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姬林恍然松了口氣,說:“原是誤會?!?/br> 祁律十分不解的說:“天子不是對鄫姒有意,所以才把鄫姒從律的身邊調遣過去?” 姬林順口說:“如何是寡人愛慕于她?太傅身邊一直沒有宮女伺候,突然多了一個鄫姒,寡人是因著以為太傅愛慕鄫姒,這才把故意把鄫姒從太傅身邊調開的?!?/br> 等等…… 祁律腦袋里又有點懵了,天子以為自己愛慕鄫姒,所以把鄫姒從自己的身邊調開,放在了天子身邊?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邏輯?祁律突然有點子不明白了,只覺得有一句話說的十足在理——君心難測! 姬林順口說完,突然一愣,他和祁律似乎在想同一個問題,為何自己會因著以為祁律愛慕鄫姒,所以便把鄫姒從祁律身邊調開? 因著……姬林不想讓太傅的心里裝著別人,只能裝著他姬林一個人。 姬林想到這里,心頭突然一驚,自己為何會有獨占祁律的想法?而這種想法,仿佛是滋生的草芥,怎么割也割不完,又有如發酵的怒火,瘋狂席卷著他的五臟六腑…… “天子?天子?” 姬林正在“發呆”,感覺有人碰了自己一下,是祁律,祁律喚了他好幾聲,姬林卻仿佛入定了一般,怎么也叫不醒,只好斗膽輕輕碰了姬林一下。 祁律的體溫有點低,觸碰在姬林的手背上,酥酥麻麻的,那股酥麻的感覺瞬間沖上頭頂,不斷的放大回蕩。 “啪!”姬林猛地一抖手,竟然下意識甩開了祁律的手掌。 祁律一愣,沒想到天子反應這么大,以往也不是沒有什么肢體接觸,不過天子的心思不要猜,如今的姬林經過王子狐篡位、衛州吁謀反、鄋瞞入侵這三件事件,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天子,而不是祁律剛剛認識的那個大男孩了。 祁律趕忙拱手說:“律失禮,還請天子責罰?!?/br> 姬林方才只是突然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后極其后悔,說:“是寡人失態,太傅,沒有弄疼你罷?” 祁律搖頭,依然十分恭敬的說:“律無事?!?/br> 姬林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時候:“鄫姒的事情,寡人既然已經發誓,便不好毀諾,寡人以為,這最想要將鄫姒千刀萬剮之人,非祭相莫屬了……正好,便當是寡人送給祭相的一份大禮罷?!?/br> 此時的祭仲正在鄭伯寤生的營帳中,鄭伯寤生親自去看望了祭牙,但是祭牙一直沒有醒過來,鄭伯寤生便找祭仲單獨說幾句話,祭牙便由公孫子都照顧,兩個人往營帳去說話。 營帳之中再無第三個人,鄭伯寤生坐在系上,說:“祭卿也坐?!?/br> 祭仲卻恭敬的說:“君臣有別,仲不敢?!?/br> 雖平日里祭仲也很恭敬,但往日的恭敬充滿了體貼和唯命是從,而今日里的恭敬則是充滿了各種疏離,和nongnong的冷漠。 鄭伯寤生聽到他的語氣,心中十分不滿,身為國君的火氣瞬間又要爆發出來,只覺得頭疼不已,卻硬生生壓制下來,說:“如今牙兒已然找到,祭卿……便不要辭官了?!?/br> 祭仲聽罷,只是輕笑一聲,說:“君上大才,必然可以培養出第二個忠心耿耿的祭足?!?/br> “你非走不可么?”鄭伯寤生的怒火全都寫在臉上,說:“你我年幼便相識,你可曾記得當時許下的諾言,要助孤安國,要助孤成為令天子諸侯都朝拜的霸主!可如今你卻要撒手離開!” 祭仲的表情仍然淡淡的說:“是仲當時年幼,不知輕重,夸下了????!?/br> 鄭伯寤生聽他油鹽不進,深吸了兩口氣,終于收斂了怒火,站起身來,走到祭仲身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說:“是孤錯了,孤給你賠不是,牙兒的傷勢你放心,孤會用宮中最名貴的藥材為他醫病,請天下最厲害的醫師為他診脈。算孤……求你?!?/br> 祭仲一震,慢慢抬起頭來,鄭伯寤生的言辭十分懇切,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國君的身段和威嚴,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到營帳外面的寺人說:“君上,周公求見?!?/br> 周公黑肩這個時候來了,也不知為的什么事兒,周公乃是公爵,而鄭伯寤生是伯爵,中間還差著侯爵一個等級,尤其鄭伯寤生現在得罪了天子,被人抓了一手的把柄,也不好“耍大牌”,便說:“請周公?!?/br> 周公黑肩很快進來,臉上帶著溫柔又親和的笑容,配合著一身黑色的官袍,顯得體態高挑又風流,果然是一派風流倜儻,但卻是jian臣掛相的風流倜儻…… 黑肩走進來,拱手說:“鄭公,黑肩叨擾了!” 鄭伯寤生換上笑臉,說:“不知周公深夜前來,可是有甚么急事兒?” 黑肩笑瞇瞇的擺手,說:“并非甚么要緊的事兒,只不過天子催促的緊,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也只好受累跑腿兒了?!?/br> 他話鋒一轉,看向祭仲,說:“其實是這樣兒的,黑肩斗膽前來,并非有事兒與鄭公您說,而是天子讓黑肩帶話兒給祭相……” 鄭伯寤生瞇了瞇眼睛,黑肩假裝看不懂他的臉色,笑著對祭仲說:“祭相啊,天子說了,他已然在眾卿面前許諾,放鄫姒離開,所以不好毀諾,一會子在行轅門口,天子便打算放人。天子又說,只要鄫姒離開行轅,是抓是殺,那便挨不著天子的事兒了,一切……還請祭相看著辦罷?!?/br> 黑肩大半夜的到了鄭伯寤生的地盤子來,卻是傳達天子對祭仲的恩惠,姬林故意賣了祭仲一個人情,讓祭仲去抓鄫姒,祭仲憤恨鄫姒害他的侄子,必然對天子感恩戴德。 方才鄭伯寤生只差一點點,便能讓祭仲答應不離開,而如今,全都被陰險的黑肩毀于一旦,因著鄭伯寤生那兩句“花言巧語”,遠遠不及姬林實打實的恩惠實誠。 祭仲果然十足感動,瞇起眼目,拱手說:“還請勞煩周公傳達,便說仲謝過天子大恩大德!” 惡人這種事兒,便是應該讓jian臣來做,黑肩來做再合適不過,無論是眼神,還是言辭,都恰到好處。 黑肩笑著說:“敢情好,那黑肩便不打擾二位許久了,先告辭?!?/br> 天子遵守承諾,果然要放了鄫姒,大半夜的,便讓人去圄犴將鄫姒提出來。 鄫姒脖子上還架著枷鎖,被虎賁軍團團包圍,從圄犴走了出來,她面上都是興奮的笑容,看到姬林和祁律,便說:“如今該放了我罷!我想周人的天子,應該不會做毀諾的小人!倘或天子毀諾,失信于人,往后便再也無法治理天下,別說是我們鄋瞞,就連你自己的國人,也會看你不起!” 姬林幽幽一笑,說:“寡人一句話都沒有說,卻惹來你這個逆賊這么多話?” 祁律笑著說:“天子,有這么一句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小人心里頭都是壞心眼兒,所以看誰也都是壞心眼兒,她自己食言而肥慣了,便害怕別人同樣食言而肥?!?/br> 鄫姒咬著后牙看向祁律,她雖知道祁律在罵她,但是聽到姬林和祁律的話,卻莫名的歡心起來,不為別的,鄫姒可不是賤骨頭,而是因著這么一聽,姬林的確是打算履行承諾,放自己離開的。 鄫姒說:“既是如此!快,放我離開!給我松綁!” 姬林擺了擺手,對于鄫姒囂張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氣怒,虎賁軍立刻上前給她卸掉枷鎖。 姬林淡淡的說:“寡人不會毀諾,你走罷?!?/br> 鄫姒死里逃生,當下什么也不再說,立刻發足狂奔,沖著行轅大門直接沖了出去,果然,沒有人阻攔他,虎賁軍目不斜視,執戟而立,權當鄫姒是一只螻蟻,毫不起眼。 鄫姒放足狂奔,心中狠狠松下一口,哪知道她剛吐出一口氣來,便聽到身后“踏踏踏踏”的聲音,是馬蹄之聲。 鄫姒回頭一看,果然是一騎駿馬飛奔而來,馬蹄颯沓,在黑夜之中,那匹白馬猶如惡鬼,夾著風勢飛撲而來,馬背上坐著一人,可不便是祭仲? 祭仲背著箭筒,手搭長弓,“嗤——”一聲將弓箭拉滿,別看他是個文臣,平日里又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族,但是拉弓的姿勢霸氣十足,夾雜著一股狠戾與凌厲。 鄫姒大驚失色,不敢停留,快速沒命的向前跑去。 “啊——!”瞬間卻慘叫一聲,直接撲倒在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混合著一嘴的牙齒,竟然掉了三四顆。 然而鄫姒顧不得她的牙齒,因為她的腿上中了一箭,疼的撕心裂肺,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 身后的馬匹狂追而來,不斷逼近,鄫姒大吼著:“周人狡詐??!周天子食言,你們不是說放了我嗎?!為何不守信用!” 姬林此時慢悠悠的從營地里晃出來,淡淡的說:“寡人如何食言?寡人且問你,寡人方才是否令虎賁軍為你松綁?是否讓你跑出行轅?便是此時,寡人也沒有令人抓你,但是……你險些害死祭相的親侄兒,這筆賬,自有人跟你清算,寡人便管不著了?!?/br> 鄫姒一愣,沒成想姬林竟然也擺了她一道。祭仲坐在馬背上,已然到了她的跟前,鄫姒無法爬起來,大喊著:“你騙我??!你們都誆騙我!” 姬林說罷,也不多說,似乎懶得多看鄫姒一眼,對祁律說:“太傅,走罷?!?/br> 祁律點點頭,他也不喜歡看這樣的場面,余下的事情,便交給祭仲去做。 兩個人從營地門口回來,一路上還能聽到從營門口傳來的慘叫聲,一聲一聲相當凄厲,祭仲可是未來連立鄭國三君的不世權臣,得罪了這樣的狠角兒,能有甚么好下場。 祁律走回來,夜色已然深了,再過一會子便要午夜,但是他不放心,還是想要去看一看祭牙,祭牙一直沒醒過來,著實令人放不下心來。 “太傅!太傅??!”獳羊肩迎面跑過來,十分慌張,眼看到姬林,趕緊行禮,說:“拜見天子?!?/br> 隨即又立刻站起來,說:“天子,太傅,祭小君子醒了!” “醒了?”祁律一陣歡喜,當即都忘了天子,立刻向祭牙下榻的營帳跑過去。 獳羊肩的話還未說完,其實還有半句“但是……”,然祁律與姬林根本沒有聽見,便急匆匆而去了。 “嗚——” “嗚嗚嗚……” “嗚嗚!疼——疼……” 祁律剛剛來到營帳門口,還沒進去,便聽到一陣陣哭聲,特別可憐兒,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祁律趕緊沖進營帳,一進去,便看到祭牙果然醒了,正哭的撕心裂肺,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濕透了衣領子,鬢發散亂,衣衫不整,還不停的踢著腿,而照顧祭牙的公孫子都此時一條大長腿膝蓋曲起抵在榻上,另外一條腿踩在地上,雙手壓住祭牙,儼然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樣! 祁律一愣,什么情況? 只聽到祭牙口中哼哼唧唧的哭著:“嗚嗚——疼!嗚嗚……疼……疼……” 何止是祁律,姬林進來都懵了,還以為公孫子都趁著祭牙昏迷,正欲施暴。 公孫子都眼看到有人進來,松了口氣,說:“天子,太傅,快來幫子都一把?!?/br> 鄭國公孫要對病患施暴,竟然還找人來幫忙?這也太重口了罷?便在祁律多想之時,公孫子都連聲說:“祭牙似什么也不記得了,再這樣鬧下去,傷口撕裂都是小,骨折之處恐怕又要錯位?!?/br> 祭牙肋骨骨折了好幾根,倘或錯位扎穿了內臟,在這個年代可是沒救的,祁律和姬林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幫忙,一同壓住亂動的祭牙。 獳羊肩方才想說的“但是”,正是如此,祭牙跌下山崖,傷及了頭部,別說狗血的失憶了,連語言神經似乎都有創傷,神智猶如一個孩童,而且說話也說不清楚,只能蹦出幾個單音,要不然就是哭鬧。 他醒過來之后,誰也不認識,一直在哭鬧,一鬧騰起來傷口就疼,越是疼便越是鬧,公孫子都又不敢真的用力怕傷了他。 祁律和姬林趕緊過來幫忙,祭牙往日乃是老鄭城的小惡霸,已然夠能鬧騰了,如神智縮水,沒成想更能鬧騰,好幾處傷口撕裂,哭的可憐兮兮,直打噎膈兒,仿佛他們都是欺負自己的壞人一般。 祁律手足無措,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祭牙突然不哭鬧了,平息下來,瞪著一雙紅彤彤,猶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望向祁律,嘴唇哆嗦了好幾下,對祁律伸出手來。 祁律心頭一喜,還以為祭牙認出了自己,連忙就著祭牙的手,趕緊抱住他,姬林一看那兩個人緊緊相擁,心里怪怪的感覺又生了起來,仿佛吃了什么酸澀的東西,燒心。 卻聽祭牙用可憐兮兮的聲音,樹懶一樣抱住祁律的脖頸,打著噎膈兒說:“娘!” 姬林:“……”燒心的感覺,莫名緩解了一些。 祁律:“……”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哥。 第40章 五行缺rou “娘——” 祁律沒成想,祭牙醒過來第一句對自己說的話,竟然是這么一個字,雖然只有一個字兒,但是沖擊力十足之大。 祁律懵了一下子,隨即說:“這……弟親,律不是你娘?!?/br> 話剛說完,祭牙一點子也不在意,摟著祁律的脖頸,歪頭看著一旁的公孫子都,隨即“嘻嘻”笑起來,甜甜的又喊了一聲“爹爹!” 公孫子都:“……” 姬林一聽,這哪里成?雖祭牙現在的神智只是一個孩子,但祁律變成了祭牙的娘,而公孫子都變成了祭牙的爹,豈不是說祁律和公孫子都有什么過于親密的干系? 姬林只覺得胃里燒得慌,又酸又燒,仿佛要著火,立刻擋在公孫子都面前,一臉正色的對祭牙說:“不行,寡人不允許,寡人要做你爹?!?/br> 祁律:“……”已經夠亂了,天子怎么還來搗亂! 醫官很快趕過來給祭牙醫看情況,回稟的還是那樣,祭牙因為碰了頭,神志不清,因此現在的神智活脫脫一個小孩子,說話也說不利索,如今的醫學條件實在太差,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好,醫官也不敢說大話。 醫官只能反復的說:“祭小君子年紀輕,身子骨兒也好,倘或細心調養,應該會有好轉?!?/br> 醫官簡直就是畫大餅,應該會有好轉,也不知能好轉到什么程度,也不知祭牙什么時候才能認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