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祁律一聽,咦?公孫子都這口氣,怎么有點酸?比自己腌的泡菜還酸。 祭牙奇怪的說:“看美人兒怎么的?我本就喜歡美色,還不能看一眼美人兒了?” 他這么直白的說出來,公孫子都臉色一變,點頭說:“也是,子都先告辭了?!?/br> 祭牙趕忙張開手,攔住公孫子都說:“也是甚么也是?話沒說清楚之前不許離開,你這陰陽怪氣的,我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公孫子都垂頭看向攔在自己面前的祭牙,似乎又恢復了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公孫,輕笑一聲,說:“祭小君子,這些日子你是否與子都走的太近了一些?祭小君子可不要忘了,你的叔父乃我國的國相,而子都是國中公孫,你我的立場十足分明,希望祭小君子身為卿族之人,不要越到子都的地盤子上來……好自為之罷?!?/br> 說罷,轉身直接走人。 祭牙呆呆的立在當場,一臉迷茫的看著公孫子都突然發怒,然后冷聲走人,仍舊是一頭霧水,不知他為何說風便是雨。但聽著那冷硬的口吻,莫名其妙的,心里無端端升起一股氣悶,還挺委屈。 祭牙站了一會子,這才反應過來,指著公孫子都早就離開的方向,氣的跺腳說:“公孫閼你這個大王八,我叔父都不曾這般罵我!” 祁律眼皮直跳,總覺得祭牙與公孫子都這種吵架的方式有點怪怪的,便好像是……小情侶鬧分手? 祁律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忙又去忙活料理皮皮蝦。 皮皮蝦rou肥又鮮,帶著一股甘甜的滋味兒,清蒸沾著咸香的魚露,再配一點姜末,水產的原汁原味簡直讓人欲罷不能;鹽焗進味,相對于清蒸的甘甜,鹽焗更偏重于咸香,尤其是皮皮蝦的殼子被炸得酥香,恨不能連殼子一起吃掉,都不忍心吐出來;至于香辣,那更不必說了,辛辣配合著水產鮮味,簡直便是雙重的刺激,越吃越想吃。 眾人全都吃了肚歪,尤其是姬林,姬林特別喜歡辛辣的味道,幾乎包圓了香辣味的皮皮蝦,便是連鄭伯寤生都對祁律的理膳手藝另眼相看起來。 只有祭牙今日食欲不佳,不知是不喜歡吃水產,還是因著與公孫子都吵架的緣故,沒吃兩口,直接去睡覺了。 吃飽喝足之后,眾人便準備歇下,祁律炒了那么多皮皮蝦,沐浴之后倒頭便睡,因著與天子又“重歸于好”,放下了心事,祁律睡得是又快又香。 睡到半夜,祁律突然感覺耳邊有一股熱氣,隱約有人在急喚:“太傅!太傅!快起身!” 祁律還以為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堪的“噩夢”,竟半夜里看到了姬林,姬林就伏在他耳邊,急促的呼喚,熱氣噴灑在祁律的耳朵上,有一些麻癢。 “太傅!快醒來!” 祁律腦子轉不過來,不過姬林反復的呼喚,還是叫祁律醒了過來,原不是夢,震驚的說:“天子?” 姬林動作很是迅速,一把抓住祁律,將人拽起來,說:“快!營地被人偷襲了,隨寡人走!” 偷襲? 祁律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人便是鄭伯!鄭伯和姬林“有仇”,如果說是誰半夜偷襲營地,肯定是鄭伯無疑,祁律再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營帳外面亂作一團,有火焰在燃燒,連成一片,從遠方鋪天蓋地而來,祁律震驚的說:“這么多人???” 那些偷襲營地之人各個人高馬大,騎在馬上,非常善于騎射,風一樣飛撲而來,且訓練有素,嘴里說著祁律聽不懂的話,也不是古語,聽起來好像是少數民族的語言。 姬林拽著祁律,將人一把送上馬匹,說:“快走,是鄋瞞人?!?/br> 鄋瞞人? 祁律來到這里之后,也大體了解了一些眼下的情勢,畢竟要做太傅,又讓獳羊肩給他念了很多的書,因此得知這鄋瞞是什么人。 周王室把不服管教的人列為四等:東面的東夷人,西面的西戎人,背面的北狄人,和南面的南蠻人。 南蠻人最好懂,說的就是不尊天子,自立為王的楚國,楚國在中原眼里就是不入流的南蠻子。 而東面,就是齊國一帶,齊國乃是姜太公的后裔,又服從天子的管教,因此不是東夷人,但是在很多中土的老貴族眼里,其實齊國也是東夷。 而秦國對抗最多的,便是西面的戎人。 至于鄋瞞人,便是狄人之中的一個分支。鄋瞞人乃是上古防風氏的后裔,據說他們身材高大,所以也稱之為長狄人,鄋瞞便是他們的國家名字。 鄋瞞人一向以驍勇聞名,且異常兇狠,在中原人眼中看來,鄋瞞便是茹毛飲血的部落,異常野蠻。 而鄋瞞國的根據地分明在齊國往上的一段地帶,怎么會突然入侵腹地的梅山?且梅山險要,鄋瞞人是怎么進入梅山的?再者,就算是鄭伯寤生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暗殺姬林,那也斷不會勾結鄋瞞人這種外敵,鄭伯寤生很聰明,這不是自斷后路,引人詬病么? 祁律顧不得這么多,他被姬林送上馬背,便看到所有人都從營帳跑了出來 ,虢公忌父令虎賁軍抵御鄋瞞的襲兵,大喊著:“天子!快上馬!上馬!” 姬林知道祁律不會騎馬,如今眼下緊急,立刻翻身,直接躍上了祁律的馬背,雙手摟過祁律,拉住馬韁繩,立刻催馬,戰馬猶如狂風,瞬間席卷而出,颯沓著馬蹄,又有虎賁軍的掩護,虢公忌父立刻帶著眾人沖出偷襲的包圍。 “怎么會這樣?!” “鄭公呢?!” “君上呢???” 祁律聽到祭牙的質問聲,還有鄭國人混亂的聲音,祭仲在火海中尋找著鄭伯寤生,鄭伯的樣子也很狼狽,袍子都給燒了,躍上戰馬,一同隨著大部隊沖出重圍。 鄋瞞人在身后怒吼著,一路窮追不舍,虢公忌父開路,祭牙、公孫子都斷后,雖鄋瞞人出其不意,不過洛師的虎賁軍被訓練的異常有素,此次帶兵前往鄭國,挑選的也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很快將窮追不舍的鄋瞞人甩掉。 “甩掉了?安全了?”祭牙狠狠松了口氣。 “嗖——!”卻在這時,頭頂有什么從黑暗之中飛竄了出來,姬林眼眸一瞇,動作迅捷,猶如一頭惡狼,一把抱住祁律,將人摟在懷中,同時拉拽馬韁。 “嗤!”祁律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后背頂來,姬林的胸口狠狠撞在自己肩上,回頭一看,竟是冷箭!方才從頭頂上飛下來的是冷箭,本沖著祁律而來,哪知道姬林反應這么快,一下擋住了祁律,冷箭直接射中了姬林的肩膀。 “天子??!”祁律大喊了一聲,他能聽到姬林悶悶的低哼聲,冷箭就支棱在他的肩膀上。 姬林動作十分果決,“嗤——”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哆!”的將冷箭的箭桿應聲削斷,回頭只看了一眼,沙啞的說:“放心,無毒?!?/br> 姬林的目光一轉,眼神肅殺,立刻朗聲大喊著:“快撤退!是陷阱!” 祁律看向四周,原本以為擺脫了鄋瞞人的偷襲,哪知道因為天色太暗,他們竟被鄋瞞人驅趕到了梅山的峽谷之中,峽谷上方火光攢動,顯然是有敵人埋伏在上面。 緊跟著,似乎要驗證姬林的預測,便聽到“轟——??!”巨響,仿佛野獸的號角,滾石從天而降,這是要將他們活埋在此處! “撤退??!” “保護天子!” 在眾人散亂的喊聲中,祁律只聽到祭牙嘶聲力竭的大喊:“兄長!天子??!” 祁律感覺到一片黑暗從天上砸將下來,仿佛是一張黑暗的大嘴,瞬間便要將同乘一匹的祁律與姬林吞沒。 “嘭!”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從斜地里撞過來,祁律與姬林二人被猛地撞下馬背,直接撲倒在地上,隨即便聽到“呲——”的一聲,有什么熱辣的液體飛濺在祁律的臉頰上,一路向下流淌。 是血…… 祭牙的血。 滾石從天而降的同時,祭牙大喊一聲,根本沒有一點子的猶豫,突然撲過來,直接將祁律與姬林沖下馬背,一瞬間,滾石落下,什么也看不見,塵土混合著血水飛揚起來。 “啪嗒——”一聲,有什么東西被巨石砸的蹦了起來,正好滾落在公孫子都帶血的衣擺旁邊,是一把被砸斷,混合著斑駁血水的殘劍。 上面刻著一個字…… ——牙。 第38章 脫衣驗身 “祭牙……” 滾石降落,一瞬間山谷陷入鋪天蓋地的塵土之中,公孫子都的嗓音沙啞到了極點,艱澀異常,他輕喊了一聲。 “祭牙??!” 隨即便是一聲大吼,快速沖向滾石。 “公孫!” “快,快攔住公孫!” 虎賁士兵大喊著,去阻攔公孫子都,要知道公孫子都可是公孫,身份高貴,滾石還在降落,“轟隆隆”的聲音不絕于耳,仿佛要將一切掩埋。 就在虎賁士兵攔住公孫子都,不讓他沖過去的時候,“轟?。?!”又一聲巨響,山谷竟然坍塌了,祭牙被壓住的地方突然塌陷,直接斷裂了下去,伴隨著巨響,塵土飛揚,血水混合著泥土,直接滾下山去。 “祭牙!”公孫子都嘶吼著,揮開身邊的虎賁軍,不顧一切的沖過去,“啪!”一聲,只是抓住了地上滾落的那把染血的殘劍,而祭牙的身影根本沒有看到,一切隨著坍塌,全部消失在眼前。 “殺——??!” 山谷里混亂不堪,鄋瞞偷襲的軍隊從西面八方席卷而來,祁律濺了一臉的血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滑,頭一次有些發懵,只覺得不真實,祭牙有說有笑的臉面還印在祁律的腦海中,下一刻卻什么都不見了。 灰飛煙滅,一點兒也不剩下。 “嘎啦——”公孫子都將地上那把染血的殘劍撿起來,白皙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上面的刻字,食指一彈,發出“?!钡腻P鳴,血水順著“牙”字快速滾落。公孫子都慢慢抬起頭來,黑色的鬢發從面頰滑落下來,在漫天的塵土之中,他的眼神通紅充血,往日里俊美的面容凸起著青筋,嘶吼了一聲,一轉殘劍,快速沖上去。 姬林捂住自己的傷口,雖然冷箭沒有淬毒,但正巧打在了肩膀上,傷了筋骨,右手吃力,抬不起來。姬林忍受著劇痛,看了一眼身后塌方的山谷,沙啞的大喊著:“鄋瞞長驅直入,欺我周人,如今已無退路,諸位隨寡人殺出一條路來!” 他說著,左手用力,“嗤——”的抽出佩劍,又轉頭對石厚說:“調遣一隊虎賁軍保護太傅,其余人……隨寡人迎敵!” 石厚立刻拱手,干脆利索的說:“卑將領命!” 虎賁軍是見過大世面的,雖然已經退入了絕境,身后的山谷被砸出了斷崖,卻沒有慌亂,虢公忌父和石厚各自調遣了一隊虎賁軍,忌父留在原地,守衛眾人,石厚則是帶著人跟隨姬林沖入敵群。 公孫子都手執殘劍,飛快向前跑去,一個翻身躍上馬背,鮮血從殘劍上不停滴落,染紅了他的衣擺,衣擺在昏黃的塵土中發出咧咧的響動,一馬當先第一個沖入敵群。 很快,兩邊的軍隊交鋒,是兵器相接和吶喊嘶吼的聲音。 祁律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打仗,要比他想象中“真實”的多,臉上還掛著祭牙的血水,溫熱的氣息慢慢散盡,變得如此冰涼。 獳羊肩護住祁律,眼看著祁律出神,心中也十分復雜,畢竟祭牙是為了救祁律和姬林才被滾石砸中的,而且山崖斷裂,連尸骨也找不到了…… 在嘶吼聲中,獳羊肩想要安慰祁律一句,卻見祁律突然抬起頭來,他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樣迷?;煦?,瞇了瞇眼睛,已經恢復了以往的鎮定,聲音略微沙啞的說:“鄋瞞人數并不多,只是仗著奇襲,擾亂了我軍的步調……獳羊肩?!?/br> “小臣在?!鲍A羊肩立刻拱手。 祁律說:“快,四周找找,有沒有纛旗、牙旗!還有戰鼓、火把,全都收集起來!” 獳羊肩一時間不知道祁律要做什么,但是聽到祁律的嗓音,莫名覺得可信,根本無法質疑,立刻說:“小臣這就去!” 周公黑肩聽到祁律這么說,似乎瞬間明白了祁律的想法,也讓手下的親隨幫忙去尋找這些東西。 虢公忌父那邊有一只牙旗,牙旗是立在主帳門前,足有合抱粗,代表軍營威嚴的旗幟,方才因為鄋瞞軍突襲,這么沉重的旗子誰也顧不得,凌亂的躺在地上。 虢公忌父抱住粗大的牙旗,手臂上肌rou隆起,嗓子里發出一聲低喝,轟然將牙旗舉起,“嘭!”束在昏黃的塵土之中。 因為天色昏暗,還有滾石的緣故,四周根本看不清晰,祁律見到牙旗豎起來,立刻說:“點起火把,越多越好,讓留下來的虎賁軍每個人能舉多少舉多少?!?/br> 虢公忌父立刻下令:“快!所有虎賁軍聽令,舉起火把!” 火把一個一個相繼連綿的亮了起來,虎賁軍一個人至少舉兩只火把,甚至有人抱了一捧的火把,祁律又說:“敲起戰鼓!使勁敲!” 轟隆隆隆—— 戰鼓的聲音猶如滾雷,在山谷里快速回蕩,鼓聲非常低沉,低音在昏暗中響動的時候,人的耳朵很難分辨是從哪一個確切的方向傳達而來,仿佛千軍萬馬,再加上黑暗中的火把和牙旗,鄋瞞軍見到一定會亂了方寸,以為是增援的軍隊來了。 鄋瞞軍隊突襲,貴在精銳,人多必然露餡,所以祁律斷定,鄋瞞的偷襲人數其實根本不多,只要鄋瞞人覺得周人的援軍到達,必然會保險為主,調頭撤退。 果不其然,山谷被火把照的猶如白晝,鼓聲雷動,驚天動地,前方的鄋瞞軍瞬間有些散亂,祁律聽不懂他們在交談什么,但很快,鄋瞞軍已經開始鳴金撤兵,潮水一般向后涌去,頭頂上投石的鄋瞞人也撤了下去,山谷慢慢歸為平靜。 姬林、公孫子都和石厚在前方迎敵,公孫子都一人一馬,也沒有穿介胄,仿佛是從黃泉之中跑出來的惡鬼,他的頭冠被打掉了,長發披散而下,臉上橫著鮮血,襯托著白皙的皮膚,更像是一只惡鬼,手中只握著一把殘劍,不要命似的沖鋒陷陣。 “撤退!”鄋瞞人大喊著:“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