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醫官趕忙說:“各位請不必擔心,宋公子身子結實,已經脫離了危險?!?/br>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宋公與夷狠狠的松了一口氣,身子一晃,險些直接倒在地上,祁律趕忙扶住他,說:“宋公?” “無妨……”宋公與夷狠狠的吐出一口,方才一直繃著勁兒,這會子突然放松,竟然有些頭暈目眩。 公子馮的確中了毒,不過幸好醫治及時,而且公子馮常年習武,為了治療惡食之癥也經常習武,所以身子骨很結實,竟然挺了過來。如今已經安全,只是需要好生靜養,畢竟毒血就放了那么多,失血過多是真的。 眾人小心翼翼的進入殿中探看公子馮,沒成想公子馮竟然醒了。因著背后受傷,他側臥在榻上,臉色更加慘白,嘴唇也有些發白,眼眸仿佛睜不開一般,更添加了一種無欲無求的感覺。 祁律見公子馮要動,趕緊說:“宋公子快躺好?!?/br> 公子馮沙啞的說:“恕馮無禮,不能作禮了?!?/br> 祁律說:“公子將養身體便是,旁的不必放在心上?!?/br> 公子馮點點頭,說:“謝太傅?!?/br> 他說著,目光掃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宋公與夷,宋公與夷與公子馮的目光一撞,立刻瞥斜開來,這仿佛是他一直以來養成的一種習慣,已經成為了下意識的動作。 祁律看到公子馮看著宋公與夷,便對孔父嘉和華督說:“二位,時辰不早了,讓宋公子好生歇息罷,咱們先退出去?!?/br> 孔父嘉和華督點點頭,看到公子馮無事,松了口氣,這才退出殿來。兩個人退出來后,華督突然發現宋公與夷沒有跟出來,立刻說:“君上為何沒有退出來?不行……” 讓宋公與夷和公子馮獨處,若是平日華督一點子也不擔心,但是如今公子馮重傷未愈,倘或宋公與夷對公子馮下毒手,那可如何是好? 孔父嘉攔住華督,嘆氣說:“華相便不要多慮了,經此一役,君上怕是有話與公子說?!?/br> 華督被孔父嘉拉走,祁律也離開了小殿,殿中只剩下公子馮和宋公與夷兩個人,寺人和宮女都站的很遠。 宋公與夷坐在榻邊上,手邊是他的拐杖,手指緊緊的摳著拐杖的花紋,似乎要將拐杖再摳出另外一道花紋來。 宋公與夷終于干澀的開口,說:“為何要救我?” 公子馮已經閉上了眼目,但他沒有睡下,嗓音依舊沙啞,淡淡的開口,說:“大哥問的是哪一次?是在淮夷,還是在朝殿之上?” 宋公與夷登時被他噎了一下,公子馮似乎在提醒他,公子馮對他已經有兩次救命之恩了。 公子馮慢慢睜開眼目,說:“我與大哥之仇怨,皆是為了國君之位,這是我宋國的家室,倘或有外人敢欺辱我宋國一分,馮決不肯善罷甘休……” 他說著頓了頓,又說:“因此大哥不必介懷,馮兒并非為了大哥,是為了我宋國的臉面?!?/br> 公子馮說完,又閉上了眼目,似乎是說話費神,想要歇息了,宋公與夷呆呆的坐在榻邊,看著榻上面色蒼白的公子馮,喃喃的說:“到頭來,我竟輸給了你……” 時辰已經不早了,其實也可以說很早,再過一會子便要天亮,祁律從小殿出來,本想去找天子稟報一番的,只不過寺人把祁律攔住了,說天子不見任何人。 祁律有些納悶兒,天子一到晚上便如此神神秘秘,已經好幾次了,也不知在做什么,不過或許天子已經歇息,祁律便準備回自己的屋舍。今日薛宮十分忙碌,因著公子馮遇刺的事情,宮人們還沒有歇息,路上也沒有熄燈。 祁律走了幾步,便看到前面的陰影里似乎有人,祁律還沒看清楚是誰,對方好像已經聽到了祁律的腳步聲,胡亂的說了一聲,說:“多、多謝公孫的傷藥,卑將……卑將先走了?!?/br> 對方嗓音十分低沉,透露著一股子憨厚老實,做賊一樣埋頭便跑,險些和祁律撞一個正著。 祁律一看,原是祝聃將軍,這大半夜的,手里按著一瓶傷藥,慌慌張張的便走了,不知情的還以為祝聃手里拿的不是傷藥,而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呢。 祝聃深入淮夷,也受了一些傷,都是輕傷,沒什么大事兒,方才在路上便遇到了公孫滑,公孫滑送了他一些傷藥。祝聃哪里是公孫滑的對手,見到公孫滑之后,一張俊義的面容根本繃不住,面紅耳赤的,仿佛是一個鐵憨憨,聽到祁律的腳步聲,便做賊一樣的跑了。 祁律走過去,果然看到了公孫滑,公孫滑笑瞇瞇的望著祝聃離開的方向,笑的好像一只狐貍精。 祁律“嘖嘖”兩聲,說:“瞧瞧,你笑得真叫一個寒磣,沒事兒別老逗弄祝將軍,祝將軍人家太實誠了?!?/br> 公孫滑并不在意祁律調侃自己。 眼看著便要天亮了,剛剛經歷過一番鬧騰,祁律一時亢奮也睡不下,便拉著公孫滑在屋舍門口直接坐下來,神神秘秘的說:“你竟然這么能個兒,不防再教教律?” 公孫滑挑眉說:“上次太傅在溫湯泡的頭暈眼花,不記得了?” 祁律臉上變色,咳嗽了一聲,說:“意……意外……你再教教其他的法子,怎么才能讓我……讓我的朋友,再試探試探對方?!?/br> 祁律嘴巴很硬,一直聲稱那是“我的朋友”的故事,公孫滑只是笑笑,沒有戳穿祁律,說:“這樣簡單,想要試探一個人有沒有私欲,不是最簡單的事情么?” 天子在午夜變成了小土狗,一直等在祁律的屋舍,眼看著便要天亮了,祁律還不回來,姬林心里十分擔心,便用小狗腦袋頂開了屋舍的大門。 小土狗倒著小腿兒,從屋舍里邁出來,一眼便看到了肩并肩坐在屋舍門口臺階上的兩個人,可不是祁律和公孫滑么? 那兩個人也不知在說什么,有說有笑的,這么晚了祁律也不去燕歇,小土狗立刻喝了一口苦酒,跑過去“嗷嗚!”一聲扎進祁律懷里。 祁律突然看到狗兒子扎過來,連忙伸手抱住,一面給狗兒子順毛,一面催促公孫滑說:“到底是什么法子?” 小土狗不知他們在說什么,支棱起耳朵來聽,公孫滑笑著說:“天子大敗淮夷,過幾日必然有慶功宴,宴席上太傅不防不小心將自己的衣裳潑上酒漬,趁這個當口,便在您的心上之人面前寬衣解帶,若是面對如此美景,還巋然不動之人,那便是無有私欲了,倘或反之……” 公孫滑的話沒有說下去,祁律卻一臉恍然大悟,的確是個好法子,好像比泡溫湯要簡單很多,只是潑點水便可了。 寬衣解帶? 私欲? 心上之人? 小土狗窩在祁律懷里,哪成想竟然聽到如此震驚的秘密,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太傅不只是有了心上之人,而且還要在那個人面前……寬衣解帶。 第64章 “嘿嘿嘿” 天邊泛著魚肚白,薛宮的寢殿之中,俊美的天子躺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身前,微微瞇了瞇眼目。 隨著天邊的絲絲光亮,姬林輕輕蹙眉,眼睫顫抖,終于睜開了眼睛。 姬林猛地睜開眼睛,眼睛里哪有一點子困頓和睡意,滿眼都是清明的神色,立刻一個翻身從榻上躍下來。 是了,姬林腦海中都是方才身為小土狗之時,聽到的秘密,關于祁太傅的秘密。 祁太傅不只是有了心上之人,而且公孫滑還給他出了一個餿主意,為了試探這個心上之人,祁太傅竟然要寬衣解帶。 姬林一想到這里,臉色瞬間黑了下來,他與祁太傅朝夕相處,從不知道祁太傅竟然已經有了心儀之人,天子心中一股濃郁的妒意立刻席卷上頭,久久不散。 姬林瞇著眼睛,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般“坐以待斃”,立刻朗聲說:“寡人要洗漱更衣?!?/br> 寺人和宮女聽到寢殿的動靜,趕緊送進來溫水和熏香的干凈衣衫,伺候天子晨起更衣。 姬林快速更衣,整理妥當之后,立刻便往祁律的屋舍而去,他倒是要問一問,祁太傅的心上之人到底是誰。 姬林沉著臉色,“怒氣沖沖”的來到祁律的屋舍,剛要走進去,獳羊肩正巧迎面走上來,趕緊給天子作禮,說:“小臣拜見天子?!?/br> 姬林淡淡的“嗯”了一聲,說:“太傅可在?” 哪知道獳羊肩回話說:“回天子,太傅出去了,天一亮便去了膳房,說是宋公子剛剛解毒,身子虛弱,所以便準備親手做一些吃食,一會子給宋公子端過去?!?/br> 姬林來的已經很早了,他從小土狗變成天子之后,立刻來了祁律的屋舍,那知道祁律真是一刻也不安生,天一亮便離開了屋舍,又跑去膳房。 姬林當即轉身,往膳房而去…… 天色漸漸亮堂起來,祁律感覺這會子要是睡下去,恐怕晚上便不用睡了,因此并沒有睡覺,干脆熬了一個通宵,然后洗漱更衣,換了衣衫便出門去了。 祁律先到了公子馮養傷的小殿,他走到門口,守在外面的醫官立時迎上來,和祁律匯報了一下公子馮的傷勢情況。 祁律點點頭,醫官又說:“宋公一直在內,小臣也不便打擾?!?/br> 祁律有些驚訝,說:“昨日晚上,宋公一直在里面兒?” 醫官說:“回太傅,正是啊,宋公一直在里面親自守著,小臣們便在外面候著了?!?/br> 祁律輕手輕腳的進了小殿,果然一看便看到了宋公與夷,宋公與夷坐在榻邊上,臉色不是很好看,臉上有些困頓的模樣,眼底烏青一片,他的臉上還掛著被淮夷人用刑的傷痕,分明自己也受了傷,卻沒有燕歇,一直守在旁邊。 宋公與夷發現祁律走進來,連忙撐著榻邊站起來,柱起拐杖,祁律見他費勁的站起來,趕緊扶著宋公。 宋公怕打擾了公子馮歇息,便輕聲說:“太傅,咱們去外面兒說話?!?/br> 祁律點點頭,兩個人到了小殿的外間,剛一走出去,榻上的公子馮突然動了一下,睜開眼目看著內外間相連的地方,應該早就已經醒了過來。 兩個人不知道公子馮醒了,走到外間兒站定,祁律便說:“宋公也受了傷,如何不去歇息一會子?” 宋公與夷臉色雖然疲憊,卻說:“與夷如今已經是個殘廢,歇不歇息又值得甚么呢?” 祁律是個現代人,因此他并不是很理解這種理念,但是他來到這里也聽說過,身患殘疾的人是無法進入仕途的,更別說成為國君引導百姓了。 宋公與夷的腿這個樣子,必定與國君之位無緣了,因此宋公才會如此消極。 祁律安慰說:“宋公也不必如此,醫官不是說了,只要宋公配合治療,還是可以……” 他的話說到這里,宋公與夷輕笑一聲,打斷了祁律,說:“祁太傅便不用安慰與夷了,與夷自己的身子,難道還不知情么?這一晚上,與夷也想了很久,我是個殘廢人,又被淮夷俘虜過,如何還能配得起宋國?反而是馮兒,我三番兩次的害他,他還能在大義面前分的如此清楚明白,是我不如他……只要馮兒無事,我便心安了?!?/br> 祁律沒想到,經過這么一件事情,宋公反而看開了,這倒是一件好事兒。 祁律說:“宋公不必擔心,宋公子身強體壯,如今毒已經解了,細心調養便可大好,一會子律便去膳房為宋公子烹調一些可口又養身子的早膳來,保證宋公子吃了,比往日里還要活蹦亂跳?!?/br> 宋公與夷拄著拐杖,不方便拱手,說:“祁太傅心腸寬宥,日前與夷多有得罪,太傅卻不計前嫌,當真是讓與夷慚愧?!?/br> 祁律也不和他客套了,便說:“宋公回去罷,那律先告退了,一會子做好了早膳再來?!?/br> 宋公與夷謝過祁律,等祁律走了,這才拄著只拐杖走進內間,因為祁律和宋公是在外間說話,內里沒有人伺候,兩個人也不敢走遠,所以公子馮躺在內間的榻上,就算沒有偷聽,但還是把二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宋公與夷走進去,公子馮立刻閉上眼目,仿佛沒有醒過來一般…… 祁律從小殿離開,往膳房而去,如今時辰尚早,連膳夫們都沒有上工,只是有一些膳夫正在運送今日的食材。 祁律站在那些搬運的食材面前,抱臂摸著下巴,心想著給公子馮做一些什么早膳比較好呢?公子馮不能食魚,雖然魚比較養人,但全都不能給公子馮吃,魚食已經刨除掉了。 而且公子馮昨日中毒,為了放毒血,失血過多,失血過多的人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沒有食欲,勉強吃東西還會惡心想吐??刹凰硷嬍车脑?,氣血又補不上來,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給公子馮吃一些什么東西,又開胃,又能補氣血是個嚴肅的問題。 祁律正在思忖著,便聽到腳步聲而來,回頭一看,竟然是薛公子薛魏。 薛魏從膳房外面走進來,手中還捧著一個精美的食合,看到祁律笑著說:“祁太傅,起的這般早?” 祁律笑了笑,說:“薛公子不是一樣?” 薛魏有些無奈的說:“不瞞祁太傅,這淮夷雖然打下來了,但是魏還答應了容相,做三個月的小臣,因此這一早上的,不就只能忍受著容相的使喚么?” 是了,淮夷已經打下來了,薛公子也馬上要變成薛侯了,但是薛魏還沒有做足三個月的小臣,容居可不是轉臉便忘的人,有好處的話一定要使喚到底,因此這一大早上的,便開始使喚起薛魏。 容居讓薛魏拿來一些食材進膳房料理,當然了,日前他已經試探過祁律,因此并不是來難為祁律的,只是讓薛魏拿著食材來,找膳夫做成早膳。 祁律有些好奇,說:“容相這一大早上的,又想食甚么了?” 薛魏將食合放在案幾上,打開蓋子,說:“祁太傅請看?!?/br> 祁律低頭一看,眨了眨眼睛,說:“山藥?” 薛魏的食合里,放的可不是山藥么,滿滿一大盒子的山藥,全都沒有去皮,切成幾段放在食合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山藥在古代也叫作薯蕷、土薯。山藥是好東西,自古至今都是好東西,補虛益氣,尤其適合術后飲食,祁律見到這一盒子的山藥,眼神登時亮了起來,剛才還在想給公子馮吃什么,吃山藥豈不是大好? 公子馮失血過多,肯定沒有食欲,山藥可以補虛益氣,健脾胃,而且山藥既不大熱,也不大寒,十分平和,正適合公子馮如今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