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眾將一陣起哄,人群中的杜暹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兒都搞成這樣了還不如搶個風頭。杜暹的心思比其他武將明白,讓大伙跟著熱鬧起哄時,他已抓住機會從部將手里拿過來黃袍帶著一干人等向薛崇訓走去。 薛崇訓見狀皺眉道:“你們鼓噪甚,軍紀都不要了?你們給我回去!” 身邊負責護衛的薛家侍衛見一群武將過來當即過去阻攔,卻不料蘇晉喝道:“大伙辦大事,有你們這等人什么事兒?”侍衛們面面相覷,正發愣時就被杜暹等人一把推開,大搖大擺地走將上來。薛崇訓看了一眼杜暹手里抱的黃|色料子,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自打唐高宗時期起,律法就明文規定大臣士族及庶民嚴禁服黃,因為有人上書說黃顏色類似天上的太陽,而太陽又喻示天子,所以不能隨便穿,于是朝廷就立了這么個法令。黃顏色的衣服此時在官場民間已無人穿戴,特別在政局不安的時期誰敢穿那種衣服給自己找麻煩,一句話你是有不軌之心? 而且薛崇訓又比大伙多一個見識,他知道歷史上的一件事宋朝趙匡胤就是帶兵時被人穿上龍袍的,眼下的狀況他如何不懂? “來人,快攔住杜將軍他們!”薛崇訓急|色喊了一聲。但是杜暹等人都走過來了,而且薛崇訓稱呼“杜將軍”就表明仍將這些人當作自己人的態度,周圍的侍衛哪敢對這些大將太過無理?杜暹等人不容分說,幾個人就按住薛崇訓喊道:“椅子呢,搬椅子來!” 要是擱平時,薛崇訓位高權重手下的人誰敢這般對他,可現在非常之時已顧不得許多了,薛崇訓生生就被自己的部下強迫按在了一把椅子上坐定。杜暹拿起手里的衣服一抖抖開就往薛崇訓的背上披上。 只見那長袍說是龍袍,其實因趕工而做工粗劣,與其說是衣服還不如說是一副斗篷,只能披在外面意思一下而已。上面還真繡著一條龍,可是繡得比蛇還難看。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這玩意能被稱作龍袍就成了。 杜暹將龍袍蓋在薛崇訓身上后便退了兩步,利索地跪倒在地大喊道:“臣等叩見新君,陛下萬壽無疆!” 這時下面盔甲哐當亂響,呼啦一大片將士伏倒在雪地里高喊萬壽無疆。薛崇訓仍披著黃袍被人按在椅子上受之,一旁的幕僚侍衛沒人幫他,都跟著跪倒了。 薛崇訓瞪圓了眼睛,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得他身上一個激靈。眼前的情況就如一場鬧劇一般混亂,但它絕不是鬧劇,而是一件大事,中原內外往后千百年,這事兒都會有許多人談起。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按住他的武將片刻之后也敬畏地放開了手跟著大伙伏倒在前。 在一剎那間,薛崇訓不自覺地想起了后來的趙匡胤,一個與自己處境相似的人。但或許趙匡胤拿到兵權時就已預謀奪權,最后的陳橋兵變不過是一出排練好了的戲而已;而今日今時薛崇訓卻不同,他沒完全準備好。 要說沒有野心那是騙人的,他很早已經就在思索這條道,前不久從預謀北方盟主到現在一系列布局都是因為這樣的不臣之心,不過時至今日他仍然覺得缺少一些必要的條件。時機卻往往會來得突然出人意料。 當人們高呼萬歲時薛崇訓無疑十分動心,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說“拿出膽量博一把就能得到一切”,又一個聲音說“走得穩才能走得遠”。人很難避免舉棋不定的時候。 周圍的嘈雜漸漸停息了一些,薛崇訓被萬眾矚目,他覺得此時不是想太多太遠的時候,不能坐在這兒發呆,得馬上做出應對。要應對很簡單:拒絕。無論出于什么考慮,就算真想抓住機會也不能馬上同意,非得磨嘰幾回才可以這是必要的過程。他便慢慢伸手將黃袍從身上取下來,正色道:“我不能穿這個,將士們請回罷,務必約束部下嚴守軍紀?!?/br> 他說罷起身便走,一大群人跪在營地里議論紛紛,漸漸地大伙兒也爬了起來。李逵勇站起來摸了摸腦袋問杜暹:“薛郎是真不想坐那位置?” 杜暹不答。張五郎接過去說道:“就算薛郎沒那心思,現在也是騎虎難下,這么人在場,不多久天下誰不知此事?薛郎難為臣子啊?!?/br> 蘇晉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可能還得勸進兩三回,薛郎才能‘勉為其難’為天下之主?!?/br> 眾將士從中軍營地散去后,很快從薛崇訓幕府中發出了一道軍令,明文嚴令各部保持軍紀秩序,遵照行程日期拔營行軍,一應犯法者不能輕免云云。大伙被煽呼起來的熱情在冷冰冰的條文法令前漸漸冷卻下來,各營表面上仿佛開始恢復正常。 不過大家的心思都在關注這事兒卻一時難以改變。當薛崇訓回到內帳休息時,突厥公主阿史那卓見到他也迫不及待地問:“薛郎要做皇帝了?”她原本就不是參與軍機大事的人,現在也對整件事一清二楚,顯然此事對最底層的士卒也瞞不過的。 帳中沒有其他人,薛崇訓便干脆地答道:“是那么回事。雖然今天當著將士們的面回絕了,可龍袍加身已成事實,再也不能回頭。不然任何重掌皇權的人,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我?!?/br> 阿史那卓輕笑道:“那我不是要做中原王朝的皇妃,住在皇宮里了?你既然說沒法改變,為何要回絕大家的好意?” “國內臣民的日子大多過得殷實舒坦,人心不思變,本來就不怎么愿意我奪取大位。今日要是不走走過場,更會給世人留下狼子野心的印象?!毖Τ缬枃@道,“所以我怎么著也得在人前表現出很不愿意被迫無奈的樣子,就算有見識的人壓根不信,也總比急不可耐要好?!?/br> 阿史那卓道:“漢人真是心眼挺多呢,像當初默啜可汗奪位,他當眾就承認自己做可汗更好,逼迫哥哥讓位,他的人馬眾多威望也高,大家也就認可了?!?/br> 薛崇訓道:“所以草原汗國大多只能傳承數十年后滅國,而中原王朝大統之后常常能連續數百年,大唐立國至今只百年而已,氣數未盡啊?!?/br> 薛崇訓漸漸地陷入了沉思,按照歷史規律唐朝經歷武則天以后的動亂確實還能持續下去并能重新發展一個盛世,就算經過了安史之亂也能勉強維持那么長的時間;而我改變了歷史的走向,現在手里的大權是規律所然、還是曇花一現只算一個王朝歷程中的小波折? 湯團練說人不能想得太多,那是用武之道,但薛崇訓的處境不得不多想。他一言不發地想了很多事兒。 不知何時手臂上傳來了柔軟的觸覺與溫暖的體溫,原來是旁邊的突厥公主依偎過來了,她柔聲寬慰道:“我能感受到郎君發愁,你也往好的地方想,別成天愁眉苦臉啊?!?/br> 或許是阿史那卓的話提醒了薛崇訓,他的思緒很快就想到奪位的回報上來,顯然凡事有風險就有好處,他能得到的將是人間的一切……最高的地位最多的財富至尊權力無數的美女,想也想不過來。 可以滿足所有的欲|望,利益太大,將能回報人因此付出的一切,填補人心中所有的缺憾。難怪一有機會人人都想做皇帝。 薛崇訓的眼睛里不自覺地露出了光輝,那是欲|望。欲|望是男人的靈魂,此時他的目光無比明亮,仿佛聚集了斗志、智慧、自信等積極向上的東西。 薛崇訓的內心一個聲音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子天下第一。 就如面前的異族公主,有人為她付出性命和一切而不得,薛崇訓可以信手得到,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史那卓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忽然產生了敬畏之心,又仿佛被掠去了心魂。她在突厥地位尊貴,從未有過如此感受,不由得詫異。但沒過一會兒又聽得薛崇訓溫和的聲音:“天氣雖冷,更是良辰?!卑⑹纺亲刻ь^看去時,他的眼神中好似帶著纏綿的柔情,她的心里頓時一陣酥|軟。 嚴寒的時節在被窩里相擁非常溫暖,鉆進被窩當然更不想起來了。阿史那卓聽到了賬外的風聲,那是她熟悉的草原冬季的寒風。 第九卷 祠祭大澤倏忽南臨 第一章 守正 冬天的氣息已降臨長安城,歲榮歲枯像王朝更替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規則主宰著這一切,有如太陽不偏北就沒有冬天。 關中沒有北方那么寒冷,卻也是雪大風緊,除了東西兩市各坊多關門閉戶,街面沒有往昔那么喧囂熱鬧。宮室侯宅的豪華建筑上翹的屋頂上,一些美麗的裝飾也被積雪覆蓋若隱若現,百姓家的墻頭也不知是多少次這樣堆上白雪,這座古老的城市有許多年代已久的老房子,正是如此才是穩固的特征。這些年政|局動蕩,甚至宮闈之內都不只一次發生兵變武斗,但沒有一次對長安城造成過毀滅性的打擊,它依然矗立在關中平原也喻示著這個時代的元氣未損。 除了北部的薛崇訓的軍隊,長安中樞仍然對地方有控制力,所以黑沙城那邊發生的事很快就被國內知曉了。長安城有什么反應?表面上和現在的雪景一樣,很寧靜。 市井民間的安靜實屬正常,因為這種事兒在謠言廣泛流傳起來之前,一般的臣民是沒地兒知道的,很多人壓根要沒聽說。貴族大臣以及有些背景的士族最先聞訊,他們的消息途徑更多,不過大家都保持著沉默,鮮有人在公眾場合說這事,寂靜的氣氛讓人們心驚。 不過在平靜的掩蓋下,難以避免有人關起門說這事兒。長壽坊這邊就有一家子在內屋悄悄議論,屋門外還有個家奴把風,這光景顯得神神秘秘的。 這家姓崔,祖籍滑州,家主卻只是京城的小京官,沒什么實權?;菪沾薜慕陙碜钶x煌的一家其實是崔日用家官至黃門侍郎,可惜崔日用不慎與薛崇訓結怨矛盾漸漸加深,最后已完全落敗到了抄家滅門的地步,從官場士林銷聲匿跡了。 長壽坊這家姓崔的或許往上算還能崔日用沾親帶故,畢竟都是一個地方的一個姓的,但族譜往上查三代不是一家人,在崔日用論罪時也就不能牽連到他們。所以他們現在還好好的,只是仕途比較黯淡罷了。 家主是個年長的老頭,他正和幾個崔家的男子說話:“作孽者要稱帝稱孤了,當初崔侍郎家受的不白之冤眼下是沒地兒說道理的,你們更別尋思著翻案。大凡這種事只有等后世子孫來評斷,黑白自有定論?!?/br> 下首的人嘆息了一氣:“權勢壓人,權勢比公道要大?!?/br> 另一個道:“咱們滑州人以后可得低頭做人,誰敢去招事兒論什么公道!等以后翻案得多少年啊……” “難道長安食rou者要坐等逆臣篡位?這幫居廟堂高位的就不能有所作為,對得起大唐列祖列宗么?” 老頭道:“現在這情形,只要長安朝廷決心拱衛大唐社稷,傳召各邊禁止薛崇訓的人馬通過,勝敗猶未可知也。雖然薛氏手握十數萬精兵,但從北方草原到長安城道路漫長、山川險阻許多,如若各州各鎮層層抵御,他的人馬也難以短日內進取京師。再者薛崇訓在北邊沒有富庶的地盤根基,無國庫調撥各地錢糧支撐,不用多久軍隊必不戰而亂,垂手可平?!?/br> 其他人紛紛點頭附和:“薛崇訓有兵馬在手又如何,咱們大唐豈是單憑區區十幾萬兵馬就能滅國的?若是如此,大唐早已滅亡無數次了!” 老頭面有郁色地嘆道:“可朝里能達成一致拒敵關外么?這回薛崇訓和當初李三郎在東都起事的情況完全不同,當初李三郎的人在宮變之后被清除得差不多了,朝中大臣的站位很明顯決不能讓他入主長安否則自身難保;而現在的薛崇訓在京城黨羽眾多,且不說政事堂劉安等宰相和他一個鼻孔出氣,就是張說竇懷貞等太平黨之流,也和薛崇訓來往密切,程千里更與之有裙帶關系。中樞掌權者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平公主,那是薛崇訓的親|娘。這么一副局面,你們說怎么能擰到一塊兒和薛崇訓撕破臉分個勝負高低?朝廷自家亂得一團,故而我認為時局艱難,大唐百年基業在此必然又會遇到一個劫數?!?/br> 坐下面的后輩說道:“社稷之憂,只因這些年宮闈之亂,天下士人仍心向大唐,薛崇訓沒那么容易就成事的!” 老頭冷冷道:“話是這么說,不言武則天之后的士族門閥十去八九,就看現在剩下的這些誰敢站出來主持正義?咱們崔家被薛崇訓打壓成這樣,你覺得咱們現在該站出來迎著風口上書進言?” 后輩們馬上垂手羞愧,不能對答。大伙就算覺得仕途黯淡心情有些壓抑,至少不缺衣食日子過得還不錯,活膩了才去爭那些正義公道。舍生取義……書上這么說的,讀圣賢書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做到? 有人找借口道:“身居高位享受國恩的人不能守正,為何要寒士舍身,我們的能耐也有限,舍身也不一定有用啊?!?/br> “自古邪不勝正,薛氏名不正言不順,怎能為天下之主?” 一個中年人說道:“薛家篡|位先天不足,但薛崇訓本人的武功聲望當今無人能敵,故在他一朝期間恐怕天下沒有恢復社稷的可能,但下一朝就難說,名不正權如何能正?” 老頭道:“薛崇訓的位置也難說,咱們還得拭目以待?!?/br> ……那些在家里私議的人,說話要痛快得多。而朝里當權者議北方之事,就沒人那樣簡單了。各人心里自有見解,但言談時都很講究。戶部侍郎劉安的言論便是:“軍中武夫一時沖動鬧出的事兒,定然與晉王無關。諸位可想想,如果此事是晉王的意思,怎么會發生在單于都護府那么遠的地方?” 這話乍一聽非常有道理,如果薛崇訓真要利用兵權在手的機會篡位,那么進入關中平原后才是最佳時機。劉安不愧為宰相之材,不動聲色地為薛崇訓辯白,卻能言之有物;不過他本意只在轉移視線而已,立場非常明確。其實公卿大臣們根本不需要聽劉安說什么,就憑了解的劉安的出身就知道這家伙要替誰說話。 此時的廷議在紫宸殿內,在場的除了政事堂宰相朝廷重臣、太平公主,還有當今皇帝李承寧及其生母趙太后(玢哥在位時封的趙淑妃)?;实蹍⑴c國事還真不常見,李承寧又是個沒有爭權斗爭經驗的單純少年,所以他的生母也坐在旁邊聽著幫他。 當今朝廷的派系脈絡,權力場的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得很,但大家說話都字正腔圓一臉的大道理,不往深里想真不好弄明白其中的含義。 劉安說完之后,其他大臣都默然站立,大殿里的氣氛相當沉悶。太平公主把目光轉到張說那邊道:“中書令也說句話,政事堂如何看待此事?” 張說一臉嚴肅,心下琢磨六個宰相各有心思,我能說什么?還有其他大臣也不知怎么個想法。他執禮道:“臣昨日才親眼見到官文,尚未與諸相公詳細商議,更未考察清楚此事確切經過,一時不敢輕言?!?/br> 不料這時李守一沒好氣地說:“事情不明擺著,還有什么不清楚的?甭管晉王的部下是無心還是預謀,龍袍加身成定局,天上沒有兩個太陽一國沒有兩個君主,事兒出了還天下皆知,晉王能一句無心就能了事的嗎?這里有一個天子、北方又有一個,此事很清楚,只能有一個天子!” 眾人面面相覷,不過都很佩服李守一那副直言的勁兒,這老小子就那性子,別人比不得。 太平公主便問李守一:“李相公以為誰才應該是唯一的天子?” 趙太后及皇帝李承寧頓時變色,屏住呼吸聽著,只有太平公主才有那定力此時仍然面不改色地問話。 李守一拜了幾拜,站直身體坦然道:“你們都不敢說實話,我來說!天下承平四方稱臣,大唐未失德于子民,哪有讓位的道理?現在這事兒不論是放到以前、現在,還是在后世都是一樣的論斷,明明白白??删褪侨绱嗣靼椎牡览?,諸公卻在廟堂上扯來扯去左顧言他,不就是因為晉王功勞很大權勢中天,得罪不起?” 李守一是有膽識的人,但他能用這種直性子混到現在的地步不是傻子,隨即又說道:“我就不怕得罪晉王,有話直言!告訴諸位,真正想伺機害他的人,絕對不敢站在這里說公理!而大家都不說公理,也不能讓晉王的事兒就變得名正言順!” 太平公主道:“李相公敢于直言,和往日的魏征一樣是國之良臣。方才李相公言大義,現在你給說說應對之策?!?/br> 李守一道:“在其位謀其政,中書令應當上呈應對之策!” 張說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李守一,說道:“事關重大,不能cao|之過急。臣之諫言:慎重處置。若是因朝廷用策不當造成內戰,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卻空談大義又有何益?” 第二章 雪片 大臣們陸續走出大明宮之時日已西垂暮鐘陣陣,中書令走出丹鳳門時,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晚霞中的宮門城樓。他突然記起了一幕場景,一個難以忘卻的經歷。那是幾年前太平黨與李隆基最后角逐后的事兒,當時太平公主作為勝利者在眾臣簇擁下乘車從這里進宮,張說當眾跪在道旁。 丹鳳門還是以前的丹鳳門,連一點都沒有改變,甚至城門上下的宿衛制度也按部就班,不同的只是記憶中的場景是清早、現在回首時是黃昏,掛在天邊的太陽方向相反,如此而已。太平公主說:以前叫你審時度勢,可被你回絕了,現在你還呆在這里作甚?張說答:臣后悔莫及,只能長跪于闕下,乞殿下寬恕。 一問一答仿佛仍回響在耳際,仿佛就發生在昨日。幾年時光,如彈指之間。張說頓覺耳朵一陣發|熱,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還呆在這里干甚?這好像是一句謁語。 “叔父為何停留,還有什么事兒么?”侄子張濟世的話把張說從失神中驚醒。 張說抬起手正了正帽子,若無其事地說:“沒什么事了,走罷?!闭f完上了一架豪華的馬車,張說現今作為朝廷最高級別的大臣,排場是很大的。 他的侄子正牽馬欲騎馬同行,就聽得張說道:“濟世上車來與我同坐?!睆垵烂G開韁繩抱拳應了一聲“是”。 馬車上還有張案,甚至文墨紙筆一應俱全,張說一副隨時隨地都在cao持國務的姿態。張濟世恭敬地坐在對面,作為心腹沒有比親侄兒更讓張說信任的人了。 “我得寫封信給晉王……私人信札?!睆堈f沉聲道。 張濟世一琢磨,忙正色道:“叔父現在要和晉王私下通氣,難道是決定擁護他了?據我所知,很多人明里不言語,心里卻知道眼下朝廷完全有機會阻止晉王進京稱帝的……咱們算起來是太平公主殿下的人,她還沒表態,咱們也不用急吧?” “殿下要是會和晉王撕破臉,能等到現在?”張說脫口道,隨后又換了一種口氣正色道,“前任陸相就說過為官之道,咱們當初出仕做官,都是為了利國利民,實現平治天下的抱負。后來被富貴、權位影響了心境,但也得時時想著最初的抱負,怎么做才能利國利民?你說得‘很多人’心里的譜,要朝廷阻止晉王進京,可咱們政事堂這幾日怎么連一份上書奏折都沒看到?那些看熱鬧的人,誰能挺身而出!人心險惡慫恿別人找事的不過就是在攪渾水,他們想過后果嗎,想過天下子民嗎!” “叔父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濟世汗顏之至……”張濟世頓時一副羞愧的模樣,“正如叔父所言,李相(李守一)這樣的敢言的人畢竟很少?!?/br> 張說冷哼了一聲,低聲道:“你可別小看了李守一,這是他的處事之道,別人學不來,除非你也能像他那樣做出來讓人信其真,否則世人還不得說你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聽說李相家里窮得叮當響,干了幾年宰相的人活成那樣還真不容易?!睆垵栏胶偷?。 張說冷冷道:“正是如此,過不了窮日子就別學人立牌坊……這事兒得你親自北上跑一趟,別人我信不過,你也別惹人耳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