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薛崇訓道:“我知道程夫人見過你,說了些什么?” 程千里說道:“她說陛下讓程家光耀門楣重振家勢,已是恩隆至極,要臣以國事為重勿有私念,更不能隨波逐流做于公無益之事?!?/br> 薛崇訓聽罷腦子里浮現出程婷那個小女人的影子來,真不知這樣一個女子板著臉說大道理是怎么一個模樣,他的嘴角便露出一絲笑意:“她真是對你這么說的?” “是這么個意思?!背糖Ю锏谋砬楸3值煤茏匀?,哪怕薛崇訓在打量他。他又道:“淑妃的話如醍醐灌頂,讓臣恍然醒悟,回頭三思自己,更覺汗顏。進攻營州的方略,臣心里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為何還要去爭,于國何益?若是陛下當真委以重任,臣自當肝腦涂地竭盡所能,但若是臣不是最妥當的人選,也不愿作無益之爭,不如在兵源糧草方面善加布置,讓前方大臣無后顧之憂?!?/br> 一席話真叫薛崇訓聽著十分舒坦……但他當然不會全部當真,心下倒覺得程千里是政事堂幾個人中的老辣之輩。他明白政事堂同僚和后宮之間誰對他更重要、更長久,優先保證后宮的地位才是他的目的,眼光可謂明亮長遠。 不過薛崇訓倒覺得程婷的城府沒那么深,比她叔父卻是差遠了。程千里在程家以前背著謀逆罪的背景下從偏遠的西域重振旗鼓,出將為相在相位上歷幾任皇帝,數年紋絲不動,自然是有點真本事的。 薛崇訓也點破,淡然道:“程相公有此忠心,朕心甚慰。你且安心為國效力,朕心里記著你的功勞?!闭f罷揮了揮手。 程千里便起身拜別:“臣謹遵圣諭?!?/br> 他離開后,薛崇訓又沉默著枯坐了一會,然后看了一眼下首香案邊正在熟悉奏章的meimei,還有侍立在一旁的當值宦官魚立本。這兩個人都是常常在太平公主身邊走動的人,他忽然覺得好像身邊一直都有人在監視……太平公主確是沒怎么干涉自己施政,不過她是那種想對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的霸道性格,薛崇訓也不想反抗。 “程千里和杜暹,誰更能把差事辦好?”薛崇訓不動聲色地問了魚立本一句。魚立本忙道:“奴婢不敢妄論?!毖Τ缬栍值溃骸坝植皇窃诔蒙?,你就隨便說兩句,我不會責怪你?!?/br> 魚立本這才說道:“依奴婢自己看來,杜學士上書提出方略自是成竹在胸,已想好了具體該怎么辦;程相公則多次言營州難取,心里并沒有譜?!?/br> “呵呵……”薛崇訓指著魚立本笑了一聲,魚立本一時也沒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魚立本是大明宮的老宦官了,頭發已花白,可是他的臉上卻沒什么皺紋,五官還清秀,一副半老不老不難不女的樣子,要不是薛崇訓看習慣了肯定會覺得很“妖”。 “哥哥,這里的奏章是先寫‘準奏’再蓋玉璽嗎?”河中公主瞅空問了一句。薛崇訓一副耐心的樣子說道:“拿到香案上的奏章我都大概看過,全部都批復。不過你們也可以再看看,如果有什么疏漏之處就告訴我?!?/br> 過得一會,他又對魚立本說:“你去差人叫宇文孝過來見我?!?/br> 魚立本應聲出去辦事,薛崇訓隨即便看似閑適的樣子從軟塌上站了起來,走出后門,身邊的幾個近侍跟在后面。他走到走廊上時,忽然轉過身對三娘說:“你過來,我有話給你說?!比缓罂戳似渌麑m女宦官一眼,他們也知趣地站在原地沒跟上來。 “郎君有什么事吩咐?”三娘冷冷地問道。薛崇訓笑道:“那幾個人我也不知是從哪個宮調來的,一會宇文孝來了我不想單獨和他談談,隨口支開他們罷了?!比锫犃T也就沉默不說話了。 薛崇訓和三娘在院子中四處散步,等了許久才聽見有人稟報宇文孝覲見,便傳旨讓宇文孝到院子里來說話。 書房后門出來這地兒已經能勉強算薛崇訓起居生活的一處場所了,院子里面還有浴池澡堂,宇文孝進來時顯得有點拘謹。他正待要跪拜,薛崇訓伸手托了一下:“免了,宇文公最近可好?” 宇文孝那張溝壑蒼老的老農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紫宸殿角落里的內廠衙門平日也無多事兒,老臣偶爾不來也無人過問,常在家中種菜?!?/br> 聽到“種菜”兩個字薛崇訓的腦海中就條件反射地出現了滿院子蔬菜的情形,不覺笑了一聲:“入苑坊那邊沒有異動?” 宇文孝嘿嘿一笑:“陛下放心,里面明的暗的老臣早就布好人了,那些個李家王爺每天十二個時辰每一刻在干什么老臣都一清二楚。真道是李家氣數已盡,那幫人每天聲色玩樂不亦樂乎,別說干點正事,連書都少見有人讀。廢帝(李承寧)甚至與其母同寢亂|倫,極盡荒誕,老臣前月遞過密奏上來言此事的……” 薛崇訓聽見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兒,忽然心里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忙打斷宇文孝:“此事不用提了,由得他們罷。我若是真想治他的罪,隨便都能找到把柄,不差這一樣。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另外一件事?!?/br> 宇文孝忙道:“請陛下盡管吩咐,老臣正閑得慌呢?!?/br> 宇文孝到底不是正規仕途出身的人,說點話確實沒那些正兒八經的大臣得體有規矩,不過薛崇訓也不計較。他想了想便說道:“仍是你管內廠的事,不能只局限于入苑坊等小地方,得擴大規模擬出建制,做到摸清各州道掌軍政大權地方官的動向……包括朝中大臣。原晉王府親王國內留守的官吏全部編入內廠,你挑選幾個忠心有才能的人到紫宸殿這邊的衙門來,協助你布局。我再叫蓬萊殿的宦官張肖到內廠去,有事讓他直接進內宮向我密奏?!?/br> “天下十五道都要派人?這得撒多大的網,需要不少錢……”宇文姬驚訝道。 “經費你不用擔心,也無需向左庫(南衙國庫)支度,直接從內侍省的內務局支取皇室經費,但是要管清楚帳目向內侍省交代。以前親王國管財政支度的那幾個官員,你可以讓他們在你手下當差?!毖Τ缬栴D了頓又降低聲音道,“你想辦法弄出一套建制需要時間,先挪點人暗中監視杜暹?!?/br> 宇文孝聽到杜暹的名字感到有些詫異,正想說話,不料薛崇訓馬上又道:“別輕舉妄動,只是放幾雙眼睛,明白么?” “是?!庇钗男⒆罱K沒多問,他雖然在官場上混得不多,卻是經歷過江湖的人,知道有些事兒不該問就別問。 薛崇訓忽然嘆了一口氣,仰頭看著屋檐想了一會兒,又轉身對彎著腰站在身后的宇文孝道:“用心將這事兒辦好,等張肖過去上值了,你隨時讓他向我稟報進度,他是宦官可以進出蓬萊殿?!?/br> 宇文孝忙道:“臣定然盡力為之?!?/br> 薛崇訓又獨自踱了好一陣子將此事在腦中再理了一遍。宇文孝對江湖上那套拉幫結派的組織方式比較內行,又在官府里多少見識了正規的官吏制度,在幕僚的輔佐下應該能搞出一套體系來,是不是能嚴密完善不敢肯定,但薛崇訓認為他至少能弄一個框架基礎出來。要人有人,要錢支皇糧,這事兒也不是很困難。 現在交代宇文孝的事兒應該沒別人知道,但要不了多久還是會見光的。因為這樣大規模的事務參與的人數一多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風,再說他還得從內務局領錢,首先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就是內侍省、進而是太平公主,南衙可能暫時無從得知。 第三十八章 總管 程婷的居所在蓬萊殿東北側靠近太液池,從那邊的一道門出去就有一座湖岸的水榭,水榭四周種著許多梨樹,此時正值梨花綻放到極致快要凋落的時候,薛崇訓一下值就攜程婷過去賞梨花。 在所有果樹開的花中,薛崇訓覺得梨花是最漂亮的一種,形似雪又勝過雪花,冷艷非常??上ч_花的時間并不長,一年也就二十來天。當薛崇訓想起它的美麗時,只見湖岸落雪紛紛已快到凋落的時候了,風一吹花瓣就從地上飄起,莫名地讓人產生一絲傷感的情緒來。 不過程婷反倒沒有多少傷春悲秋的樣子,她看起來很高興,見著西陲的太陽將湖面照得湖光十色波光粼粼,便跑到湖邊掬了一捧水澆到臉上,回頭笑道:“水挺涼快呢?!?/br> 她是很少在臉上涂脂粉,一向都是素顏見人,所以隨手就往自己臉上澆水,自然也不必擔心弄花了妝。薛崇訓覺得她身上一直都缺少宮廷貴婦的貴氣,卻有一種親切清新的感覺,就像是兒時某百姓家的漂亮閨女一般。 近朱者赤,薛崇訓受她的影響也仿佛覺得自己簡單明快了,便向湖邊踱步而去。他低頭看見水面上飄著一朵梨花花瓣,便順手拾了起來,只見花瓣上仍沾著水珠,又抬頭看了一眼程婷臉上的水,忽覺有相似之處,不禁更加喜愛。 今天在廟堂里程千里的那番話,程婷是不是說過,他也覺得沒必要試探了。 他走到程婷的身邊,覺得應該說點什么,便隨口道:“你覺得大明宮里比晉王府如何?” “都差不多吧,宮里有太液池,王府也有聽雨湖,雖然小了點卻也能四處逛逛?!背替孟肓讼胝f道,“最懷念的還是鄯州的州衙,房子挺舊,不過每天都可以給郎君做好吃的!” 薛崇訓道:“大明宮華麗,長年累月幽居在此著實也無趣了點?!背替寐犃T微微嘆息了一聲,低聲道:“越是漂亮的女子卻越應該懂得忍受孤寂罷?!?/br> “哦?”薛崇訓有些詫異,低頭琢磨著這句話來。 這時程婷又笑道:“沒什么好看的了,咱們回去吧,郎君歇會兒,我下廚給你做晚膳?!?/br> 現在她貴為三夫人之一,在女人中地位僅次于皇后,哪有還要親自下廚的事兒?薛崇訓道:“初見時,你是我母親府上的一名舞姬。數十美人在宴上載歌載舞,母親讓我在其中選一個侍寢,我便一眼注意到了你。舞跳得很好,要不再為我跳一次?” “郎君要看自是不能推卻,只是不知生疏了沒有,你可不準笑我?!彼f罷輕輕拽住薛崇訓的胳膊笑語嫣然。 于是薛崇訓便帶著她上了一旁的水榭,正好修在湖畔的房子前邊有一塊用欄桿圍著的木質的空地,宮女們便在那里設座。魚立本要叫人去傳樂工,薛崇訓知道他素善音律,便道:“你去取一張琵琶來就能為程夫人伴奏了?!?/br> 程婷穿著一身素白裙子,衣服也不用換,等魚立本拿來琵琶,她便回頭對魚立本說道:“月宮羽衣舞?!?/br> 魚立本戴上指套,隨手撥了三兩聲又調了一下弦,很快指下便響起了珠玉一般的音樂。程婷便在琵琶聲中翩翩起舞,正與梨花紛紛相稱,柔韌的舞姿讓水榭周圍的氣氛愈發美好。 薛崇訓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此中只有宮人數人和他作為觀眾,跳舞的就只有程婷,場面簡單毫不奢華,他看起來卻比盛宴上更加高興。在程婷眼里的觀眾就只有薛崇訓一個人,她所有的姿態和眼神都為他表演,薛崇訓也欣賞著她的每一個細節。此情此景薛崇訓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看官,每當與她眼神相對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好像也融入了這場含情脈脈的舞曲之中。而魚立本也漸漸專注進了他的音律之中,常常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一副獨自陶醉其中的模樣。夕陽西下,山水亭臺的景色中、在陣陣琵琶聲裙袂飛舞中,這里一時間有如世外桃源,每個人都沉迷進了美好而安寧的美景。 程婷的身段婀娜凹凸有致,身材不太豐腴勝在腰身柔韌,她沒有多少雍容的氣勢,也不是顯得弱不經風的輕柔,實際上她跳舞的時候動作很有力度,柔而帶剛。這種感覺與她的外貌也相得益彰,如墨一般的頭發、如雪一般的皮膚,既不是大紅大紫的華麗也不是淡如遠山的清淡,而色彩十分鮮明,修長的眉毛、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長的睫毛、立體感十足的鼻子更加突出了這樣的感覺。 于是薛崇訓整個旁晚和晚上都忘卻了其他的煩惱,沉迷在其中。時而覺得安寧,一桌家常便飯、兩個人相互夾菜,還有紅燭下的輕言細語,都是寧靜而溫馨的;時而熱情,盡情的舞蹈歡樂的笑聲,以及床笫之間的糾纏,那忘情的親吻在肌膚上留下了於痕,韌性十足的腰肢讓薛崇訓感覺在最深處被緊緊包圍,熱情似火。 …… 次日朝議薛崇訓終于敲定了東北軍務的人選,任命杜暹為河北道行軍大總管,兵權范圍:關中東調的精銳光明軍全部共計一萬余騎,河東、幽州、安東都督府(平州)三鎮正規軍健兵一萬五千余人,靡下精銳兩萬余;加上三鎮地方各種雜牌軍近十萬。杜暹實際上節制兵力十余萬,任務很明確,攻占營州并站穩陣腳。 五月初明光軍拔營從武功縣到長安明德門外集結,杜暹拜印出發,薛崇訓率文武百官親自出宮送別將士?;实壅匠鲂械膬x仗規模龐大,一時引來了長安無數居民及游客沿途圍觀。路人要問是什么大事,消息早就傳出來了,皇帝要在東北大舉用兵。這事兒在天下已不算秘密。 御駕的儀仗最前面是京兆府萬年縣縣令,其次是京兆牧、尹,然后是太常卿、御史大夫、兵部尚書。又有清道、青袍奴仆,戢、刀、盾、弓箭、矟的衛隊數百人。這些人在前面開道,薛崇訓的御駕在此之后。 不過他的那輛四駕馬車形同擺設,他自己是騎馬走的,杜暹也是騎馬在他身后。左右的衛隊是飛虎團二百人,這支兵馬由于很得薛崇訓的信任,平常出行都是讓他們負責保衛,基本上取代了金吾衛的工作。騎兵們身穿鮮亮鐵甲,身帶長短兵器、弓箭等全副武裝,又扛著朱雀旗、龍旗等旗幟,一時只見旌旗飛揚鐵甲如云,聲勢十分壯觀。后面六輛大車有指南車、鼓車、皮軒車等,之后便是樂隊,鼓、鐃鼓、節鼓、大鼓、小鼓、羽葆鼓一應俱全,金鉦、號角、笛、簫、篳篥、笳也是排成橫隊行進演奏。 在后面是從玄武門調來的神策軍一部軍隊隨行,一路敲敲打打確是十分壯觀。天街兩旁也站滿了士兵維持秩序,不讓百姓們從大街上亂跑,人們只有遠遠地站在街道兩旁看熱鬧。 薛崇訓騎馬在前呼后擁中大搖大擺地走著,就在這時忽見街邊有幾個人在那兒揮手,聽得有人大喊道:“咱們追隨過陛下打吐蕃,啥時候用得上咱們發個榜??!”那幫人情緒激動跟著儀仗行進的方向亂跑,飛虎團的將領只好派了一小隊過去維持秩序以免發生什么意外。薛崇訓并沒有停下來,只對身邊的宦官道:“你過去問問他們,是否得到了土地和撫恤,回去之后向朕稟報,朝廷不能虧待了為國殺敵的將士?!?/br> 杜暹見狀頗有感觸,深感薛崇訓在軍中的威望強大,連不再服役的壯丁也仍舊歸心。待到御駕出了明德門檢閱明光軍時,這種氣氛再次顯現了出來,明光軍將士高呼萬歲情緒也是十分高漲。薛崇訓是幾次大仗打出來的權位,勝仗和豐厚的軍費奠定了他在軍中中的地位,滿朝文武官員們也將軍心看了個透徹。 薛崇訓身穿甲胄腰胯佩劍,矯健地在校場隊列間跑了一回,眾軍舉起兵器吶喊聲音地動山搖,作為行伍之中的武將士卒,自然是更喜歡薛崇訓這樣強壯勇武形象的皇帝。長期處于承平中的長安城一時間武力氣氛變得十足。薛崇訓一面跑馬一面大聲道:“契丹背信棄義,背叛天子出兵劫掠邊境,殺我百姓、辱我婦人,漢家壯士是畏懼不前還是勇往奮戰?” 眾軍紛紛吶喊起哄,有的喊打喊殺,有的吼著要教訓蠻夷,又將盾牌兵器敲得哐當作響,恨不得馬上沖上戰場去廝殺一般的場面。 薛崇訓繞著校場跑了一圈,便騎馬回來,宦官急忙來牽馬,有人想扶他下馬,卻被他呵斥開然后縱身就從馬上跳了下來,穩穩地站在沙土上。大臣們贊道:“陛下神勇,國富民強之象、萬民之福?!?/br> 這時近侍們抬著一張案上來了,上面擺著一排酒盞。薛崇訓道:“杜將軍及諸部將上前,朕為你們踐行?!倍佩叩热怂焐锨暗人肆吮又笠碴懤m雙手端起酒來。 “來,愿諸將旗開得勝,振我大晉國威,叫四方蠻夷聞之喪膽?!毖Τ缬栒f罷仰頭一飲而盡,“待你們得勝回朝,封官加爵并不吝惜?!?/br> 杜暹道:“臣不為升官發財,只要能為國效力。今番出征,若是有辱國威,提頭來見!”說罷也一口灌了下去,一臉正色。 朝臣們聽罷情知杜暹是當眾立了軍令狀,神色也為之一變。程千里也不禁對他產生了敬佩之意,要說不懂兵的文臣嚷嚷得熱鬧,程千里卻是深諳此道的人,知道此仗并不是那么輕松,杜暹敢說“提頭來見”,其勇氣和決心是很讓程千里佩服的。 此時的雄壯氣氛也讓薛崇訓一時忘記了曲折的權謀,他只覺胸中一片坦蕩,對杜暹也很有好感,聽罷忍不住又解下自己佩戴的寶劍要贈給杜暹。這是他第二次送杜暹兵器了,他佩的其實也不是什么稀世寶劍,作用不過于表示恩寵罷了。 杜暹急忙跪接,說道:“陛下賜劍,臣將用此劍內斬臨陣后退者、作戰不力者、貪墨軍費者,外斬契丹、奚之敵酋,獻首長安?!?/br> 薛崇訓道:“朕在長安靜候捷報,出發吧?!?/br> 第三十九章 兵營 兵強馬壯的明光軍精銳騎兵部隊自關中東行,沿著平坦的官道大搖大擺地行軍。地方各州都得到了政令提前準備糧草給養,這種軍情自然是毫無保密性可言。之前薛崇訓在長安大張旗鼓地檢閱軍隊發兵,也是對契丹的宣戰信號。 當然關心著形勢的不僅是契丹首領李失活,幽州的那幾個掌權的地方官也急了。朝廷沒有下明文責罪,但他們心知肚明,御史下來那一趟就說明長安在懷疑他們了?,F在新任封疆大吏杜暹又得了御賜寶劍,行先斬后奏之權,長史王賢之更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就覺得脖子很癢。 都督趙瞿找王賢之商議,一塊兒在那猜測杜暹到幽州之后會不會拿他們開刀祭旗。王賢之的看法:“朝廷從關中大老遠地調兵過來,一定是要先對付我們,趁杜暹還沒到,早些準備,反了!” 趙瞿道:“那明光軍是驍勇善戰之師,現在才反必須先迎戰這支人馬,稍有不利,杜暹以兵權調河東、安東兩鎮兵馬圍攻,我們毫無勝算,有什么好反的?” “薛氏得國不正,我等帶個頭,再聯絡其他地方的忠臣良將,勝敗猶不可意料,總比坐以待斃強上百倍?!蓖踬t之算計著,“咱們就打天啟帝(李承寧)的旗號,以恢復李唐的大義起兵,趙將軍若能挫敗杜暹前鋒,大事便有可為?!?/br> 趙瞿搖頭道:“若要有點勝算,至少要能拉攏盧氏等士族,否則難以久持。我看盧公對咱們并無多少誠意,況且這些士家也是先圖自保的主,怕是不愿意參與內戰?!?/br> 王賢之道:“盧公深明大義,豈有不明薛氏竊國之理?只要趙將軍發兵勝得一場,盧公那邊我來說服。只要盧氏答應加入我們,已他們的影響,再聯合其他地方一同起事就容易多了?!?/br> 趙瞿仍舊不同意,認為幽州沒有良將強兵,打不過西邊那些軍隊。兩人始終說不到一塊兒,趙瞿不愿意造反,其實還有個心思:他的家眷在長安,只要一造反無論勝敗他都得變成孤家寡人,只覺得這條路根本就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