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節
而政事堂也沒有和內閣唱反調,他們也明白這事兒是薛崇訓要做的,和內閣關系不大。張說等人隨即也認為革新科舉利大于弊,連李守一也沒有如何反對……科舉取士到了今天實在是一種發展趨勢和共識,人們已找不到有說服力的論據來反對;而數學是薛崇訓寫的書,大臣們也不愿意拿這個細則說事兒,那是明顯和皇帝過不去。 薛崇訓早就料到改革科舉只是難選主持大局的人,在兩衙不會遇到多少阻力,只是沒有料到進展會如此順利迅速。他干脆就趁熱打鐵,當場封了蘇晉太子少師的榮譽頭銜,下旨他主持科舉變法。 蘇晉認為新科舉制度要兩年之后才能開始,現在天寶二年冬,第一次在各地進行生員資格考試應在四年春季,接著四年秋闈開始第一次鄉試,新進士的產生大約在天寶五年春天。因為新科舉有一門天下人完全陌生的科目《數學》,在此之前要印刷書本傳到各州,并給士人以習學的時間;饒是如此薛崇訓明白天寶四年的數學科也只能考簡單的試題,人們學習的時間太短,不過他也不可能把一項國策拖延四五年才去實施,只能這樣了。另外朝廷要在各道設學政衙門、在州縣設州學縣學,要改變翰林院國子監的格局,這些都需要時間。 等這一系列安排好之后,就在今年冬天,薛崇訓終于頒布了科舉的詔書,下旨廢除舊的科舉取士制度,從天寶四年起施行新的科舉制度,并在詔書里概括了新的規則。 圣旨最先貼在宮門口,這種公開的圣旨迅速張貼到了各地驛站,進而擴散到各州縣衙門。 第七十五章 貴人 臘月間,長安已下過兩場雪,城中房屋頂上、墻頭上的積雪尚未融化,今日太陽倒早早地攀到了城樓上頭;加上今天又是十旬沐假,公門官吏不用上值,確是一個好日子。 由內侍省出面找作坊印刷的第一版《數學》已經出現在了長安市井,可能比較偏遠的地方現在還買不到,但關中各地已經開始銷售了。正值休假,蘇晉一早起來就穿了一身棉布袍子,帶著一個牽馬的老仆,二人一馬便悠閑地從安邑坊出來南行,到城南普通百姓聚居的地方瞧瞧情況去了??纯葱聲圪u的情況,也許就能瞧出新科舉制度開局是否順利的跡象,正如終南山一位隱士留下的半首詩“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 蘇晉年到中年,經歷了大起大落后已不再有往昔唇紅齒白的風流印象,出門私訪穿著普通,腿腳不甚方便,走在市井之間鮮有人注意,他看起來好像一個落魄文人一般,路人誰又知道他是當今天子門下的紅人呢? 主仆二人剛走到一間書店外面,就聽門口正在吵架。蘇晉讓馬夫扶他下馬,站在一旁看熱鬧。嗓門最大的是一個胖婦人,拍著一本書指著旁邊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的鼻子大罵:“人家叫你文屠夫,你還真來勁,真當自己是文人墨客,拿了鋪子上的錢過來買這鳥書!” 蘇晉不動聲色地一看,那婦人手下拍打的書正是第一版《數學》,在她口中被稱作“鳥書”,蘇晉的眉頭不由得一皺。 婦人放開了那本“鳥書”,雙手岔開腰間繼續罵道:“你要買書我管不著,平時也沒少給工錢,是你自個又懶又賭,憑啥拿鋪子上的錢來買?今天你非得把書退了還我,要買自個想辦法去!” 一個穿長衣的老頭兒好像是書店的掌柜,出面說道:“本店買賣公道合理童叟無欺,概不賒賬退貨,書已經買了,面上還被你們弄上了油膩,怎能退換?要理論到別處理論,別在這兒擋著老朽做生意?!?/br> 那被稱作“文屠夫”的青年頭發猶如稻草,袖子上油膩膩的,確實是沒什么書生氣質。他也沒和婦人爭執,只在那里說軟話,看來婦人口中所言“偷了店鋪上得錢”倒也沒有冤枉了他。文屠夫好言道:“這陣子正好手頭緊,又急著買這本書,方出此下策。兄嫂何苦為了一點小錢當街大吵大鬧?” 婦人怒道:“一拿就是兩貫,你還當自己是公子,這是小錢?” 文屠夫又勸道:“兄嫂您得往遠處瞧,當今天子下詔書科舉求賢取士,這回真正是出身寒門也能封侯拜相,絕對錯不了。不就是掏兩貫錢買本書嗎,這不是小事一樁?臨街張三還欠我幾貫賭資,改日我去討要回來還您不就成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不過是借點急用,瞧您說得怎么算偷?” “哼哼……”婦人叉著腰冷笑了一聲,“你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咱們家收留你是覺得你家遭了天災可憐,你是借人籬下,明白不?” 婦人說這話就真的有點難聽了,不料文屠夫的臉皮卻也厚,仍然嬉皮笑臉地說好話。婦人沒傷到文屠夫,反倒刺激了在一旁圍觀的蘇晉。 聽人說起“借人籬下”,蘇晉就想起自己落魄那會兒去投奔丈人家,期間難免遭遇冷言冷語白眼奚落,至今記得很清。眼前這個人稱“文屠夫”的青年應該也是寄宿在親戚家中,那個兄嫂應該是同族遠房兄弟的老婆,說話確是直接連拐彎抹角都省了,蘇晉不禁對他產生出一絲同情來。 只見文屠夫臉上掛著笑容,臉皮很厚的樣子。不過蘇晉一琢磨,此人定是有苦衷,倒是不是真的無所謂……否則他干嘛還要關注科舉,不是仍然執著出人投地? 看到這里,蘇晉便一瘸一拐地走上去,從袖帶里摸出兩張青錢來,淡淡地說道:“這本書我買下,送給這位小生?!?/br> 圍觀的百姓本來已經覺得興趣索然,不過就是那婦人耍潑有點看頭,但市井之間最不缺潑婦;這時半道里殺出一個仗義的瘸子來,一下子又勾起了眾人的興致。有挑擔歇稍的也放下扁擔,非得看完是非再走。 那婦人和文屠夫都吃了一驚,回頭看向其貌不揚的蘇晉,一個瘸腿的中年文人。蘇晉臉上的表情很淡泊,卻和那種無欲無求的佛道之人的淡泊不同。文屠夫隱約感受到有一種氣勢一般,忙抱拳道:“晚輩怎好無功而受祿?” 蘇晉道:“你就別客氣了。人生有起伏,總有遇到窘急之時,我不過舉手之勞,無須計較?!彼f罷便要走,文屠夫急忙雙手抱向額頭上深深一拜:“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請受晚輩一拜。未請教先生名諱?” 轉眼之間兩人又是客套又是禮節,婦人反倒插不上嘴,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安靜了許多。 蘇晉坦然受了他一拜,作為內閣大臣,平時被人恭敬奉承的時候太多,此時受市井間一個無官無職的人拜也沒什么感覺,揮了揮手道,“萍水相逢,不必了?!彼叩今R前時,忽然文屠夫又追了上來,說道:“先生留步,稍稍等我一下?!闭f罷急忙奔到人群里一把揪出一個人來,急道:“張三,原來你就在這里,還錢來!” 那面相猥瑣衣著同樣邋遢的張三頓時一臉堆笑:“等錢夠了,咱還能不還你……對了,剛才那個道士給我算了一卦,說我今年之內就有財運?!?/br> 文屠夫和張三說話時哪里還有剛才文縐縐的口氣?他罵道:“走江湖的道士你也信?” 旁邊一個拿著卦番的老道也是在這里圍觀看熱鬧的,從人群里擠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文屠夫道:“小生有文運,近幾年必能入仕,老道先把話說在前,到時大伙再看看今日是不是信口開河?!?/br> 老道這么一說,文屠夫一語頓塞,別人說了句吉利話,還能再說道士是假的?世人多少有點信神鬼玄虛,哪會自己說自己不會走運?老道又指著路邊已經上馬的蘇晉對文屠夫說:“此公是貴人,天賜你遇貴人,莫非你要就此錯過?” 蘇晉也聽見了道士的話,臉上微微有些驚訝,馬夫低聲道:“這老道竟有幾分眼光?!碧K晉便轉頭隨意看了一眼,只見那道士衣著破舊,卻見須發飄逸、雙目有神、臉上氣色非常之好,投足之間倒是有幾分逍遙自得和仙氣。觀氣質就讓蘇晉有了幾分好感,這樣氣質的人在市井中還確是少見,莫非真是隱于市井之間的大隱? 文屠夫正忙著拉住張三說話:“今日窘急,給你個便宜。我欲請那位先生喝兩盅,你只要付酒錢,欠我的那幾貫銀子便消了?!?/br> 蘇晉一副漠不關心要走的摸樣,但將文屠夫的話聽在耳朵里,心道:這后生倒心實。不過到底是個市井小民的身份,他也沒多少結交的興趣,反倒是街邊那落魄的老道,讓蘇晉有點興致,畢竟天子薛崇訓和太后太平公主都是號稱修道之人。蘇晉剛想到這里,老道士便哈哈大笑,對文屠夫道:“小生要是將貧道也一并請了,再請那邊的先生,多半有戲?!?/br> 聽到這里,蘇晉心下又是微微吃驚,那老道士還真是個會揣摩人心思的人。 “想蹭酒喝便明說,扯那么遠干什么?”張三沒好氣地說道,因為是他付賬。 文屠夫聽罷跑到馬前,抱拳道:“先生仗義,難得有緣結識,若是不嫌棄,請先生與那邊的老道一起到酒肆喝兩杯薄酒如何?” 蘇晉看了一眼那個老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來做東,你們賞臉喝我請的酒?!?/br> 文屠夫聽罷也不執著誰請,反正見這個中年文士出手大方也不是缺錢的主,不缺錢的話正如他所言,別人能喝他的酒也是瞧得起。 于是書店門口吵了一場之后,最后卻變成了三個不同身份有老有少的人有說有笑地去喝酒了。圍觀的市井小民這才滿意地陸續散去。 第七十六章 枕頭 三人進了一家酒肆,這里的房屋很陳舊,恐怕是有些年頭了,但酒水小菜的價格卻不低,這里是長安。里面的木臺上坐著一個抱著琵琶彈唱的半老徐娘,雖然唱得字正腔圓有模有樣,可是本人已無多少色相,以致于在場的食客們大多各自閑聊,鮮有人去聽她唱曲。 蘇晉等人也不例外,只是轉頭看了一眼,便各自意思了一下謙讓座位,最后蘇晉坐到了面對門口的位置上。沒一會兒就上來一個茶博士,先斟了幾盞茶說道:“客官稍等,伙計很快就來招呼各位?!惫痪蛠砹藗€滿面笑容的伙計,蘇晉說要做東,便叫他們隨意上幾盤小菜,來一壺好酒。 文屠夫說了兩句場面,琢磨著找話題,但之前問過蘇晉的名諱,結果蘇晉一句萍水相逢就回絕了,現在文屠夫也不好繼續問,便對坐在對面的老道說:“道長真能相面而知人得氣運?” 老道微笑著擼|了一把下巴的胡須,一副玄虛道:“信則有,不信則無?!?/br> 文屠夫笑道:“如此一來,您不見著一個人都不是有財運就是有文運?” “自然不是?!崩系蕾┵┱f起來,“貧道在邯鄲借宿時,曾遇一個進京趕考的小生,喚作盧生。他多次科考而不中,當時已是貧困潦倒,穿短衣騎驢子。貧道觀之而知盧生無文運,便當面勸他不要再考了?!?/br> 蘇晉道:“當今的科舉制度已不同以往,盧生若是還在,苦讀兩年后再考興許就中了?!?/br> 文屠夫想起自己家道尚未中落時也考過幾次不第,便若有所感地感嘆一句:“道長勸他也是勸不住的?!?/br> 老道笑著說:“二位說得都不錯,世人一生所求不過出人投地光宗耀祖,以為功成名就才能不枉此生,除此名利其他都不重要了。所以光是勸幾句是勸不住的,不過貧道自有一個法寶?!?/br> 蘇晉微微點頭,心想老道雖是出家之人,對于世道卻仍有一番體會。功名利祿在士林也常常被稱為俗物,但真正能對此物釋懷的又有幾人?功利意味著地位、尊嚴、錦衣玉食等等太多人們所求的東西,蘇晉自認也不能釋懷,他為了那顆自尊心已經竭盡所能,若是看破功名,現在還得寄人籬下吧。 文屠夫好奇地問道:“什么法寶,不如拿出來讓咱們長長見識?!?/br> 老道拍了拍隨身帶的一個包裹:“一個瓷枕。貧道在邯鄲時便將這枕頭借給盧生,盧生倚枕而臥,一入夢鄉便娶了美麗溫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中了進士,升為陜州牧、京兆尹,最后榮升為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中書令,封為燕國公。他的五個孩子也高官厚祿,嫁娶高門。盧生兒孫滿堂,享盡榮華富貴。八十歲時,生病久治不愈,終于去世。斷氣時,盧生才一驚而醒,轉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貧道仍坐在旁邊,店主人蒸的小米(黃粱)飯還沒熟……哈哈,原來是黃粱一夢?!?/br> 說完這件事,老道猶自端起一盞酒來一飲而盡,長嘆道:“人生所經歷的輝煌,不過如此??!恩寵屈辱的人生,困窘通達的命運,獲得和喪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也不過如此。盧生因此醒悟,不再進京趕考了?!?/br> 蘇晉聽罷卻沒有就此進入自然之境界,他只是覺得這個事兒挺有意思,等回朝遇到中書令張說,倒是可以和張說談談,張說是很喜歡收集整理這些民間軼事的。像他寫的《綠衣使者》在薛崇訓還沒登基時就贊嘆有加。 文屠夫好像也沒有醒悟,搖頭道:“道長何不把瓷枕也借給我,我試試如何?” 老道笑道:“你有文運,終究能得償所愿,人生如夢,既然能做一回黃粱美夢,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借貧道的枕頭?” 三人相互不知道姓名,卻在這處古舊的酒肆中聊得很歡,一直到黃昏時分才盡興。分別時,蘇晉不忘問老道的稱呼,老道倒也不拒絕,哈哈一笑:“先生有此一問,貧道怕要留名今古了!終究難逃聲名所累啊,先生就把貧道稱作呂翁罷?!?/br> 次日蘇晉上朝,在內朝外頭的槐樹下等候覲見時,正遇到張說。張說是政事堂的人,蘇晉是內閣的,平日大多數遇到多半就是相互作禮寒暄幾句,很少談得太多。今天兩個不同衙門的人卻相談甚歡,幾乎忘記了內閣和政事堂是兩個相互牽制的衙門,他們正是找到了共同話題,張說實在對這類事十分感興趣。 就連過來傳旨的宦官張肖也見狀十分好奇,只見二人有說有笑,便趁傳旨后和其他大臣說話的時候聽著蘇晉說著什么。今日薛崇訓又不見大臣,叫內給事張肖來叫大臣們各回衙門辦公的。 張肖聽到的一節正是借枕頭那里,聽了個大概也不好在大臣這里呆得太久,只得去溫室殿回稟了。他見到薛崇訓說完傳口諭的事,便輕輕提及:“張相公和內閣蘇少師在門外的槐樹底下談得很高興呢?!?/br> 張肖被提拔起來做內給事,經常在皇帝大臣間走動,浸|yin得對政局也有了些見識,他知道內閣和政事堂其實是兩處制衡的衙門,閣臣和宰相有說有笑的有點反常。張肖又負責幫皇帝聯絡內廠衙門,又密報消息的職責,此時便不忘提起了蘇晉那事兒,也有邀功討好薛崇訓的意思。 “他們說些什么?”薛崇訓果然問了一句。 張肖便自己聽到的故事大概說了一遍,只有后半段盧生做了一個美夢然后放棄科舉,前半段的來龍去脈他卻沒聽到。不料薛崇訓一聽就脫口而出:“黃粱美夢?!?/br> “皇上造了一個成語啊?!睆埿っΨ畛邪?。 薛崇訓聽罷想起此時真還沒有這個成語,頓時就笑道:“這成語的出處不會在我這里,應該會從張說的筆下流傳。上回張說還寫了一篇《綠衣使者》,寫得很好;這回有這么一個好故事,他定然會改編成文刻印?!?/br> 張肖見薛崇訓聽說了那事兒之后表情輕松還笑起來,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態,張肖便不再多言了。 “黃粱美夢一詞便讓給張說了,不過我倒是想出一首詩來?!毖Τ缬栶堄信d致地說道。 “皇上的詩每句都是千古絕唱,天下都會傳唱!”張肖剛才拍到了馬腿上,這時薛崇訓還沒開作詩,他就先歌頌起來。薛崇訓也聽習慣這種話了,不以為意,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回踱幾步,看樣子是真要作詩了。一旁幫著他批閱奏折的meimei河中公主也笑嘻嘻地拿過來一張紙放在面前,一手提起硯臺上的毛筆,一手托住下巴,興致勃勃地注視著薛崇訓。 踱了幾步,薛崇訓總算“回想”得差不多了,便開口吟道:“四十年中公與侯,縱然是夢也風流。我今落魄邯鄲道,要向先生借枕頭?!?/br> 張肖還沒贊出來,河中公主就搶先笑道:“哥哥作得好詩!”連一旁姚婉也作沉思狀,顯然這首詩的內容有些嚼頭。 薛崇訓心情變得很好,“哈哈”地爽朗笑了幾聲,回頭見河中正將詩默寫下來,便指著她面前的紙道:“寫完了讓張肖謄抄兩份,一份送給蘇晉一份送給張說?!?/br> 張肖忙遵旨去辦,將內宮的詩傳到南衙時,大臣還以為皇帝有什么政令口諭,不料是一首詩。大臣們興致一來,就要以此為題作詩回贈皇帝,南北中樞今日的氣氛倒因此變得一團和氣。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第一章 亂象 “營州必得而復失!”這是張五郎的心腹蔡賓密進的第一句話,聽起來有點危言聳聽。 蔡氏是張五郎的丈人家,籍貫同是嶺南,以前卻并無門楣,不過是商賈之家。當初張五郎遂薛崇訓在鄯州時,尚無今日之顯赫地位,偶見祭拜亡親的蔡氏小娘便一見傾心,在旁人的撮合下喜結良緣。世人很講究門當戶對的聯姻,但沒有絕對的事,當初武則天還出身木材商人。而且誰也沒想到薛崇訓會開國登基,張五郎會封侯拜將。蔡氏是張五郎明媒正娶的正妻,已經育有一女,今年又懷上了;蔡氏同屬嶺南人,故而他們蔡家的人和張五郎是很親近的。 這回跟著他到河北道的蔡賓便是蔡家的親戚,以前是跟著蔡翁在生意買賣上出謀劃策的人,還是一副商賈的頭腦,所以就算他說得危言聳聽,張五郎還是很淡定,打心眼里不怎么瞧得起蔡賓的見識。 于是張五郎摸著案上的琴左顧而言它,嘆了一聲道:“此時鎮守營州不知何日能返,內人生育也不能回家了?!?/br> 蔡賓愣了愣,忙勸道:“大事要緊,此非將軍牽掛家小的時候?!?/br> 張五郎不理會,猶自擺弄著面前的琴,他其實根本不懂音律,多有附庸風雅之嫌。只因薛崇訓也是個半吊子,卻與喜歡與杜暹一起把玩音樂,這種風氣便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了下邊的一批自喻儒將的將帥,聽說殷辭也在請名家指點音律。 蔡賓有些焦急地說道:“營州是東北絲綢之路的要沖,契丹占據此地時獲利頗豐,今落入大晉之手他們絕不會甘心,更不會善罷甘休,此時已在蠢蠢欲動尋找機會。雖然將軍手里有三鎮兵馬,但明光軍精銳之師調走,營州武備大損,情形堪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