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鄋瞞軍隊快速后撤,姬林眼看著偷襲的軍隊撤退,松了一口氣,然而公孫子都已然殺紅了眼睛,似乎并不打算放過他們,立刻催馬追上。 “公孫子都!”姬林大喝一聲,眼看著公孫子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忍著肩膀劇痛,快速催馬上前,他一路策馬飛奔,一把拉住公孫子都的馬轡頭,大喝著:“公孫閼!你瘋了不成???眼下不宜窮追,你想讓祭牙白白流血么?!” 祭牙…… 一聽到這個名字,公孫子都握著殘劍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橫沖直撞的馬匹這才慢慢停了下來,馬蹄子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音,終于止住。 公孫子都坐在馬背上,一張惡鬼一樣的面容慢慢蘇醒,如夢初醒,嗓音沙啞的說:“祭牙……” 姬林見他終于恢復了理智,自己卻一口氣沒提上來,登時頭暈目眩,“嘭!”一聲猛地栽下馬背。 “天子!” 祁律眼看著鄋瞞軍退了下去,狠狠松了一口氣,卻聽到前方傳來大喊的聲音:“天子昏厥了??!醫官——傳醫官!” “天子!醫官何在!” “快傳醫官!” 祁律等人快速沖過去,就看到前方一地的殘垣斷戟,火勢還在零零星星的焚燒著梅山,姬林從馬背上突然摔了下去,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樣,呼吸也非常微弱。 醫官大驚失色,沖過來跪在地上給姬林診脈,肩膀有一處箭傷,胳膊上后背上都有幾處傷口,均沒有中毒的跡象,不知為何天子竟昏厥了過去。 姬林倒了下去,渾渾噩噩的聽到大喊的聲音,一聲一聲的不斷回響著,非?;靵y。 他努力睜開眼睛,“嗷嗚?”奶聲奶氣的小狗叫聲從給自己嘴里冒出來,原來不是箭傷突發,而是子時已到,自己突然變成了小狗子。 小土狗從地上爬起來,便看到遠處石厚公孫子都抬著自己的身體快速往軍營里送,方才鄋瞞軍突襲,軍營已然亂七八糟,如今眾人重新回來,也顧不得混亂,趕緊去搶救天子。 小土狗晃了晃自己的小腦袋,差點被跑來跑去的人群給踩到,趕緊退了幾步,退到角落的地方,想要去找祁律。 就在這時候,突聽一聲怒吼“找??!什么叫做找不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小土狗歪了歪腦袋,定眼看過去,原來那怒吼之人竟是鄭國的國相——祭仲。 姬林認識祭仲不是一天兩天了,祭仲身為鄭國的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來沒有發過這么大的火氣,姬林什么時候見他,他都是笑瞇瞇的,仿佛一只笑面虎,而如今,祭仲終于卸掉了自己偽善的面目。 祭仲嘶聲力竭的怒吼著,嚇壞了鄭國的虎賁軍,趕緊應聲:“是!卑將這就去找,把梅山翻一個底朝天,也一定會……會將祭小君子帶回來?!?/br> 祭仲沒有再說話,他似乎很疲憊,擺了擺手,示意那士兵下去,士兵不敢再觸國相的霉頭,立刻小跑著離開。 等士兵離開之后,祭仲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迷惘,看向鄭伯寤生的營帳,慢慢抬起腳步,步伐卻很沉重,往鄭伯寤生的營帳走過去。 小土狗有些奇怪,他很想知道這次鄋瞞人偷襲和鄭伯寤生有沒有關系。按理來說,鄭伯是個聰明人,引外敵入侵這種蠢法子,他絕對不會做,但是姬林難以想象,如果不是鄭伯授意,身為長狄人的鄋瞞國,怎么能跨過強國老大鄭國的邊境,進入鄭國境內的梅山呢? 要知道梅山距離鄭國的都城老鄭城已經不遠了,如此長驅直入,如此悄無聲息,到底是何緣故? 小土狗想要仔細去探聽探聽,但是又不好挨得帳篷太近,只能慢慢往前爬,稍微湊近一些,歪著頭,支著小耳朵仔細聽。 營地被毀得七七八八,虎賁士兵們立刻重新扎起主營帳,祁律隨著醫官沖入主營帳,天子還在營中“搶救”,其實天子此時此刻已然變成了小土狗,就是再怎么搶救,也醒不過來,除非天亮之后。 鄭伯寤生的營帳也已經重新樹立,祭仲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過去,沒有讓人通傳,“嘩啦——”一聲,掀開帳簾子,低頭走了進去。 鄭伯寤生剛剛脫下帶血的袍子,還沒有換上新的袍子,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祭仲,祭仲和往常一樣,拱手作禮,說:“拜見君上?!?/br> 鄭伯寤生瞇了瞇眼睛,祭仲的樣子和平日里一樣,但又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樣,或許是因著……祭牙的事情。 鄭伯寤生說:“起來罷?!?/br> 祭仲拜見之后,卻沒有起來,反而“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上,鄭伯寤生吃了一驚,說:“祭卿,你這是做何?” 祭仲表情還是很淡然,淡淡的說:“仲大逆不道,敢問國君一句……君上的不惜一切代價,便是引外敵入侵,令鄋瞞人長驅直入,大兵梅山嗎?!” “放肆??!”鄭伯寤生怒吼一聲,說:“祭仲!可是孤平日里太寵著你由著你,是誰讓你用如此語氣與國君說話的?這就是你作為一個臣子,侍奉國君的道理么?” 小土狗趴在營帳外面,支棱著耳朵去聽,但是里面說話的聲音太小了,基本聽不清楚,就在此時,驀然傳出一聲大吼,似乎是鄭伯寤生呵斥祭仲的聲音。 “呵……呵呵……” 祭仲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抬起頭來,輕聲說:“君上,您的寵愛,便是要了我侄兒的命么?” 鄭伯寤生眸子一縮,呼吸稍微有些凝滯,便聽祭仲又說:“自從侍奉君上,仲不敢走錯一步,唯恐給君上丟了顏面,但如今……但如今還是錯了……” 小土狗只聽到鄭伯寤生的一聲怒吼,其余又什么也沒有聽到,很快祭仲從營帳中退了出來,他退出來,“嘭!”一聲直接跌倒在了營帳旁邊,旁邊的虎賁軍看到祭仲,趕緊跑過去扶起來。 “祭相,您怎么了?” “要不要喚醫官過來診看?” “祭相?祭相?” 祭仲的表情有些渾渾噩噩,被扶起來,沒有理會那些虎賁軍,只是擺了擺手,往前走去。 小土狗看著祭仲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哪想到一國權臣竟然也會有如今這幅表情,是了,祭仲如今三十幾歲,他為鄭國付出了那么多,根本沒有兒子,身邊只帶著這么一個侄子,祭仲把祭牙當成親兒子來看待,如今卻什么也沒有了。 “嗷嗚……”小土狗的耳朵耷拉下來,晃了晃小尾巴,似乎也在悲哀,那小模樣可可憐憐,誰想到前些日子還在一起抓魚的祭牙,突然就沒有了呢。 而且…… 祭牙還是為了搭救祁律和姬林才被巨石砸中的。小土狗的眼睛瞬間又亮了起來,耳朵豎起來,刺棱著小尾巴,小爪子使勁在地上拍了幾下,似乎在下什么決心。 就在姬林發誓一定要抓住鄋瞞軍主使,查清楚這次鄋瞞軍突襲事件的時候,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往這邊跑過來。 “簌簌簌”的腳步聲斷斷續續,似乎在避開旁人的視線和眼目,然而那個人萬萬沒想到,這邊還趴著一只不起眼的小土狗。 小土狗立刻縮在角落,讓自己更加不起眼起來,便看到那人影走得近了,竟然是…… 鄫姒! 鄫姒鬼鬼祟祟,動作十分可疑,避開巡邏和搭建營帳的虎賁軍走過來,“嘩啦”掀開鄭伯寤生的帳簾子,鉆了進去。 “嗷嗚?”鄫姒不是洛師的女酒,怎么認識鄭國人?大半夜的,還是鄋瞞偷襲之后,竟然進入了鄭國國君的營帳,絕對不簡單。 祭仲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很快離開了,鄭伯寤生坐在席子上,伸手抵著額頭,只覺得頭疼欲裂,頭疾又發作了,一陣暈一陣疼,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鉆進了營帳,鄭伯寤生抬起眼皮,冷聲說:“是你?” 鄫姒說:“姒拜見鄭公?!?/br> 鄭伯寤生冷冷的凝望著鄫姒,聲音沙啞至極,說:“鄫姒,你的計劃,便是引鄋瞞人入我鄭國嗎???好啊,好,好得很!你是想連孤也一并子殺死!” 鄫姒見到鄭伯寤生發怒,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低聲說:“君上您當真是誤會了婢子,并非如此,那些鄋瞞襲軍,其實……其實并非真正的鄋瞞人?!?/br> “哦?”鄭伯寤生瞇著眼睛,說:“并非真正的鄋瞞人?” 鄫姒立刻說:“正是呢君上,婢子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引外敵入侵呀!請君上明鑒,那些都是婢子請來的死士,學了幾句鄋瞞的土話兒,假扮成鄋瞞的偷襲軍隊而已?!?/br> 鄭伯寤生又說:“就算那些人并非真正的鄋瞞人,這么點子人馬,偷襲可以成功,難道真的能殺死天子和祁律么?如今失敗,你該如何?” 鄫姒用袖子掩嘴笑了起來,說:“君上,您又錯怪婢子了,婢子并非是異想天開,想用這么點人就殺了天子和祁律,這只不過一個開場而已?!?/br> 偷襲的軍隊人數很少,只是因為出其不意,才讓虎賁軍亂了分寸,整頓之后必然會反撲,所以鄫姒并不是要殺死天子和祁律。 鄫姒幽幽一笑,說:“其實……婢子最開始的目的,便是祭小君子的?!?/br> “祭牙?”鄭伯寤生瞇了瞇眼睛。 鄫姒說:“祭牙這個吃里扒外的,分明是咱們鄭國人,卻巴巴的跑到洛師去獻媚,什么事兒都胳膊肘往外拐,君上,您就沒有想過,祭相如此愛見自己的侄兒,倘或被祭牙說動,也跑到了洛師去,那君上可怎么辦是好?” 鄭伯寤生瞇著眼睛,沒有說話,眼眸深不見底,仿佛一潭冰冷的幽泉。 鄫姒又說:“因此婢子也是為了給君上分憂,這次偷襲的目的便是祭牙無錯了,祭牙如今死了,一來君上不必擔心祭牙拐帶著祭相也跑到洛師效忠。二來嘛……二來,婢子自有辦法,將祭牙之死與鄋瞞偷襲安在祁律的頭上,到時候,祁律變成了鄋瞞外敵,天子便是再愛見他,也必定會……自斷雙臂!” 鄭伯寤生還是沒有說話,瞇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鄫姒催促的說:“君上,事到如今,已然一條險路,切勿回頭了??!” 小土狗緊緊貼著營帳,還是和方才一樣,聽不清楚里面的聲音,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什么“君上”等等,鄫姒顯然和鄭伯認識,而且兩個人還很熟悉。 說了一會子話之后,鄫姒退出了營帳離開,小土狗晃動著小尾巴,立刻匍匐在地上,十分機警的跟在鄫姒后面,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名堂。 鄫姒從鄭伯寤生的營帳中出來,并沒有回到自己的營帳,營地里還亂糟糟的,因此根本沒有人注意鄫姒這么一個小小的女酒。 鄫姒竟然從營帳圍欄的豁口地方鉆了出去,動作十分迅捷,跑進了梅山的森林之中。小土狗一看,哪里能放過鄫姒,立刻晃著小尾巴追上去,鄫姒雖然身材嬌小,但是小土狗身材更小,也從圍欄的缺口鉆了出去,繼續跟上。 鄫姒進了森林,來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小土狗睜大眼睛,趕緊藏了起來,前方有人,鄫姒應該是來與那個人碰頭的。 姬林真是要感嘆一下子,有的時候作為一只小土狗當真是幸事,因為誰都不會防備一只小狗子。 鄫姒來到那人身邊,果然站定了下來,對方說:“你來了?” 是個男人的聲音,但是聲音很古怪,聽起來特別別扭,好像帶著一股口音。 鄫姒笑著說:“讓將軍久等了?!?/br> 將軍?小土狗的耳朵支起來,什么將軍?哪個國家的將軍? 男子cao著一口奇怪的口音,說:“周人的營中如何?” 小土狗立刻警戒,周人?這個男子管他們叫做周人,說明甚么?說明他根本不是周人,那便是外敵。 鄫姒說:“將軍您放心好了,那幫子周人,根本不知道咱們的計劃,尤其是鄭伯,那個鄭寤生,哎呦呦,英明一世,糊涂一時啊,婢子告訴鄭伯,鄋瞞軍隊是死士假扮的,鄭伯已然相信了,一切全都按照計劃進行?!?/br> 小土狗一聽,更加肯定了,偷襲營地的鄋瞞軍,果然就是長狄人,而鄫姒和鄭伯寤生本是一伙兒的,而鄭伯寤生似乎也被鄫姒給擺了一道。 這個鄫姒,很可能是鄋瞞人,藏得很深…… 鄫姒又說:“只要將軍的人按照計劃,被那群蠢貨俘虜之后,一口咬定祁律便是引鄋瞞軍隊進入梅山的罪魁禍首,便沒有問題了。您放心好了,祁律的背上,也有鄋瞞的紋身,一脫衣裳,絕對難逃其咎……堂堂天子太傅乃是鄋瞞外族,天下共誅,祭仲還死了一個侄子,哼哼……就算天子舍不得誅殺祁律,也會有人逼迫他誅殺祁律的?!?/br> 小土狗這么聽著,只覺得后背一陣陣發涼。 祁律的背上有鄋瞞人的紋身?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說祁律是鄋瞞人? 小土狗歪著腦袋仔細去想,他的確見過祁律沐浴,而且還很多次,但是姬林這個人一直比較禮教,非禮勿視,從來沒有直勾勾盯著祁律沐浴,如果說是紋身…… 小土狗眼眸一亮,祁律的背上好像的確有個紅色的印記,難道便是鄋瞞人的紋身? 紋身這種東西,中原人是不興這一套的,最早的紋身就是墨刑,往身上臉上刺字,是奴隸和犯罪之人的象征,非常低賤,因此中原人沒人會給自己紋身。 但是當時的外族便不一樣了,無論是鄋瞞還是百濮,似乎都有紋身的傳統,并不覺得紋身低賤。 小土狗腦海中亂糟糟的,他們的確抓到了襲軍的俘虜,而且這會子虢公忌父正在連夜審問,如果俘虜真的按照鄫姒的陰謀招認祁律,那么…… 后果不堪設想。 而且幾乎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小土狗立刻著急起來,使勁晃動著小尾巴,但自己現在是一只小土狗,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等到天亮的話,一切就全都晚了! 小土狗著急的不行,幾乎是上躥下跳,那藏在森林里的鄋瞞將軍厲喝一聲:“是誰?!” 鄫姒回頭去看,滿不在乎的說:“沒事,一只狗子而已?!?/br> 天子的軀體靜靜的躺在榻上,呼吸很平穩,卻很微弱,肩膀上的箭頭已經取了出來,也包扎完畢,好不容易止了血,其余的傷口也全都包扎過了,但是天子就是不醒過來。 祁律著急的不行,手腳冰涼,他坐在榻牙子邊上,來不及去換衣裳,衣裳上、臉上還都蹭著血跡,緊緊握著姬林的手掌,明明那么溫熱,卻為何就是醒不過來。 會不會和祭牙一樣…… 不,不會。祁律趕緊搖搖頭,祭牙被滾石砸中的場面,一直回蕩在祁律的腦海中,不停的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