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此時阿史那卓的緊張憤怒等情緒都一掃而空,因為有那么多人在場她最大的感受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嘴上支支吾吾地說不要了,胳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任由薛崇訓拿著。她除了覺得有點尷尬羞|臊,心下卻又感到一絲溫暖,甚至還有些許虛榮心滿足,畢竟埋頭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 原本是一場歹毒的刺|殺事件,此時在阿史那卓的眼里卻演繹成了溫情脈脈的結果。她昨夜曾因沒有情話而感到失落,但現在卻無比甜蜜。胳膊上癢|絲絲的,傷口被接觸的地方因為毒性而麻木起來,但阿史那卓能細細地感受到從薛崇訓的嘴唇上傳達來的溫度,很少很淡卻連綿不絕那暖意從胳膊上流淌,輕輕地滲入她的心上。不知怎地,僅僅因為胳膊上觸到了薛崇訓嘴唇阿史那卓竟然發現自己就有些動|情了,胸口一陣發|脹、裙中也如出汗一般水|津津的,她的耳|根都紅了……顯然在女人心里最好的前|戲是愛意溫情。 如果不是郎中的話打攪了阿史那卓的心思,她仍然沉迷在其中,剛才那一刻仿佛帳篷中沒有別的人。 一個黑須郎中走到阿史那卓和薛崇訓的面前說道:“此毒見血便發青,必劇毒。幸好傷在手臂,亦能及時醫治,不會毒入五臟,定無性命之憂,王爺請安心,讓卑職以火罐拔毒再外敷內服藥材調養,便能痊愈?!?/br> 薛崇訓道:“扶公主到內帳讓郎中醫治。我審審這亓特勒,干嘛要行刺?” 薛崇訓放開了阿史那卓的手臂,她還有點戀戀不舍,但不好表現出來,便依言離開了。 亓特勒被軍士們拿繩子五花大綁丟到了中間,進來“護駕”的將士們見狀也陸續退了出去。薛崇訓沉吟了片刻先轉頭問蘇晉:“剛才那一腳傷著你沒有?” 蘇晉輕輕拍自己的胸膛板著臉道:“沒事……咳咳!剛才要不是因為我腿腳不方便,能攔不住他?” 旁邊的官吏們面面相覷,好像在說那亓特勒長得壯如牛就憑蘇晉的身板攔得住個屁,不過此時他們都有點懊悔,怎么沒能像人家蘇晉那樣抓住機會表現一下?攔得攔不住是一回事,就憑那奮不顧身的態度也是頭功一件??!有時候時機就是那么一閃之間,事后才明白是一點都沒用。 果然薛崇訓笑著說道:“蘇侍郎身手不怎么樣,骨頭很硬?!?/br> 文官們垂頭暗羨,作為讀圣賢書的人再也沒有被認可暗示氣節的“骨頭”更高的贊譽了。 由于場面已被控制住,薛崇訓這才能輕松地開句玩笑,這才轉頭看向亓特勒:“你可知前來某刺我是很嚴重的事?幕后主使者是誰?你最好現在就痛快點說實話,因為我敢保證你以后會后悔自己能招|供的東西太少?!?/br>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值得 能在絕境中保持沉著的人,薛崇訓一向比較佩服。面前的亓特勒的表現正是如此,盡管他剛剛才欲置薛崇訓于死地,但薛崇訓現在卻并不厭惡這個人,亓特勒就算擔不起英雄兩個字,至少勇字是當得起的。薛崇訓道:“你想殺我,我是不可能寬恕你的,但只要讓我弄明白其中動機,我保證讓你痛快些并死得有尊嚴。你比那些受女人恩惠卻恩將仇報的小人更應該得到尊重?!?/br> 亓特勒沉默了片刻才鎮定地開口說道:“我最大的兩個仇人,一個便是李適之。在唐突開戰之前,我就可以找機會親手殺掉他,就算可汗及突厥大臣認為我不對,也絕不可能因為殺一個漢人而抵命。但我最后沒有那樣做,不然今天我便沒有機會站在晉王的面前了?!?/br> 薛崇訓皺眉想了一會兒其中的奇怪關系:“你的意思是,出賣突厥軍作為內應立功就是為了接近到我的身邊?” “正是?!必撂乩仗谷坏?,“如果我在黑沙城就一刀把李適之給砍了,大臣們會覺得李適之有功于突厥死得冤枉,可汗可能會解除我的兵權以示懲罰,那時我怎么有機會為唐軍做內應?沒有立功獲得晉王的賞識,便不能出現在這中軍大營,我連接近晉王的機會都沒有。那時只能報一個仇,不得不覺得有些遺憾。而當時我忍了那口氣,李適之因此落到了你們的手里也是一樣的下場?!?/br> 薛崇訓點點頭,接著問道:“李適之逃到突厥的時間并不長,他和你有何深仇大恨?我更和你素不相識,不可能有什么私怨,你又為何要不計代價要置我于死地?” 亓特勒道:“李適之一來突厥國,就騙取了阿史那卓公主的心,她因此還將我變成了這幅樣子,只能戴一副面具而無顏見人。我不怪她,只與李適之勢不兩立!而你更過分,部下擄走公主獻給你,你便強行霸占……”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毖Τ缬枔u頭道,“你不過是愛慕突厥公主而不得,便喪失理智干下這些毫無作用的無聊事,實在無法理喻?!?/br> 旁邊的幕僚們在他們一問一答中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借面面相覷,大多的眼神都有嘲笑之意,顯然對亓特勒的所作所為及其鄙視。 亓特勒冷冷道:“誰傷害阿史那卓公主,誰就是我的死敵!” 蘇晉呵呵笑道:“難怪沒有智慧的武夫永遠不可能成事,一身勇武不能用對地方啊?!?/br> 唯有薛崇訓沒有嘲笑亓特勒,反而表示有點理解,大約他自己也是個把世間規則當兒戲的人。薛崇訓道:“李適之沒有什么錯,我更沒做錯什么,錯的是你亓特勒。你得不到阿史那卓,是因為她的心不可能給你,你做這些有什么意義、對自己有什么好處、又有什么必要?而且阿史那卓也不會因此感激你,那些所作所為對她唯一的影響就是增加她心里的負擔,讓她不痛快……僅此而已?!?/br> 亓特勒沉默下來,也不知他現在悔悟了沒有,過得許久才抬頭說道:“阿史那卓公主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如果她離開了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樂趣?今日未能如愿報仇,我也無可奈何,多說無益?!?/br> “這是人的一個劫數,迷了心竅一時不能徹悟也是常情,只是你亓特勒膽識過人,敢將常人不敢付諸實施的事兒真干了出來,那便劫數難逃了?!毖Τ缬枃@了一口氣道,“如果你有機會走過更多的路,會明白的,有些眼前覺得很重要的事兒,其實也不過如此……押下去,按律論罪、明正典刑?!?/br> 侍衛們便上來帶亓特勒,他也不做無謂的反抗。 聞訊丟下公務的王昌齡等人進賬說道:“王爺受驚,是臣等失職,保衛之法存在紕漏,才使得刺客有機可乘。請于中軍大帳中增派侍衛重新定制法令?!?/br> 薛崇訓心下有些不情愿,因為當人為了防范而隔絕危險的時候,另一方面也在束縛自己,他心道:什么麻煩的重修法令,還不如一個最簡單的法子,讓三娘或者白七妹留在身邊。這回出京因為是帶兵打仗,主將身邊帶著女人影響不好,所以薛崇訓才沒有讓三娘一起來。 他便說道:“這只是個意外,誰能想到天下竟有亓特勒這樣的人,又恰恰遇到我的頭上?事前沒有料到此人的動機,一時疏于預防而已,不用大驚小怪?!?/br> 言罷薛崇訓便告別幕僚等人,進內帳探望阿史那卓的傷情。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旁邊的郎中為她敷好了藥,另外兩個奴婢就近在柴上熬內服的湯藥。 “傷勢如何,還有危險么?”薛崇訓隨口問了一句,不過看阿史那卓那樣子應該沒什么大礙。果然郎中說道:“毒物已大部分拔出體外,已無性命之憂請王爺安心,再外敷內服解藥化解殘余的少量蛇毒,三兩日內便可除盡其毒?;蛟S這兩天手臂會有些麻木,不必擔憂,調養調養便好了?!?/br> 這時阿史那卓看著薛崇訓道:“剛才王爺和亓特勒在外面說話,我都聽見了。你最后說教亓特勒的那句話,意思是你現在已經對‘某些事’看得很淡了么?”她的目光里有些不滿,不過她能當面問出這樣的話,顯然事兒是好的。 郎中聽罷忙知趣地起身抱拳道:“微臣已盡職為王妃療傷妥當,這便請告辭?!毖Τ缬桙c點頭:“你今日有功,王少伯會以法獎賞?!?/br> 一旁的兩個小丫頭要看著火只能留下,薛崇訓也沒管她們,心下只琢磨怎么應付阿史那卓的問題。他當然不會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自己的道理如何如何是真理,他早就明白,和女人講不得道理、特別是有心接受自己的女人,一講道理反而會立馬搞砸。他此時微微有些頭疼,只怪剛才嘴賤非得把心里的話漏一句出來,又被阿史那卓給抓住了,不是自尋麻煩么? 現在要改口就太假了,就算阿史那卓被甜言蜜語哄暈了頭也不回信。薛崇訓無奈地說道:“世人本就如此,目光放到遠處多考慮得失,往后才不會后悔走錯了路。人和世間事物都是在變的,大部分海誓山盟不過是無知。但仍有一些人,輕視黑白對錯陷于其中無法自拔,只要他們覺得值,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阿史那卓的注意力被轉移,低頭嘆道:“亓特勒會覺得自己值嗎?” 薛崇訓笑道:“他只是一個人在反抗世間規則,我是覺得不值,因為太寂寞了。你也無須因此內疚,他的游戲你從未加入?!?/br> 阿史那卓半懂不懂的樣子,對于這種胡扯的話也不一定完全理解,反正不糾纏剛才的事兒就行了,她忙著頭疼地思索薛崇訓的奇言怪論呢。這樣的談話就算擱在唐朝婦人那里別人也聽不懂,好在阿史那卓是突厥人,她反倒認為是因為語言習俗不同的原因。 不料她很快又說了回來:“你就想岔開話兒,我問你是不是看淡了呢?” 薛崇訓:“……”他張了張嘴過了片刻才一本正經道,“沒有,我怎么會?方才見你受傷了我多擔心,你沒發現么?” “哼哼,別以為我年紀小就好騙,誰對我說謊我看眼睛就猜得出來?!卑⑹纺亲繗夂艉舻芈N起嘴說道,但小娘子的臉色比五月天的云還靈活善變,隨即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臉上隨之露出一絲紅暈,“不過剛才……你心里還是有我的是吧?” 邊上兩個熬藥的小丫頭估摸著才十歲出頭,卻也聽的懂二人大概在干什么,她們一面畏懼薛崇訓的權勢一面又羞得不敢弄出一絲動靜。薛崇訓也覺得這倆小娘礙眼,但此時忙著應付阿史那卓也就沒管她們。 只要是自己的女人她愛聽,薛崇訓是不吝嗇滿口謊言的,很快說了幾句好聽的,直把突厥公主哄得臉色嬌|紅聲音甜美。她便笑嘻嘻地在薛崇訓的耳邊竊竊私語道:“起先你抓著我的胳膊吸|毒的時候,比昨晚還讓人高興……” 薛崇訓見她一臉的幸福,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想起了亓特勒,心下突然一陣悲哀。那個沉迷在自己一個人的游戲中的突厥人,為了阿史那公主就要身首異處,而阿史那卓此時正和人說著情話。當女人露出柔情的一面,又何嘗沒有冷漠的一面? 薛崇訓只能興慶自己是游戲的贏家,那便應該享用勝利的果實,他自然不會和阿史那卓扯得不痛快。 “那我再為你吸|毒療傷一回如何?”薛崇訓用低沉溫和的聲音在阿史那卓的耳邊說著情話。阿史那卓紅著臉道:“郎中不是說了么,人家的傷已無大礙了?!?/br> “手臂上的傷好了……”薛崇訓悄悄說道,“各處肌膚上的‘毒’也可以療療啊?!?/br> ……阿史那卓說撒謊能從眼睛里看出來,那么她可能看出薛崇訓內心的黯淡角落?他對眼前的女人說話是如此溫柔,心中卻在感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腳趾 自從中軍大帳發生刺案那日薛崇訓夸了一句蘇晉“蘇侍郎的身手不怎么樣,骨頭挺硬”,幕府的熟悉官僚們便常常善意地開玩笑說蘇晉是硬骨頭。蘇晉對這種玩笑很是受用,往往笑而默認。他因此也覺得自己更受薛崇訓的信任,心境十分亮堂。 一日眾官員在帳中議事,議決亓特勒圖謀不軌之后牽涉暾欲谷部落的事兒,蘇晉認為亓特勒為私怨犯法與其部落干系不大,又因須周全考慮唐突和平的既定策略方向,此時不應再起事端。薛崇訓接受了他的意見,蘇晉在眾人眼中儼然已變成了薛崇訓言聽計從的紅人,心腹中的心腹……大家不由得暗地里感嘆果然忠心才是上位者最看重的東西。 其實暾欲谷部落本身就是無辜受牽連的部族,唐人不計較此事,卻不能讓突厥人就此算了。既然背叛者亓特勒是暾欲谷的孫子,那暾欲谷也難以避免受到影響,至少在突厥國的威信會大打折扣。薛崇訓的幕僚們將事件的前因后果考慮得十分細致,也許當初亓特勒本人動手之前也想不到那么多。 議事之后,蘇晉與二齡一塊兒出來,現在他已有了與這兩個文臣平起平坐的姿態。這時聽得帳后有奴婢竊竊私語,三人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便聽得其中一個說道:“昨晚服侍王爺泡腳,發現他的小腳趾是兩瓣……”另一個道:“六趾么?” 這時王昌齡上前了兩步,倆丫頭發現來人急忙低頭避讓,王昌齡正色道:“你們剛被買來不知輕重,這里是該隨意亂嚼舌頭的地方?”奴婢們垂手不能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蘇晉一聽心下就有了另一個主意。 次日薛崇訓召眾官眾將定班師回朝之事,蘇晉卻站出來問道:“偶聞薛郎足有六趾,可否脫履一驗?”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心道也就只有蘇晉敢在這樣的場合叫薛崇訓脫靴,果然得寵的紅人就是不一樣。薛崇訓也愕然驚詫,他當然了解蘇晉骨子里是個舉止傳統的文人,絕不會當眾恃寵胡鬧,可能有什么原因。 過得一會兒薛崇訓才說道:“我的腳好像很正常啊?!?/br> 蘇晉一本正經道:“足有六趾是小趾分了兩瓣趾甲,不留心卻是不容易注意?!?/br> 召集了那么多文臣武將,不談軍國大事他們兩個人卻扯起腳趾頭來了,此時的氣氛確實有些荒誕,更荒誕的是二人的神色都一本正經的好像薛崇訓的腳趾頭是攸關國運的大事一般…… 薛崇訓頓了頓才滿足蘇晉的好奇心,干脆地把靴子襪子給脫了,反正當眾亂來他也不是第一次。站在前頭的官將們圍上去一瞧,紛紛說道:“果然小趾是兩瓣趾甲?!?/br> 蘇晉道:“薛郎這樣的腳趾頭才是黃帝嫡傳之后啊?!?/br>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原來蘇晉當眾鼓搗一番目的就是這句話。他是在純粹拍馬屁,還是另有深意? ……當日列席在大帳中的人太多了,文官武將稍微上層的都在,影響極大。本來打了勝仗準備回去的將士們很安心,這下子弄得有點人心浮動了。有的人私下和熟人議論:這幾年官場一直在扯“華夷之辨”,輿情排斥胡人詬病本朝對外國策,今番蘇晉在晉王面前一唱一和,難道是暗指李唐宗室非炎黃正脈,今上不能貴為天子?此時北方各道的精銳兵馬盡在晉王之手,兵力達十余萬,又被各族推為盟主無后顧之憂,慕容鮮卑等族還可能出兵相助……當此之時,若是晉王自立,關中有什么兵馬能阻擋得??? 二齡也在猜測種種跡象,但表現得還算謹慎。張九齡道:“薛郎被各族尊為盟主,恐是早有計較;當日與蘇晉在眾人面前的事兒也非偶然,我們得思量思量才是?!?/br> 王昌齡卻搖頭道:“就算蘇晉得薛郎賞識,薛郎也不可能只與他商量如此大事,而我們卻一無所知。此事事關重大,如若不先與薛郎詳盡商議而貿然劃策,非妥善之法?!?/br> 張九齡以為然,遂與王少伯一道求見薛崇訓。幾個心腹謀臣在言語之間試探他的態度。不料薛崇訓斷然說道:“我絕無不臣之心,那日都怪蘇晉沒有與我商議便鬧出一出戲來讓大伙胡思亂想。改日我再召集文官部將,把事兒說清楚,省得人心惶惶不利軍心?!?/br> 幾個謀臣將信將疑,畢竟薛崇訓就算有那心也不好在任何人面前直接表露,這樣才符合公認的謙讓美德。 其實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薛崇訓功高蓋住權比天子大,薛黨中的任何人都不敢標榜自己忠于李唐云云,否則還身處這個集團謀富貴怎么說得過去?不過現今的政治格局復雜,又牽扯到薛崇訓的家事,謀臣們都覺得還不到順理成章的時候,阻力仍然存在,也就是時機不成熟……故而二齡出于種種考慮,看樣子都不贊成薛崇訓忽然在現在干出什么驚世駭俗的事出來。 “切勿多慮,應想法安撫軍心才是正道?!毖Τ缬栍謴娬{道。 二齡見薛崇訓無果,遂找蘇晉問事??墒翘K晉和薛崇訓一樣堅決否認,只說那天偶聞薛崇訓的事兒,出于驗證血脈的想法僅此而已……可是蘇晉為何偏偏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搗鼓那事兒? 蘇晉沒有對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謀算,卻在薛崇訓面前單獨勸進:“自古王朝更替皆不能全迂腐之‘義’,周朝替商,仁政代暴權也,仍有伯夷之徒以為周以臣謀君而不義,拒食周糧而死。向使商紂朝頹敗而居君位,武王守義不伐,使得天下紛擾草莽之雄并起,于國于民何益?又看今番李唐氣數已盡當空之日黯淡,國無君而不國,薛郎進取乃順應天命大勢,安定天下之舉,當仁不讓耳?!?/br> 今天蘇晉說話的膽子特別大,他倒不是僅僅因為最近得寵了的關系,早就考慮過后果了。薛崇訓剛面對天子不跪狂妄自得的人,其不臣之心已一天兩天,他會莫名其妙地把私下勸進的心腹出賣而標榜自己的忠誠?此時薛崇訓再去表現自己忠于大唐有何意義,他又什么做過?所以蘇晉認為此時勸進有益無害,沒什么好擔心的。 果然薛崇訓沒有正然斥責,只是沉吟。 蘇晉趁機又說道:“子壽少伯等人言時機仍不夠,但從古至今哪里有不經過一搏就定鼎乾坤的事兒?我卻覺得王爺的時機到了,攜掃蕩胡塵之功在軍中的威望,登高一呼此地十數萬精兵誰敢不從?大軍長驅入關,何人可擋?” 薛崇訓仍然沉默不語,他心道王昌齡等人不建議自己果斷進取,可能是認為唐朝并沒有搞到民怨四起的地步……關鍵這些年政治格局雖然有點混亂,朝里卻一直都不缺治國之材,法令暢通民間殷實,上到士族下到庶民根本沒切身體會到王朝更替之際的痛苦,又怎么會迫切希望一個新王朝的來臨?然后有儒家道德大義的支持,忠臣不事二主,士族可不愿意改向另外一家稱臣。得人心者得天下,薛崇訓認為自己還未得到人心。 他考慮良久之后仍然堅持態度:“蘇侍郎無須再提此事,以免被他人知曉于你不利?!?/br> 文官們還想得比較多考慮也比較周全,不是太讓薛崇訓cao|心,他最擔憂的是武將們的反應。 果然大帳中一放出風聲,就連一向比較穩重的張五郎也干脆地對將領們嚷嚷:“薛郎早該登位了,不過缺個名兒,今番倒也省事。薛郎不好意思自個龍袍加身,咱們給弄一個就成了?!?/br> 李逵勇哈哈大笑:“薛郎做皇帝最好,咱們兄弟們不都得封個什么公什么卿的?這輩子享完,兒孫們接著,哈哈哈……” 武將們在軍中群起起哄,每一個不贊成的,大伙的想法也不復雜:當頭的做皇帝,跟著的兄弟自然是開國功臣,一輩子吃香喝辣,不情愿那是腦子有毛病。 明光軍將軍杜暹比大部分武將考慮得多,他沒那么樂觀,但見所有武將們雀躍歡呼,他自然也表態支持,否則自絕于群眾沒啥好處。再說杜暹也沒弄明白薛崇訓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薛崇訓一心要進取,杜暹在這種事兒上也不能攔著,很關鍵的一次站位。 等眾將的情緒稍稍平息,杜暹才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明日薛郎不是要再次召集我等安撫軍心么?這該是給咱們擁立之功的機會,今日便找人干著把黃袍做出來,做工怎樣無須計較,是那意思就行。明日一到大帳咱們就給薛郎穿上,什么都不必說了?!?/br> 李逵勇笑道:“此計甚好,五郎不是說薛郎不好意思穿嗎,咱們幫他不就得了,到時候不當也不成?!?/br>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鬧劇 二年隆冬時節的這天,草原上被大雪覆蓋,除了軍隊基本不見平民,這里大軍云集,無數的武將陸續向中軍大營走去。大營中只見薛崇訓身穿戎裝和一干幕僚正站在大帳前面,他正在那兒說話:“大仗打完了,咱們要班師回朝各回駐地,只是現今仍在單于都護府地區未能馬上解散軍隊,有些人便撲風捉影胡亂猜測,叫我回朝如何對今上及殿下交待……” 這時人群中一個大腦袋的將領嚷嚷道:“薛郎還交待啥呢,您做皇帝咱們誰不愿意?誰不愿意,站出來吭一聲!”扯著大嗓門的人不是李逵勇是誰,他一面喊一面回頭瞧著一群武將,看誰會站出來……顯然是沒人的。大部分和李逵勇一個心思,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就算有保留態度的人也不會傻成那樣站出來做出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