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祁律喝醉了酒,跑步的速度卻很快,仿佛兒童樂園里的碰碰車,東倒西歪的曲線前行,一路跌跌撞撞,姬林只是稍不留神,祁律已然跑出一大截。 “太傅!”姬林當即趕緊隨便掖了掖自己的袍子,生怕祁律腳下一空,直接投入水中,仗著自己大長腿,追在后面。 祁律似乎感覺到有人追自己,跑著跑著還回頭看了一眼姬林,隨即跑得速度更快,一面跑還一面撒酒瘋的說:“有……有狗追我?!?/br> 姬林:“……” 姬林真被祁律給氣死了,堂堂天子,雖他的確午夜之后會變身小土狗,但自己如今可是天子的模樣,祁律竟然說追他的是狗。 姬林心想著,等抓到了祁律,非要好好整治他不可,然……也要等到抓到才行。 祁律一路跑,專門往偏僻的地方鉆,幸而這個時候晚了,冊封宴席又很宏大,所以宮人都去幫忙,這附近沒什么人煙,不然宮人們就會看到天子衣衫不整,追著太傅一路“嘿嘿嘿”的場面兒…… 祁律喝多了,他感覺自己暈乎乎的,腦袋里特別慢,后面有個黑影一直追著自己,好像是一頭大狗,體型巨大那種,而且特別兇殘似的,如果被追上,他很可能會被狗狠咬一口! 祁律這個人,除了麻煩之外,還特別怕疼,因此不敢停下腳步,牟足了勁兒往前跑,生怕大狼狗撲上來咬他。 這一跑,竟然跑到了公車署附近。獳羊肩和石厚還沒有離開,獳羊肩不知祁律何時才會散席,因此便在這里兢兢業業的等著,石厚也不能留他一個人,便一起等在公車署。 石厚打算跟獳羊肩聊一些什么,哪知道獳羊肩這個人看起來少言寡語,實則更是少言寡語,不怎么喜歡說話,也不搭理石厚。 石厚昔日里是主子,獳羊肩是奴仆,而如今反了過來,他也沒有立場讓獳羊肩如何。石厚眼眸轉了轉,笑著說:“時辰都晚了,家宰還未用過晚膳,我看太傅一時回不來,不如咱們一并子去用晚膳?” 獳羊肩淡淡的說:“我還不餓,石騎奴可自行去用晚膳?!?/br> 石厚被堵了話頭,也不覺惱怒,湊近獳羊肩一些,說:“家宰還不餓?厚卻餓極了?!?/br> 他說著,靠近獳羊肩的頸側,輕輕的嗅了一下,說:“這羊rou倒是極其鮮美了,不知厚可有這個口福?” 獳羊肩感覺石厚的熱氣吐在自己的頸側,燙的他一個激靈,下意識縮了縮脖頸,伸手抵在石厚的胸口上,眼眸微微有些晃動,月光下,那單薄的模樣真的像極了一只小綿羊。 石厚不給獳羊肩拒絕的機會,剛要繼續打蛇隨棍上,便聽到“簌簌簌”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在快跑,朝著他們來了。 石厚感覺后背“咚!”一聲,被人狠狠鑿了后心一拳,雖然力氣不是很大,石厚又是個習武之人,并不嬌氣,這點子疼痛算不得甚么,但是平白無故被人打了一下,還是十足窩火。 石厚怒目轉過頭來,他的表情十分陰霾,瞪著一雙陰鷙的眼睛,一轉頭,竟對上了祁太傅醉醺醺,透著不正常殷紅的臉面,那殷紅的顏色一直蔓延到了祁太傅的衣領子里。 石厚震驚的說:“太傅?” 祁律還舉著拳頭,剛才那一拳就是他打得無疑,人贓并獲,便聽祁律大著舌頭說:“臭……臭狗!敢叼我家……家的羊!” 獳羊肩嚇了一跳,臉上通紅,石厚被破壞了好事,干抹了一把臉面,無奈的說:“太傅你這是飲了多少,才醉成這樣?” “本……本太傅……”祁律晃晃悠悠:“沒、醉!” “太傅!”祁律剛說完沒醉,獳羊肩一聲大喊,眼看著祁律膝蓋一軟,直接就要坐在地上。 石厚是個練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抄起祁律,祁律仿佛沒有骨頭,軟塌塌的靠在石厚身上,感覺有人在扶自己,便伸手勾住石厚的脖頸,把石厚當成了拐棍兒,使勁往上爬,口中喃喃的說:“扶、扶太傅起來,太傅……太傅還能飲!” 姬林從后面追上來的時候,便看到祁律雙手勾著石厚的脖頸,看似特別親密一般,臉頰還窩在石厚的肩窩上。其實祁律是借著石厚的力氣正在往上爬,但從姬林這個角度看起來,兩個人幾乎親在一起。 姬林心里登時一沉,也不知為何,面容跟著沉了下來,大步走過去,一把將掛在石厚身上的祁律打橫抱了起來。 突然有人殺出來,把太傅給搶了去,獳羊肩定眼一看,竟是天子! 獳羊肩趕緊作禮,說:“小臣拜見天子?!?/br> 剛才因為驚訝,沒有仔細看,如今借著月色這么仔仔細細的一打量,登時震驚不已,恨不能懷疑是自己的招子出現了問題。 因著天子衣冠不整,他的天子外袍撕爛了,里衣也被撕開了,支棱著,露出一大片胸口,不止如此,天子的脖頸上還有一塊深深的齒痕,看起來極其曖昧,好像有什么熱情如火之人,對天子做了熱情如火之舉動。 “咳!”姬林發現獳羊肩震驚的看著自己,咳嗽了一聲,十分正直的說:“太傅飲醉了,今日便留在宮中夜宿,你們可以回去了,明日再進宮來接太傅便是?!?/br> 獳羊肩腦袋里有點生銹,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什么情況,結巴的說:“是、是,小臣敬諾?!?/br> 姬林也沒有再說廢話,一把抱起撒酒瘋的祁律,他的臂力驚人,手臂用力,肌rou隆起,穩穩當當將祁律抱在懷里,仿佛他的體重根本不值什么。 祁律醉的厲害,在姬林懷里來回打挺,還要翻身,嘟囔著說:“唔……頭、頭疼?!?/br> 姬林十足無奈,說:“乖,一會子飲了醒酒湯,再睡上一晚,明日晨起便不難受了?!?/br> 姬林又嘆氣說:“飲這么多,如何能不頭疼?” 說著,抱著祁律便走了,留下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的獳羊肩,和一臉好生莫測的石厚。石厚還輕笑一聲,說:“有趣兒,當真有趣兒的緊?!?/br> 祁律被姬林抱走,以為這樣便安生了么?遠遠沒有。 祁律飲醉之后戰斗力是無比驚人的,別看太傅平日里恭恭敬敬,是個很拎得清的人,但是他喝醉了酒,簡直肆意張狂,被姬林抱在懷里,還摟著他的腰,嘟囔著:“好弟弟,你的腰怎么突然這么粗了?” 姬林一聽,額角狂跳,“好弟弟”?祁律的結拜兄弟,那不是祭牙么?祁律竟然在做夢的時候都夢到了祭牙?姬林心里有些酸酸的,也不知太傅平日里做夢,有沒有夢到自己。 祁律又嘟囔著:“好弟弟,你的腹肌怎么練的?快……快教我,我……我也要練出十八塊、塊腹??!” 十八塊?姬林忍不住笑了出來,真當是牛腩嗎,竟然還想要十八塊,太傅也真是貪得無厭之人了。 祁律口中說著好弟弟,哪知道真的這么巧,遠處便傳來“好哥哥!我要找好哥哥”的聲音。姬林一聽,頭更疼了,這聲音不是老鄭城一霸祭牙嗎? 果然,祭牙也飲醉了,他一向酒品便不好,如今又飲醉了,東倒西歪,還真別說,好哥哥和好弟弟的酒品一般無二的差,人神共憤。 公孫子都追在他后面,好說歹勸的,祭牙非要找好哥哥,嘴里喊著:“別……別攔我!我要找……找好哥哥!好哥哥!” 祁律雖然醉著,耳朵里聽到有人叫自己,竟然從姬林懷里抬起頭來,“嗯?”了一聲,說:“牙、牙牙!” 姬林一聽,好家伙,還牙牙?除了好弟弟,竟然生出個小名兒來。 祁律和祭牙大老遠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祁律掙扎著,就跟一條缺水的小魚似的,非常要從姬林懷里跳下來,姬林根本按他不住,又怕使蠻力傷了祁律,于是只好松手。 祁律立刻沖向祭牙,祭牙模模糊糊的也看到了好哥哥,于是兩個人快速碰頭,“吧唧”抱在一起,緊緊抱著對方,仿佛久別重逢的親兄弟。 祁律含糊的說:“好弟弟,你怎的又瘦了?腹肌呢?” 祭牙根本沒有腹肌,剛才那是天子姬林,祁律認錯了人,醉的一塌糊涂,祭牙則是一臉心疼,說:“好哥哥,你也、也瘦了……” 兩個酒瘋子,而且還是武瘋子,緊緊摟著對方,誰也不撒手,姬林和公孫子都均是十足為難,而且公孫子都注意到了,天子的脖頸上有一個咬痕,衣衫還給扯得爛七八糟,簡直沒眼看,多看一眼恐怕都要被治罪。 公孫子都趕緊過去棒打鴛鴦,硬生生將久別重逢的好哥哥好弟弟拆開,扶著祭牙說:“乖,別鬧了,咱們回館驛?!?/br> “不……不!我今晚要和……要和好哥哥睡、睡!” 祁律聽說祭牙要和自己睡,立刻“嘿嘿嘿”的傻笑,又要撲過去和祭牙抱在一起。姬林眼疾手快,一把撈住祁律,祁律簡直“來者不拒”,直接抱住了姬林,還摸他的腹肌,說:“哇……好弟弟,你的腹肌、腹肌又回來了,結實、好結實……” 姬林被他摸得有些尷尬,衣裳本來便亂,趕緊又把祁律打橫抱起來,說:“太傅,別鬧了,乖乖睡一覺?!?/br> 姬林和公孫子都好不容易拆開這兩個人,公孫子都趕緊裝作什么也沒看見,他心里承算可是一套一套的,立刻扛著祭牙就往公車署走。 祭牙被他抗在肩頭,踢著腿甩著手,胡亂大喊著:“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信不信、信不信我咬你!” “嘶……”公孫子都只覺脖頸一陣刺痛,捏著祭牙下巴,說:“你又咬我,嗯?看回去怎么收拾你?!?/br> 姬林終于成功把祁律“偷渡”回路寢宮,宮中的寺人和宮女都傻了眼,姬林沒讓他們伺候,說:“都下去罷?!?/br> “是?!北娙舜饝艘宦?,很快全都退下去,太室之中只留下祁律與姬林兩個人。 祁律倒在榻上,一刻也閑不住,立刻一個轱轆又爬了起來,仿佛在假裝不倒翁一般。他爬起來,胡亂的往榻下爬去,踉蹌的坐在席上,去抓案幾上的羽觴耳杯。 姬林還以為他渴了,畢竟鬧騰了那么久,必然口渴的厲害,哪知道祁律并不是渴了,他把空的羽觴耳杯端起來,仔仔細細的把頑,然后“嘿嘿嘿”一笑,說:“好……好看,這個好看,喜歡!”隨即把羽觴耳杯塞進自己的袖袍里。 祁律把天子的杯子搶走之后,又站起來,看到墻壁上掛著的長弓,那是裝飾品,雕刻的花紋十分精美,祁律墊著腳搖搖晃晃把長弓也摘下來,還往自己懷里揣,長弓那么大,怎么可能揣的下去?祁律卻不甘心,直接把長弓背在了自己背上,還拍了拍胸口,說:“很……好看,也喜歡?!?/br> 那之后,祁律把太室里值錢物件兒全都搜羅一空,裝在自己懷里和袖袍里,裝的滿滿的,好像懷里揣著一個大西瓜似的,走起路來“咣當咣當”直響,一面走還一面往下漏。 姬林無奈的說:“好好好,都是太傅的,太傅既喜歡,便送給太傅?!彼f著,幫祁律把掉在地上的裝飾品撿起來,全都擺在案幾上,說:“全是太傅的,都擱在這兒?!?/br> 姬林幫著祁律碼放他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哪知道祁律“嘿嘿”一笑,突然兩只手托住姬林的臉面兒。 姬林還在碼放“寶物”,哪知道突然被祁律給捧住了臉頰,姬林的身材好,臉也不大,頭身比例堪稱逆天,然而比起祁律來說,臉盤子還是大一些的,祁律的手又不夠寬,捧著姬林的面頰,便感覺有些吃力。 饒是如此吃力,祁律卻依然捧著,笑瞇瞇的靠過來,一點點靠過來。 一瞬,姬林的呼吸都屏住了,慢慢的看著祁律的面容一點點擴大在自己面前,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清晰到極致之后,又開始變得模糊,因著距離太近了,已經打破了安全的距離,所以愈發的模糊起來。 姬林甚至能感受到祁太傅口中的熱氣,帶著一股灼燒的酒香,噴灑在姬林的雙唇之間。 祁律笑著說:“嘿!這個……俊俏,也……喜歡!我的了……” 梆梆! 姬林的心跳飛速飆升,腦袋里仿佛跑了一支馬隊,“轟隆隆”帶著絕塵的聲音而來,塵土飛揚,一時間蒙蔽了天子的意識,什么也想不到了。 就在這時候…… 吱呀—— 一聲極輕極輕的響動,似乎在開門,立時把姬林的意識拽了過來,一瞇眼睛,沉聲說:“誰?” “是……是婢子?!敝灰娨焕w瘦的身影從太室門外走進來,連忙跪在地上,雙手托著一個承槃,擎在頭頂,說:“婢子鄫姒,見到祁太傅醉酒,恐怕太傅明日里宿醉難過,因此私自端了一豆醒酒湯來,還請……還請天子責罰?!?/br> 姬林“咳”了一聲,與祁律拉開一些距離,祁律還是醉醺醺的沒什么意識,身體一軟,“嘭!”直接倒在了姬林的臂彎里,似乎根本不知他剛才硬撩了天子。 姬林看到醒酒湯,臉色有些緩和,說:“有心了,把醒酒湯留下來,你退下罷?!?/br> “是?!编嬫Φ吐暣饝?,將醒酒湯放在擺滿祁太傅寶物的案幾上,然后恭敬的退了下去,將太室的門關好。 祁律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撒酒瘋,還罵天子是狗,用小匕拍打天子的腹肌,說天子的腹肌是肥肥的牛腩。遠遠不止這些,他還撕爛了天子的衣裳,搜刮了天子的太室,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往懷里塞,席卷一空。 “嘶……” 祁律低低的呻吟了一聲,頭疼,疼得要死,胃里也不舒坦,宿醉的難過蔓延開來,讓祁律感覺渾身都不得勁兒。 祁律忍受著宿醉的頭疼,迷茫的張開眼睛,先慶幸了一下,自己做了一個張狂肆意的夢,幸虧是做夢,不然真的對天子指手畫腳,還席卷了天子的太室,何止是殺頭,沒準還要滅族!雖祁律也沒什么族…… 祁律這么慶幸著,揉著額角,慢慢從榻上坐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地的衣裳,外袍、里衣、衣帶子滿天飛,狼藉不堪入目! 祁律一愣,如今是夏天,夏日的衣裳很單薄,不至于穿這么多罷,仔仔細細定眼一看,不只是素色的里衣,竟還有黑色的里衣!那不是天子的衣裳么? “轟隆——”祁律的腦袋瞬間炸了鍋,差點給炸出一個洞來。不對,很不對勁兒,這里太寬敞了,就算太傅府的房舍也很寬敞,但是不及這里三分之一,寬敞的房舍,奢華的擺設,還有……這寬闊的軟榻。 這里是——路寢宮太室! 祁律轉頭一看,赫然看到了躺在天子軟榻里手的姬林! 姬林還沒有醒過來,眼下天色還早,微微發亮,今日不用上早朝,姬林又被祁律這個醉鬼“折騰”的不行,自然起的晚了一些。 而祁律呢,如果不是因著頭疼給疼醒了,他必然要睡到太陽懸掛正中央,才會自然醒過來。 祁律被眼前的場面震驚了,太室仿佛打了劫,地上凌亂的衣袍纏纏綿綿,案幾上是祁律夢中搶掠的財寶,不不,不是做夢。 無論是撕了天子衣裳,還是戳了天子腹肌,還是對天子評頭論足,還是咒罵天子是狗,都不是做夢。 “唔……”祁律的頭更疼了,一瞬間斷片兒的記憶潮水一般回籠,洶涌澎湃,簡直便是決堤一般沖了回來,他好像還捧著天子的臉面,夸贊他生的“俊俏”。 祁律沒成想自己醉酒之后如此狂野,關鍵為什么斷片兒不能徹底斷片兒,這些尷尬的記憶為什么還要回來,祁律寧肯掩耳盜鈴,現在好了,連耳朵都不讓自己掩…… 祁律心頭有些發慌,無論是做小吏還是做太傅,他從來沒這般慌過,趕緊從榻上跳起來,一把抱起地上的衣裳,胡亂的套在身上,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跟做賊一樣,盡量放輕腳步,生怕姬林被他吵醒,一路小跑著出了太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