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萬千話語,不敵他,一點相思淚。 有什么東西忽然就在心底里碎裂,綻開,又平靜。但已經有什么不一樣了。 若溪眨了眨眼睛,喉嚨里發出了點嗚嗚的聲音,衛颯緊張的松開抱住她的手,仔細的探查著她的脈搏,他的緊張和仔細看在眼里,若溪竟然勾動了下唇角。 原來他也不是清風明月那樣的無所畏懼,到底,世間上還有能讓他掛心的東西。 尤其是這事物還是她自己的時候,若溪竟然覺得有幾絲甜蜜的感覺躍上心頭,連帶著減輕了身上的疼痛無力。 “還有哪里不舒服?”衛颯看見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忽而緊張起來,喚了一聲寶焰,便叫他去請太醫。 她一個小小的宮女,竟也能夠幾次三番的勞動太醫的大駕,真是怪哉! 若溪輕笑的眼神不經意的裝進眼前人的視線之中,若溪便是一怔,眼前人……花自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勸君憐惜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會是他? 邪魅凜然的細長眉目,那對永遠帶著不正經光芒的眼眸里此刻正被關心和緊張的神色牢牢占據。他的下頜上竟有點點的青色胡茬裸露在外,連帶著那雙勾人魂魄的雙眼底下,兩團青紫色的倦意讓若溪的心陡然提起又沉落。 他如此憔悴……可是因為她? 低低的垂下眼簾,別開腦中所想,她這是怎么了?難道是忘記了自己會變成這副模樣全都是因為這個男人故意的避開和遠離么?真討厭!自己的心里居然會有這樣的遐想連連。 太醫們很快便到了,若溪幾乎就要以為這些太醫早就恭候此刻多時了。進來的人她認得,是宮里很有名望的胡太醫,胡太醫見她微微睜開的眼睛里閃動的光彩便是一愣,狐疑的過來替她診脈,許久放下,卻沉吟不語。 衛颯等得著急,催促道,“太醫,如何?” 胡太醫又看了一眼若溪,示意衛颯出來說。 大約有盞茶之后,衛颯返回來,而不見了胡太醫。 他的眉目有些怔忪,依稀可見的是幾許悔意,他想給她最好的,卻不曾設想到,有時候時間不等人。 衛颯輕而又輕的走到床邊,坐在她的身邊,見若溪眨巴著眼睛看著他,苦澀一笑,故作輕松的姿態居然讓若溪有些心痛。出了什么事么?為何一向天塌下來都不會皺眉頭的他也會露出這樣惆悵的容顏。 似乎是讀懂了她眼神中的含義,衛颯輕輕一笑,恢復了幾成往日的桀驁不馴,“放心,什么事情都沒有?!?/br> 若溪又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顯而易見。什么事情都沒有?她才不信。 衛颯苦笑連連,取了鏡臺上的一只梳子過來替她梳理下額前的碎發,“本王是什么人物,既然我都說沒事了,那就是真沒事了,知道么?” 好吧,不愿意說就拉倒。若溪白了他一眼,自己閉著眼睛好好享受著別人伺候著的感覺。梳子的齒輕輕的從額前滑過,梳子的木料是薔薇紫檀木,每一次梳理下來都會帶著一點淡淡的花香和木頭的味道,還有殿中不時飄蕩進來的海棠花香,真是愜意無比。若溪吸了兩口氣,昏沉沉的又有些想睡。 衛颯愛戀無比的梳弄著她烏黑的發絲,每一下落下,心里的踏實就重了一分??粗佳垤`活的和自己打著啞謎,這種心照不宣的快樂,非旁人所能感受。 只是……他要如何告訴她……剛剛胡太醫謹慎的診斷之言? “溪兒?”喚了一遍她的名字,確定若溪已經睡熟,衛颯緩緩放下手中的木梳,注視凝望著她蒼白的臉。 簾攏一挑,打斷了衛颯的思緒,回頭看時,卻是白江。 “聽說若溪醒了,我過來看看?!卑捉瓟n了攏袍袖,站在衛颯的身后,探目看著若溪,“怎么樣?太醫來看過了?” 衛颯點了點頭,白江見他神色有異,便猜到一二,衛颯苦笑一下,知道瞞不過他,用眼神示意他出去再說。 兩人來到屋外。衛颯輕輕放下簾攏,重重的珠簾影帳晃動著,仿佛一地破碎的琉璃,將日光斬碎成無數的碎片。 “若溪大概是中毒了?!毙l颯沒有任何鋪墊的來了這么一句。驚了白江一跳。 “中毒?”白江心里一動,佯裝不知。 “胡太醫剛剛親自診斷過的,他對我說起時,愿用性命擔保診斷無誤?!毙l颯輕輕說著。 “什么毒?” “不清楚,胡太醫說他行醫數十年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病癥,若非是若溪中毒在先,她這一次也不會如此難以醒來?!毙l颯的聲音忽然有些低沉?!澳莻€下毒的人,本王一定要把他找出來?!?/br> 白江熟知他的脾性,他這樣低沉的聲音不免讓他開始懷疑衛颯會將下毒的人捉住再五馬分尸的場景。他腦子里天馬行空的想著,心里也沒少了腹誹,找到下毒之人?開什么玩笑?她這毒是胎里帶的胎毒,是血毒,和自身的骨血都混在了一起,找到下毒的人和解掉她身上的毒一樣,都是不可能的難事。 他心里明白,卻不能和他說。 衛颯眼眸一轉,邪魅的眼睛里迸射出的是冷然的寒意,漆黑如墨般的瞳孔嗽然轉為一點的鋒芒,射出來兩道刀鋒般的銳利,落在白江妖嬈的面孔上,連白江都忍不住從后脊背上爆出一股寒意來。 “白江,把我不在宮里這段時間里和若溪接觸過的人都查出來,刨根追底的排查一遍,一定要找出那個在背后妄圖致若溪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一句話,擲地有聲。他現在就是把那個人千刀萬剮的心都有。 “殿下,先莫要動怒,眼下照料好若溪才是第一要事。如果真的有人打算要若溪的命的話,他們一擊未成,肯定會再找機會動手,這段時間,殿下也不可以掉以輕心,若溪剛剛醒來還比較虛弱,正是別人有機可趁的時機?!卑捉烈髦?,又補充一句,“另外,屬下以為,若溪的一切飲食和用藥,殿下最應小心?!?/br> 衛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把他的話全都聽進去了。白江遞過來一枚錦盒,“里面是白川留下的丹藥,每三天服一次,每次一粒?!?/br> 衛颯接了過來,掂了掂,里面果然有些動靜,聽起來,數量還不在少數?!坝袡C會替我轉達謝意,若是以后白袍如來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只要是在大祁國,盡管來找本王?!?/br> 白江摸著自己袖口繡得整齊的小花,笑得嫵媚又妖嬈,“殿下,您要是這會兒清閑的話,屬下另有一點私事想要同您說?!?/br> 衛颯一愣,捧著錦盒欲走不走,“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衛颯一愣,捧著錦盒欲走不走,“什么事?” “殿下您難道不想知道我和白袍如來的關系么?屬下可是以為您會對我們倆個的關系很想要了解一二呢!”白江笑靨如花,看著衛颯的眼睛都要流出蜜來,衛颯顯然是見慣了他這副模樣,瞇了瞇眼,等著他的下文,“所以呢?” “所以屬下專程的跑來,專程的打算給您好好說上一番呀?!卑捉A苏Q劬?,何其無辜。 衛颯哼了一聲,彈了彈懷中的錦盒,看著白江一臉欠揍的表情,神色淡淡,“那……我只問你三件事,你照實回答即可?!?/br> “殿下請講?!?/br> “第一個問題,你和白川是不是舊相識?” “是?!卑捉卮鸬暮芸?,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兒,沒什么好隱瞞的。 “第二個問題,如果本王沒有記錯的話,白川是北冥國人,他如果要借你之手對我不利,你會不會照做?” “不會?!币撬?,衛颯已經在他的眼皮底下死了一百次。白江笑了下,淺淺的回答。 “那就是第三個問題了?!毙l颯看著白江也笑了起來,“若你再開口相邀,他會不會全心全力的救治小溪兒的毒?” “必然?!卑捉Φ酶影残?,當然了,你的這位寶貝小溪兒可是人家白川的心尖尖上的rou疙瘩,就算你三殿下不說話,他也會想盡辦法去救人的。 衛颯略微蹙眉,“既然這樣的話,我為什么還要一定來盤問你和白川的關系呢?”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飄滿天際的浮動的云彩。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淡然,仿佛世間上再大的變故都不能入他的心扉半步。 “你既不會因為他的關系對我產生半分的不忠或傷害,而且他還可以因為你的關系而親自出馬救治小溪兒,難道這不是一件該讓人高興的事么?我為什么還要對你與白川相識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而耿耿于懷呢?”朝陽之中,那個邪魅如狐的男子依靠在重重水晶一般的珠簾的后面,說的漫不經心。 白江微微一愣,隨即釋然,朝著他微微而笑,點頭道,“不錯,你說的很對。這些的確已經夠了?!?/br> 這個男子的確是這樣的一個人物,他可以對身邊的人無限度的寬容和安心,因為他平日的舉動已經足以讓這些人由衷的臣服,不是畏懼于yin威而是真正的從心底的佩服和膜拜。即便是白江這樣見過大風浪的心性堅韌的人也不免為之心折。更何況其他的下人仆眾?白江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看到那個男人捧著手里的錦盒向房中走去。 又不免開始有些挪揄的露出些許笑意來,可能那個男人他還不知道,在若溪還沒有出現在忘魂殿的時候,他們都曾經天真的認為三殿下衛颯是個天外來客,沒有什么能進入到他的心里,然而白若溪的出現似乎是打開了一道大門,告訴人們衛颯也是個人,不是個神,他有血有rou,也有感情。 平素里累積起來的風流名聲和沾花惹草的小伎倆在這個時候成了不攻自破的謠言。 并非太上忘情,并非無血無情,是太有情而不得不珍惜自己的本心。 人的心只有一顆,愛了一個人,就難以再轉圜。 白江和他都是深諳此法的人,深深的明白愛這個字的濃重含義,而愈加謹慎。饒是如此,他們都還是難以躲過一個情劫,難以逃脫一個愛字。 怎么算,他都是那個比較倒霉的人好吧?白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嘆了口氣,人家喜歡的不是風流美女就是青春佳人,可他……算了,老天注定讓他一眼看中那個白袍的男人,那就讓這份感情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好了。他無力的聳聳肩,忽而想到另一件事,對著簾攏里面的男人說道,“紫嫣公主大婚已畢,您老人家的婚事大概是近了吧?” 話中帶著幾分調侃,衛颯不為所動,“等老頭子定日子吧?!狈凑呀洿鹪柿诉@樁婚事,也就不會再去矯情的想要拖延婚期,該來的躲不掉么。 “寶焰今天從宮里回來聽說了幾句話,大概你爹的意思是等華旗將軍進京之后,就讓你倆完婚,這么說起來,也就不過是下月十八的光景,殿下,屬下是不是該回去準備上一份大禮來恭賀您的新婚大喜呢?” 衛颯隔著珠簾瞄了他一眼,咬牙切齒,“白江,你最好祈禱你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什么人,不然的話,哼哼……”他話中威脅的意味深重。 然而白江不為所動,像無數次斗嘴時那樣賴皮的摸了摸鼻子,“屬下最近心火旺盛,耳朵不怎么靈光,您剛剛說的話,屬下可是一個字都沒聽見啊?!?/br> 賴皮!衛颯扭過去不再理他。 白江也不計較,依在衛颯剛才依靠過的地方,“弦月不是個省油的,若溪這個樣子,如何和她再一個屋檐底下生活?” 衛颯手底下的動作一滯,沒有說話。 “所以,接下來的那個消息可能您聽了之后會比較高興?!卑捉踝懔诵l颯的胃口才緩緩的說了出來,“傳說天下第一美人,要在君來客棧里大辦選夫大會?!?/br> “選夫大會?”衛颯眉頭一動,“現在的女人可真是會想辦法。天下第一美人?你可是說的萬花樓的頭牌么?” 白江嗔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惱怒他的不解風情,“殿下現如今也變得如此不憐香惜玉了?人家用的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顯而易見的就是要摒棄萬花樓頭牌花魁的名號,既然是要出嫁從夫,自然這種青樓里的花名就用不得了。再說,哪個男人愿意迎娶一個依舊帶著青樓花籍的女子呢?” 衛颯點了點頭,“老白,你風流倜儻的很,去那個選夫大會,再合適不過,若是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看中了你,本王替你大辦喜宴,如何?” 如何個毛??!白江白眼一翻,陰陽怪氣的捏起自己的衣袖放在唇下,眼波流轉,做千嬌百媚狀,“殿下可是忘了?人家可是中意龍陽之軀的。那花再好,屬下也是不愿染指的?!?/br> 衛颯忍著自己要吐的沖動,終于肯轉過臉來好好看著他說話?!斑x夫大會是在哪日?” 白江嫣然一笑,伸出四根手指頭來搖搖晃晃,“四天之后,便是?!?/br> 衛颯若有所思的點頭,白江心領神會,“既然殿下允了,屬下就去cao辦?!毙l颯揮了揮手,白江便閃身離開。 他雖然對那個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不感興趣,但……衛颯看了看依舊睡顏安好的若溪,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無限寵溺的道,“看你平時精明的像個鬼似的,到頭來,還是得讓我費點心給你找個平衡,有的女人就是蛇蝎心腸,卻偏被你這個沒頭腦的家伙撞見,若非能找到一個旁人來制衡,只怕你還沒好利索,就又被人扒一層皮了?!彼麑χ焖娜粝?,輕輕的低喃。 窗楞外,海棠花搖曳生姿,衛颯敞開一扇雕花大窗,回眸笑道,“小溪兒,你若不早早好起來,等到了夏天,可就大大的不妙了?!?/br> *** “你對衛颯說了?”白衣男子盤膝坐在茶具前,烏黑的茶盤上擺放著上好的青白色的瓷器,茶盞里飄著裊裊的白煙,聞起來頓覺香氣盈然于鼻尖。白江毫不客氣的端起一杯放到鼻尖底下輕嗅,覺得一股香氣從上到下的灌了進來,連頭腦都為之放松和輕靈了許多。 深深的吸了一口,再把胸臆間的乏氣吐出,“整個京城我也只能尋到你這一處安靜的地方?!?/br> 白川淺淺而笑,顯然覺得他這句話是理所應當。 白江戀戀不舍的品了一口杯中碧綠的茶水,“我對他說了,他已然明了我的用意。已經同意了?!?/br> 白川保持著那種淡淡的雅致的笑意,“如此,不是很好么?” 白江幾乎又要沉浸在他那種淡然的冷然的笑容之中,眼神才一迷蒙,自己就醒過勁兒來,微微有些臉紅,“把那位紅姑娘送進宮里,對你有什么好處?”他問的很直白。 白川不動神色,反問,“難道你要我把她放在我這里?” 白江啞然。 的確,那位姑娘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被白川帶在身邊的,何況,她還是風鳴的女人。要是把她放在杏林山,也不可,在那里,日子長了就難免會將他們的底細一一摸清楚。在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把人家安插在自己的地盤,可實在不是件明智的抉擇。 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白江低嘆一聲,亂世之中,有能耐的人活得自在,俯仰天地,瀟灑自然,弱小一些的群體,如這美艷的女子來說,便如同河面上搖擺不定的浮萍,聚散生死,全在風吹過的一瞬間。他這么想著,連含在嘴里的上好茶湯也覺得沒了味道。因為他在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上依稀看到了若溪的將來。 她們都曾榮極一時,她們都美顏傾城,然而結局卻未必如春花般美好。他放下手中的瓷杯,杯子底部和茶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敲在他的心上,長嘆口氣,“也罷,左右她進宮去也能陪若溪說說話,那位弦月公主要嫁過來,對她只能是處處掣肘?!毕氲较以律磉吥菐讉€刁難若溪的小宮女,白江就十分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