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宋公與夷瞇著眼睛,眼神里十足都是狐疑,說:“你們到底是甚么意思?又想耍什么詭計?是了,難不成子馮還要在孤的面前上演什么苦rou之法?” 祁律微微一笑,說:“敢問宋公,宋公子在您眼中,在您心中,可有什么分量?倘或沒有分量,又有什么苦rou計一說呢?” 宋公與夷突然沉默了一番,祁律終于說:“宋公方才提起魚羹,是了,便是因著宋公口中的魚羹?!?/br> 宋公與夷盯著祁律,眼眸微微轉動,似乎還是不知祁律在打什么啞謎。 祁律又說:“宋公有所不知,當年您在魚羹之中下毒,宋公子因著魚羹的緣故,患上了心疾,從此有了惡食之癥,平日里不能吃魚,但凡看到魚膳,輕則嘔吐,重則昏厥?!?/br> 宋公與夷聽到祁律的話,似乎大吃一驚,他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眸不停的跳動著,目光閃爍的厲害,似乎在回想著什么。 公子馮是孔父嘉的同門,兩個人都擅長武藝,公子馮和與夷還在宋國做公子的時候,大家就常??滟澒玉T武藝出眾,將來必成大器,那時候的公子馮意氣風發,高大俊美,根本沒有這種慘白又不食人間煙火的病態姿儀。 宋公與夷還以為公子馮的病態是裝出來的,畢竟公子馮臉色雖然日常慘白,但是身材高大,肌rou也很壯實,根本不像是個有惡食之癥的人。 其實宋公與夷不知道,公子馮為了根治自己的惡食之癥,也下了很多苦功,例如通過四肢來健脾,促進飲食等等,但是都無濟于事,也是虧得經常習武,才能吊著這幅身子。 宋公與夷一時沒說話,他的表情雖然很平靜,但眼眸一直在動,看得出來十足震驚。 祁律淡淡的說:“宋公若沒有旁的事兒,律先告退了?!?/br> 說罷,便離開了圄犴,徒留下宋公一個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天子親自抱著公子馮出了圄犴,還將人抱上了輜車,這可是大“緋聞”,畢竟以前天子只抱過太傅一個人,而且只讓太傅一個人參乘,如今竟然有第二個人上了天子的輜車。 這勁爆的程度,很有可能傳著傳著,便傳成了有第二個人上了天子的軟榻…… 祁律也登上輜車,一眼便看到了昏迷的公子馮,臉色已經好了不少,沒什么性命之憂,平穩的睡了下去,祁律松了一口氣,一方面是因著公子馮沒事,第二方面也是因著天子沒讓公子馮躺在他的腿上。 祁律躺過兩次天子的大腿,這可是祁律的專屬頭枕,如果公子馮也躺過,祁律非要酸的當場爆炸。 祁律上了車,姬林剛剛讓回宮,祁律突然“??!”了一聲,說:“糟糕?!?/br> 姬林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兒,便聽祁律說:“魚膳!那些魚膳全都留在圄犴中,還有好些沒動過呢?!?/br> 姬林:“……” 公子馮吃了一口魚膳,大多沒有動過,剛才被掀翻了幾樣,但也剩下好幾樣,倘或這么丟了實在浪費,姬林沒法子,便讓獳羊肩和石厚去取回來,沒讓祁律再來回跑路。 魚膳雖然取回來了,但是這到底是公子馮“吃剩下”的,也不好將這些吃食再送給天子,這可是大不敬。 祁律一個人也吃不完這么多,眼眸一轉,登時來了注意,便讓獳羊肩撿了幾樣比較美觀的魚膳,送到武姜那里。 鄭國夫人素來喜歡食魚,每頓飯都要有魚,祁律做了這么多魚膳,不吃實在浪費,干脆熱一熱送到武姜那里去,也比倒掉要強。 武姜其實已經用過晚膳了,她這些日子用了一些山楂做成的甜品,胃口好了不少,再加上最近天氣漸漸有些轉涼,微微透著一絲夏末的涼意,胃口自然好了很多。 武姜用了膳,正在吃飯后甜品,那便是祁律留下的食譜炒紅果,膳夫們按照食譜,將炒紅果做好,武姜每頓飯后都喜歡吃這個滋味兒。 武姜正在吃炒紅果,一面吃便一面提起了祁律,宮女們見到武姜提起祁律的時候,面容上都是笑意,這些宮女伺候在武姜身邊,早就熟悉了武姜的秉性,立刻明白了,夫人怕是對祁太傅有意思。 雖武姜這個年紀,做祁律的媽都夠了,但是武姜保養的好,看起來風韻猶存,頂多也就是不到四十歲的模樣。鄭伯寤生的老爹去的早,武姜如此美艷一個夫人早早就守了寡,早些年還能扶持小兒子,一心為了小兒子成為鄭國的國君奔波勞累,而如今已經沒了這個念想,自然也就不把心思放在政事上,而是放在了旁的什么上面。 上次武姜見過了祁律,只覺得祁律這個人通透得很,說話嘴巴又甜,特別會惹人歡心,而且還會一些理膳的門道兒,反而不覺低賤,倒是與那些旁的男子都不一樣。 武姜看多了“庸脂俗粉”,登時覺得祁律特別可心,這些日子每次食到炒紅果,恨不能都想起祁律來,笑的異常香甜羞澀。 宮女們很有眼力見兒,見到武姜這般對著炒紅果甜甜蜜蜜的笑著,便知道夫人定然想到了祁太傅,便順著夫人的心思說:“夫人,如今這炒紅果也食了不下十遍了,婢子私以為,夫人也該換換口味兒,若不然,婢子這就請祁太傅過來,幫夫人參謀參謀,還有什么酸甜開胃的飲食呀?” “多嘴!”武姜嬌嗔了一聲,不過臉面上一點子也不生氣,還羞澀的一笑,說:“就屬你能個兒,平日里嘴巴那么碎!” “是是是,”宮女笑著說:“是了,都是婢子的不好,那夫人……婢子到底要不要請祁太傅前來呢?” 武姜羞澀莞爾,剛要說話,便聽到一個宮女走進來,笑著說:“夫人,祁太傅的家宰獳羊肩來了,說是祁太傅特意做了幾道魚食,知道夫人素來喜歡食魚,特來獻給夫人呢!” 什么特來,分明是祁律找了個轍,把吃不完的魚打發出去而已。 武姜一聽,卻喜不自禁,笑的臉面發紅,說:“祁太傅有心了,把魚膳傳進來罷?!?/br> 獳羊肩送了魚膳之后,很快便離開了,也沒覺得什么不對,鄭國夫人還獎賞了祁太傅,帶回來不少財幣。 祁律美滋滋的吃完了水煮魚,雖不是狠辣,但是麻嗖嗖的夠勁兒,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獳羊肩便回來復命了,還帶來了武姜獎賞的財幣。祁律見了財幣歡心的很,哪成想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然招惹了鄭國夫人一顆芳心…… 武姜留下了祁律進獻而來的魚膳,她方才就在想祁律,如今看到祁律送來的魚膳,幽幽的說:“你們說,這祁太傅到底是甚么意思?大晚上的送來魚膳?!?/br> 宮女嘻嘻而笑,順著武姜的話說:“夫人,這還能是甚么意思?這全天底下的男子,但凡是見過咱們夫人的,哪一個不是神魂顛倒,魂不守舍?咱們夫人這姿容,這儀態,可是那些小丫頭能比擬的?想必那祁太傅也不能免俗,已然沉迷在咱們夫人的儀容之下了呢!” 武姜一聽,笑著說:“真是討人嫌,就你會說?!?/br> 宮女說:“夫人,婢子說的可都是真話!您看呀,這魚……祁太傅怕是愛慕夫人不可自拔,想要與夫人行這……魚水之歡呢!” 武姜聽罷笑了起來,幽幽的說:“祁太傅也真是,忒也羞煞人了?!?/br> “阿嚏!”祁律忙了一天,躺在榻上,剛要入眠,突然打了一個大噴嚏,心想著難道是夏末天氣漸漸有些轉涼,每日清晨和傍晚都有涼意,自己受了風寒? 祁律可不知道,此時此刻,鄭國夫人正叨念著他呢。 武姜羞澀不已,又說:“你們說說看,我該如何回復祁太傅呢?” 宮女們也不知如何回復才好,但是都知道應該順著武姜的話說,不然武姜發起潑來,還是宮女們受苦。 宮女便說:“是了,夫人!不然夫人也送一些吃食過去,暗暗的表達夫人的心意,一來也雅致,二來祁太傅善于理膳,定然能明白夫人的一片心意?!?/br> 武姜想了想,覺得這個法子好,而且也映襯了這魚水之歡,當即笑著說:“那你去辦罷?!?/br> 宮女說:“不知夫人想要送一些甚么,給予祁太傅呢?” 武姜眸子一動,他是申國的國女,這年頭的女子并非像后世的女子一樣講究無才便是德,這個年頭很多女子的才華超越男子,尤其武姜還是申國的國女。 國女的意思很簡單,其實就是國君之女,稱作國女。諸侯的女兒喚作國女,而不是公主,天子的女兒才能喚作公主。公主這兩個字的意思,其實和國女這兩個字一樣,都是字面意思。天子的女兒出嫁的時候,一般都是由公爵來主婚,因此演變而來便成為了“公主”。 武姜是申國的國女,自小便接受良好的教育,說一句才華橫溢一點子也不夸張,她眼眸含春,微微一動,便說:“那就送……蓮子罷?!?/br> 蓮子在古代,可不只是好吃而已,還附有特別的意義。蓮子的音同“憐子”,是古代女子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后世還有“蓮子清如水”的詩句,意思就是“憐子情如水”,愛慕的意思相當奔放明顯了。 宮女立刻答應,便讓膳房去準備蓮子了。 第二日起身,祁律要去膳房看一看,今日他還要親自為孔父嘉理膳烹飪,畢竟做事要有始有終,他就不信宋公與夷能歸然不動。 祁律進了膳房,便看到砧板上堆著一堆一堆的……蓮子,山一樣的蓮子。 祁律有些吃驚,雖蓮子是個好東西,但是弄這么多蓮子來,不知道要吃到哪輩子去,而且也沒聽說鄭宮之中有什么人這么愛吃蓮子。 祁律走進去,就看到了一個宮女,這個宮女十分眼熟,可不正是侍奉在正國夫人武姜身邊的宮女么? 宮女見到祁律,立刻笑盈盈的走過來,規規矩矩的作禮,儼然已經把祁律當成了他們家的“姑爺”,說:“婢子拜見祁太傅?!?/br> 祁律看到這宮女,腿肚子直轉筋,也不知道武姜又找自己有什么事兒,便聽宮女笑盈盈的說:“夫人昨日食了太傅您送過去的魚膳,贊不絕口,十足喜愛,因此今日特意讓婢子來賞賜太傅呢?!?/br> 祁律有些奇怪,昨日不是賞賜過了?獳羊肩帶回來一些財幣,怎么今日又賞賜? 宮女笑得一臉殷勤,說:“太傅請看,這便是我們夫人賞賜與太傅的……蓮、子!” 宮女還重重的咬了蓮子兩個字,祁律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宮女,還以她大舌頭,讀不出蓮子的讀音,的確也是,有些人讀不出“子”這個聲音,“z”和“zh”的發音不分。 祁律只是稍微狐疑一些,沒放在心上,還在心里吐槽著鄭國夫人,蓮子這東西,在古代也不是很值錢,武姜怎么打發來這么多蓮子送給自己,怕是批發來的罷? 雖心里吐槽歸吐槽,祁律還是很恭敬的拱手說:“律謝夫人賞賜?!?/br> 宮女等了半天,武姜特意囑咐她,一定要看看祁太傅的反應,把祁太傅的話復述給她,而祁太傅說了一句謝夫人之后,便沒有之后了…… 宮女有些奇怪,也不知道祁太傅懂了沒懂,但是總覺得自己將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而且還帶來了許多的蓮子,祁太傅也總該明白的。 宮女便說:“如今蓮子已經送到,那婢子便回去復命了?!?/br> 祁律又拱了拱手,再次謝過,宮女這便離開了。 宮女回了武姜的寢殿,武姜早就等的不耐煩了,揪著那宮女說:“怎么樣?太傅喜不喜歡那些蓮子?” 宮女笑著胡謅:“夫人,這天底下哪里有人不喜歡夫人……送的蓮子呢!太傅自然愛見的不行!” 宮女嘴巴特別甜,哄得武姜團團轉,武姜立刻東張西望,說:“既然太傅喜歡,為何不見太傅與你同來?” “這……”宮女也是迷茫的,畢竟蓮子都送出去了,祁太傅也照單全收,但是祁太傅的反應很是恭敬,和平日也沒什么區別,著實令人費解。 宮女靈機一動,便說:“夫人,您可不知道,現在這些臭男人,比女子都要矜持的緊呢,尤其像是太傅這樣的斯文人,一次蓮子,怎么能把人請過來呢?必然是端著架子,不好意思呢!” 武姜一聽,蹙眉說:“這該如何是好?總不能叫我跑到他那面子去,叫人看到了,成什么體統?” 宮女說:“夫人,不如明日再送一些賞賜過去,表達夫人的心意……” 祁律“阿嚏!”又打了一聲噴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感覺自己真的感冒了,不然為何會如此接二連三的打噴嚏,但仔細感受了一下,也沒覺得哪里不舒坦。 祁律望著這么多蓮子有些發愁,這么許多的蓮子,到底該怎么吃呢?若是吃不掉也太浪費了,但是若叫祁律自己一個人吃掉,這也太夸張了,吃成一個胖子也吃不完。 祁律靈機一動,立刻想到了一個好法子,孔父嘉的膳食還沒有做,那不如就用蓮子罷,做一道紅棗蓮子粥,濃稠的熬上一大鍋,香甜軟糯,無比可口,倘或想要喝涼的,用冰塊鎮上,也可以做成蓮子冰粥。 祁律打定了主意,便開始做蓮子粥了,這蓮子粥容易,熬上就好,等待粥水軟爛,加一些蜂蜜調味。 但有一個問題,便是蓮子的內心了,蓮子雖然香甜可口,可以煮粥,可以做成銀耳蓮子羹,口感清甜可口,甘而不膩,但是蓮子的內心卻十足的苦口,若是不剔除內心便熬粥,這蓮子粥就跟埋地雷似的,咬一口一個雷。 祁律挽起袖袍,凈了手,立刻開始好大的工程——剔除蓮子心。 綠油油的蓮子心,很快剔出來一大盆,祁律并沒有將那些蓮子心全都扔掉,也沒有叫膳夫扔掉。 膳夫十足奇怪,說:“祁太傅,這蓮子雖然香甜可口,但是蓮子心卻苦澀難耐,不知祁太傅留著這蓮子心有什么用?” 宮中的人幾乎沒有喜歡吃苦味的。這酸甜苦辣咸五味,說實在的,鮮少有人喜歡吃苦,天子不喜歡,一點子苦味也吃不得,相反喜歡甜味。天子平日里用膳的飲食是偏于咸味的,吃正餐都是咸味為主,但是點心喜歡甜口,越甜越好,是標準的北方人口味。 鄭伯寤生等等也都不吃苦味的菜肴,成熟的蓮子心尤其的苦,這種滋味兒膳夫們是從來不會做的。 祁律笑瞇瞇的說:“這蓮子心雖然苦澀,但是可以做成茶葉?!?/br> 無錯了,蓮子心茶,這個正好,把這些內心剔下來,烘干之后便可以做成茶葉保存,沏茶喝也能適當減弱蓮子心的苦澀,而且益處良多。 這些日期,天子因著忙碌四國聯軍的事情有些上火,又要忙碌洛師送來的文書,所以日常比較繁忙,醫官看了幾次,給姬林開的都是一些清熱下火的湯藥,還有解心火的湯藥。 喝湯藥自然治病,但是平日里的飲食也需要清淡下火才行,祁律覺得這個蓮子心剛剛好,專門烘干給天子沏茶喝。 祁律在膳房忙碌了一上午,剔掉了山一樣的簾子,把內心全都留下來,正好香滑的蓮子粥已經熬好,祁律便先盛了一碗,又沏了一些蓮子心茶,端著便往天子下榻的寢殿而去了。 祁律走進寢殿的時候,姬林正襟危坐在案幾前,正在批閱文書,雙眉頭微微緊鎖,一臉嚴肅又正經的模樣。 不知為何,祁律看到天子如此正經的模樣,就很……興奮。一種想要把天子弄臟的沖動油然而生,歸根結底,祁律覺得是自己太不正經了…… 祁律輕輕咳嗽了一聲,把自己齷齪的思維拽回來,姬林正好聽到了祁律的嗓音,放下手中的文書,一臉嚴肅的表情突然收攏,仿佛從一只大狼狗,突然切換成了小奶狗,笑著說:“太傅來了?!?/br> 剛才還皺著眉頭,如今卻毫不吝惜自己俊美的笑容,天子的這種反差萌也讓祁律心口狂跳不止,連忙壓下心中的小惡魔,端著粥和茶水走過去。 祁律笑瞇瞇的說:“天子辛苦,午膳之前先喝一豆粥,墊墊胃罷?!?/br> 粥水香滑,一股子甜蜜蜜的味道撲面而來,姬林輕輕嗅了一下,笑著說:“真香?!?/br> 祁律將小匕遞過去,因著知道天子最近火大,所以特意用冰鎮了一下蓮子粥,變成了蓮子冰粥,那粥水入口又滑又順,絲絲涼意蔓延在口舌之間,并不算太涼,自然不會刺激空腹,甜蜜的粥水,軟糯清甜的蓮子,極為開胃。 姬林喝了一口,笑著說:“太傅的手藝妙極,這蓮子粥好生甘甜,太傅可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