道是寡人沐浴不夠好看?” 就在天子心里七回八轉之時,便聽到祁律跑出去,隔著厚重的營帳簾子還能聽得清楚,祁律一路大喊著“小羊小羊!”的聲音,仿佛甚么十萬火急的大事。 獳羊肩聽到祁太傅的喊聲,以為出了什么事情,連忙跑過來,說:“太傅,怎么了?可是有甚么刺客?” “什么刺客?”祁律一臉茫然,說:“不是刺客,要是有刺客,我就不喊你了,直接喊石頭了?!?/br> 石厚正在安排夜間巡邏的隊伍,正好從旁邊路過,總覺得太傅沒什么好心眼兒,因此根本沒有搭腔兒,很快溜走了。 祁律火急火燎、十萬火急、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對獳羊肩說:“小羊,我日前存的那幾壇子大補酒呢?” 獳羊肩:“……”還以為是甚么要緊的事兒。 祁律說:“我不在營中這些日子,不會扔了罷?” 獳羊肩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無奈的說:“沒有扔,給太傅留起來了?!?/br> 祁律歡心的說:“快快,快拿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獳羊肩額角狂跳,雖不知祁太傅要怎么“用兵”,但獳羊肩明智的沒有多問,快速抱來一個大酒壇子遞給祁律。 祁律拍開封口,一臉猙獰的笑容,抄著大酒壇子,“咕嘟咕嘟”喝了兩口,登時辣的不行,使勁蹙著眉,屏著氣息,將酒水咽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將酒壇遞給獳羊肩。 獳羊肩只見祁太傅的臉頰瞬間緋紅起來,飄著一層淡淡的紅暈,不用多說,肯定是喝高了,畢竟太傅的酒量太淺,不喝正好,一杯就倒。 祁律喝了大補酒,給自己醞釀了兩口氣,說:“太傅要出兵了!” 說完,又調頭向天子營帳跑去,仍然是一臉火急火燎、十萬火急、迫不及待、急不可耐的模樣。 獳羊肩抱著酒壇子,眼皮狂跳的看著祁太傅沖進了天子營帳,如果他沒有聽錯,太傅進入天子營帳的時候還“嘿嘿”傻笑了兩聲。 天子還以為把祁太傅給嚇跑了,自己可能用力過猛急功近利,下次因該采取稍微柔和一些的計策,就在天子自責之時,“嘩啦!”一聲,帳簾子突然被豪爽的掀了起來。 一個人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可不是剛才被嚇跑的祁太傅么? 祁律面頰微微緋紅,闖進天子營帳,隨即“嘿嘿”一笑,說:“林兒,太傅來了!” 祁律“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他睜開眼睛,迷茫的盯著帳篷頂,一時有些頭暈目眩,腦袋里還有一點點鈍鈍的疼痛,應該是酒醉的感覺,不過并不是很嚴重,畢竟祁律只是喝了兩口酒而已。 “嘶……”祁律卻抱住自己的腦袋,一副很痛苦的模樣,因著醉酒不是很嚴重,所以祁律那短暫的斷片兒隨之清醒,記憶突然回籠,全都涌入自己的腦袋。 祁律一時間“痛苦不堪”,因為祁律發現自己實在太作了,竟然喝了大補酒自己喂到野獸嘴邊,這不是作死么?祁律有一種錯覺,自己好像比容相那個小作精還要作上一百倍,容居和自己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祁律抱著頭低低的哀嚎一陣,側頭一看,天子就在自己身邊,如今已經夜深人靜,早就過了子時。天子伺候著祁律睡下之后,很快速到了子時,不用多說,姬林此時已經從天子變成了小土狗,因著祁律已經睡熟,所以姬林根本沒有多想,他哪里知道祁律突然醒了過來。 祁律醒過來,反思了一下自己,看到身邊的天子,突然想到了那碗老媽蹄花,他送來蹄花,兩個人只顧著胡天胡地的折騰了,根本沒來得及吃老媽蹄花,那碗老媽蹄花還放在案幾上,原封不動。 祁律忍著酸疼坐起來,看了一眼老媽蹄花,正好肚子餓了,倘或不食實在太浪費了,便準備去吃一些。 祁律從榻上起來,有些奇怪,這么大動靜,一向機警的天子竟然沒有醒過來,祁律便又走過去,戳了戳天子的面頰。 天子還是沒有醒過來,靜靜的躺在榻上,仿佛一個睡美人,雙手整齊的搭在身前,眼目平靜的閉合著。 祁律戳了戳天子的面頰,似乎有些上癮,又伸手戳了戳天子的面頰,還順著天子的鼻梁頑起了滑樓梯,對天子那高高的鼻梁有些愛不釋手,祁律琢磨了半天,還是不見天子有什么反應。 祁律這時候更加奇怪了,難道是本太傅太厲害了,所以天子十足疲憊,睡得不省人事?祁律試探的說:“天子?” 天子沒有反應。 祁律又說:“林兒?” 天子還是沒有反應。 祁律有一點點擔心,剛要再去碰天子,突然聽到“嗷嗚!”一聲,奶聲奶氣的叫聲,隨即一個黑影竄過來,直接撲進了祁律的懷里。 祁律下意識伸手去接,沉甸甸的,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土狗。 天子在午夜變成了小土狗,他有些不放心祁律,畢竟祁律喝酒之后太能折騰了,雖祁律睡得很熟,但姬林還是很不放心,變成了小土狗之后,立刻鉆回天子營帳。 這不來還好,一來正好看到了祁律正在戳榻上的天子,姬林已經變成了小土狗,天子如今只是一具空殼而已,怎么可能回應祁律? 小土狗嚇得一頭冷汗,生怕發生之前的事故,被祁律發現自己又“沒氣兒”了,他靈機一動,立刻沖進了祁律懷中。 祁律發現,今日的小土狗好像特別粘人,一直“嗷嗚嗷嗚”的往自己懷里鉆,扒著自己。 祁律笑著說:“兒子,今天怎么這么粘著爸爸???” 小土狗:“嗷嗚嗷嗚!” 小土狗使勁扒著祁律不放手,祁律的注意力從姬林身上轉移到了狗兒子身上,并沒有在意什么,抱著小土狗一起吃老媽蹄花,吃了一些之后終于心滿意足,便也把狗兒子抱上榻去,閉眼休息了。 小土狗躺在祁律和天子中間,狠狠松了一口氣,今日又是在穿幫邊緣游走的一夜…… 祁律后半夜睡得十足香甜,天色一亮起來,天子立刻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和祁律中間趴著一只小土狗,立刻將自己的“替身”小狗子抱起來,放在一邊,自己反而湊過去,摟住祁律。 祁律還沒睡醒,他昨日累得很,半夜又醒了一次,睡下也就幾個時辰,此時睜不開眼目,困倦的厲害,被姬林摟住之后,只是調整了一下睡姿,繼續埋頭睡覺。 姬林撫摸著祁律的鬢發,給他蓋好被子,今日難得清閑,自然要和太傅多多溫存一會子。 哪知道就在這時,突聽獳羊肩的嗓音在營帳外面響起,說:“天子,晉國公子萬請求謁見?!?/br> 祁律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聽到了小羊的聲音,還說甚么公子萬,他困得睜不開眼睛,一臉迷茫的坐起來,說:“誰???” 姬林一大早上便聽到了公子萬的名字,只覺十分“晦氣”,便說:“沒甚么人,繼續睡罷?!?/br> 祁律點點頭,頂著一頭呆毛兒,咕咚又倒了下來,準備繼續睡,哪知道獳羊肩是個不識趣兒的,沒聽到天子的聲音,又說:“天子,公子萬求見?!?/br> “公子萬?”祁律這次是聽清楚了,“騰”的坐起來,眼睛都亮了,已經不復剛才那般迷糊,興奮的說:“公子萬來了?” 姬林眼看著祁律聽到旁的男子名字,竟然如此興奮,這一大早上還沒用早膳呢,便飲了一肚子的苦酒,真是又氣又無奈。 姬林沒好氣的說:“讓他等著?!?/br> 獳羊肩這回聽到了天子的回復,立刻去安排。 祁律興致勃勃的洗漱更衣,很快整理好,一臉迫不及待的模樣,天子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行,不然為何今日一大早,太傅居然如此生龍活虎起來? 這一大早上公子萬求見,不用多說了,定然是因為假天子的事情,姬林和祁律很快來到了幕府營帳,罪臣公子萬,還有晉侯全都被押解上來,跪在地上。 天子一展寬大的袖袍,在幕府營帳的主席上坐下來,掃了一眼晉侯和公子萬,淡淡的說:“有什么事情要見寡人,可以說了?!?/br> 晉侯跪在地上,經過一晚上,他和公子萬都有些狼狽,兩個人身披枷鎖,公子萬臉上都是頹然和失望,而晉侯的面容上籠罩著一股僥幸,連連對公子萬打眼色。 祁律掃視了一眼晉侯和公子萬,將晉侯的表情盡收眼底。一時間整個營帳靜悄悄的,天子問話之后,竟然沒有人回答,公子萬沉默的跪在地上,甚至沒有抬頭。 晉侯有些著急,連連給公子萬打眼色,不過公子萬沒有抬頭,自然看不到晉侯的眼色。 姬林冷聲說:“怎么,一大早上要求謁見寡人,如今卻把寡人晾在一面,這就是您們晉國的禮數么?” 晉侯連聲說:“天子!是公子萬有事起奏,關于……關于假天子之事,公子萬有內情啟奏!” 他說著,掐著嗓子,語氣滿含威脅,說:“公子萬,你可是有要事向天子啟奏?你昨日是怎么與孤說的?你快說啊,說給天子聽??!” 晉侯催促著,公子萬仍然跪在地上,微微垂著頭,他的鬢發散亂,凌亂不堪的貼著面頰,因為戴著枷鎖,所以也不好整理自己的儀容,只是頹然的跪在地上。 “公子萬!”晉侯再次呼喊公子萬。 姬林抬起手來,仿佛在打哈欠,用袖袍遮掩著,說:“即使無事,寡人要回去繼續燕歇了?!?/br> “天子!天子請留步!”晉侯連忙膝行上前,說:“天子留步!公子萬……公子萬真的有內情要稟報天子,是關于假天子之事!” 他說著,立刻又膝行退回去,低聲對公子萬說:“你昨日怎么答應孤的,你不是答應過,要給孤……” 后面兩個字聲音很小,晉侯故意壓低了聲音,不想讓旁人聽到,但是祁律還是聽到了,晉侯分明就是在說——你不是答應過,要給孤頂罪。 晉侯仍然在催促,說:“快??!快??!” 他生怕天子真的離開了,軟硬兼施的說:“叔父,想想咱們晉國啊,想想翼城,孤死不足惜,可是翼城的百姓呢,曲沃人一定會趁機攻入翼城的,我翼城的基業便要淪喪敵手,叔父,你想想??!” 晉侯說的激昂,聲音比方才都大了不少,別說是祁律了,就算坐在天子席位上的姬林也聽見了一些。 其實根本不需要用耳朵聽,姬林和祁律心中都跟明鏡兒一般,早就知道這次晉侯和公子萬求見是甚么意思,晉侯便是想要公子萬給他頂罪,還能是什么意思? 公子萬終于慢慢抬起頭來,隨著“嘩啦嘩啦”的枷鎖聲,公子萬那張落魄的面容慢慢抬了起來,散亂的鬢發順著面頰滑下去,露出他那張慘白的臉色?;蛟S是因為心情陰郁,公子萬素來身子骨又不好,所以有些咳嗽。 公子萬輕輕的咳嗽著,在晉侯的催促聲中,終于開口了,說:“罪臣……是來請罪的?!?/br> 姬林“哦?”了一聲,說:“請罪?公子萬,你何罪之有?” 公子萬的聲音沙啞到了極點,別看他為人溫文儒雅,十分溫柔,從不大聲說話,一直彬彬有禮,但是公子萬骨子里很強硬,從來不畏強權,而此時的公子萬,他的尾音竟然微微打顫,似乎是怕了。 公子萬輕聲說:“請天子明鑒,假天子之事……乃是罪臣一人為之,與翼城,與晉國,與寡君,都……無任何干系?!?/br> 公子萬說完這句話,仿佛抽走了全部的力氣,頹然的跪在地上,仿佛一具行尸走rou一般。 晉侯則突然活了過來,好像“借尸還魂”似的,睜大眼睛,說:“對對對!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罪臣公子萬已經招供,都是公子萬所為,天子明鑒,和我沒有干系啊,我完全不知情的!” 祁律唇角一挑,晉侯和公子萬真的是正中下懷,祁律讓虢公將公子萬和晉侯關押在一起,就是想讓公子萬看清楚晉侯的嘴臉,讓公子萬徹底失望,如今晉侯真的不負眾望,狠狠給了公子萬致命一擊。 祁律裝作驚訝的說:“假天子之事,竟然是公子萬所為?” 晉侯再次催促公子萬,說:“你說啊,快向天子請罪!快??!” 公子萬吁出口氣來,他突然覺得,一旦承擔下所有的罪名,好像也沒那么困難,一種死灰彌漫在公子萬的心間,反而讓他坦然了起來。 公子萬淡淡的說:“是,全都是罪臣一人所為,因著罪臣與曲沃有嫌隙,罪臣想要借助天子之手打壓曲沃,又恐天子不答允,便想出了替換天子,用假物提倡,調換天子的計策,這一切都與晉國無關,還請天子明鑒……罪臣,愿以死謝罪!” 公子萬說完,戴著枷鎖深深的拜下去,因為脖子上戴著厚重的枷鎖,那枷鎖可不像電視劇里如此單薄,厚厚的木頭夾在脖子上,抑制了公子萬的動作,而公子萬卻深深的拜下去,額頭“咚!”一聲磕在地上,保持著下拜的姿態。 姬林還沒有說什么,晉侯已經說:“對對,天子,都是他一人所為,和我們翼城沒有任何干系啊,還請天子明鑒,這公子萬著實可惡,但念在翼城毫不知情的份兒上,請天子寬宥、寬宥??!這公子萬著實惡狠,如此jian計令人憤毒,雖為我翼城人,但是翼城都不能容忍這般亂臣賊子,還請天子速速處死公子萬!” 晉侯的心思何其歹毒,不只是要公子萬給他頂罪,還想要殺人滅口,恐怕是為了不讓公子萬反齒兒,反咬他一口罷。 公子萬聽到晉侯的聲音,額頭仍然抵在地上,身體卻狠狠打了一個顫,閉了閉眼睛,一句話也沒有說。 姬林冷笑一聲,冷眼看著晉侯和公子萬,祁律卻已經站了起來,好戲已經看過了。 祁律走過去,笑著說:“既然罪魁禍首是公子萬,那么將這個罪魁禍首交給洛師來處理,晉公您沒什么意見罷?” 晉侯哪里能有意見,立刻說:“公子萬罪大惡極,欲圖謀害天子,將這罪臣交給天子處理,是再好不過的,再好不過的了?!?/br> 祁律點點頭,說:“既然這樣……” 晉侯又說:“太傅想要如何處死公子萬?其實完全不需要太傅勞心勞力,只需要吩咐一聲,罪臣便可以代勞。罪臣身為晉國的國君,卻管教不嚴,難辭其咎,愿意代勞,親斬公子萬!” 祁律幽幽一笑,那笑容真是標準的jian臣笑容,還瞇起了眼睛,他微微矮下身來,半跪在上,伸手撩起了公子萬的下巴。 公子萬還保持著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的姿態,被祁律慢慢托起臉來,隨著祁律的動作,一點點抬頭,奇怪的看著祁律。 祁律笑瞇瞇的說:“誰說天子想要殺死公子萬了?” “甚、甚么?”晉侯吃了一驚,不處死公子萬? 公子萬可是謀害天子的“罪魁禍首”啊,難道不應該大卸八塊,五馬分尸么?怎會不處死呢? 晉侯瞪大了眼睛看向天子,天子卻端端的坐在席上,根本沒有一丁點兒反應,好像任由祁律施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