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而且人多少也有點感情用事,對于有交情的人總是要親近一些,薛崇訓都和高皇后結識有一段時間了,自然更愿意和她合作。他想到這里便脫口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br> 說罷薛崇訓才意識到這話有點曖昧,高皇后又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指的是交情,便忙解釋道:“一起患難過的盟友,自然更靠得住?!?/br> 高氏輕輕說道:“也只有薛郎能在這種時候還陪伴我?!?/br> 她的聲音幽幽的,越低越是微妙。薛崇訓感覺出來,意識到這種關系恐怕有點麻煩,比和岳母亂|倫還麻煩,因為干系政|治。唐朝宮闈倫|理方面本就比后世混亂,但是在這種權力場上又是兩碼事,本身就是外戚干政了,再這么搞容易造成政治|形象妖魔化……確實是比一般的事情麻煩一點。 他也顧不得多想,注意力還分散在門外的,時刻關注著外頭的動靜。 “再等一會應該就沒事了,東宮六率絕對不是陳大虎的對手?!彼黹_話題道。 不料話音剛落,門口望風的宮女便慌道:“有人來了!” 第六十九章 躲避 宮女慌張地喊了一聲,這時薛崇訓已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兵丁穿著盔甲走路的聲音就比較沉重。他忙上前拉了那宮女一把:“去她那邊呆著?!?/br> 薛崇訓走到門口伸頭出去看了一眼,只見一隊軍士正在走廊另一頭,對著兩旁的木門挨個撞擊,他們身上穿著鐵甲用身體去撞倒是毫無壓力,那種木門自然擋不住兩下,頓時“乒碰”亂響,鬧哄哄一陣。 皇后在后面顫聲說道:“薛郎一定要多加小心?!?/br> 薛崇訓應了一聲,并無情緒波動,他的鎮定感染了兩個女人,應該起到了一點作用。他倒不是強作鎮定,此時確實沒有什么恐懼之類的感覺。手里只有條胡床,面對的卻是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本來是比較危險的才對……不過,就像用摩托飚車的人一樣,本身是一項非常危險的活動,但車手多半覺得沒啥;他本身就經常舞刀弄棍,對于這種格斗打架自然就不覺得害怕。 外頭的響動越來越近了,薛崇訓輕輕掩上房門,提著胡床站在門邊上等著。這里倒是個好地方,外頭走廊狹窄站不了多人,入口的門也很小,只有一個個依次進來送|死;自己站在屋子里空間相對寬敞,躲避回旋都有余地。 薛崇訓一言不發站得非常安靜,鼻子里聞到的是一股霉味,應該是這屋子里的雜貨氣味。他回頭看了一眼高氏他們,只見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她們多半很緊張。 等了一會,只聽得“砰”地一聲,幾乎同時響起的是那宮女驚恐的尖叫。一個披甲的軍士大模大樣地沖了進來,薛崇訓一看他手上提的兵器是一把橫刀,心下一喜:橫刀確實趁手。 “哐!”胡床呼嘯著直接砸在了軍士的頭盔上,那貨遭到攻擊之前都沒反應過來。胡床立刻破成了好多截破木條,被擊中的人雖然戴著頭盔,但被鈍擊之后立刻喊了一聲懵了。薛崇訓瞅準他的手,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握住了橫刀刀柄。橫刀是雙手刀,刀柄較長,倒是很好抓住。 說是遲那時快,緊接著薛崇訓便是一個嫻熟的擒拿,然后將那軍士的手腕給弄脫臼了,聽得“啊”地一聲痛叫,“砰”地一聲,軍士腹上挨了一腳,被踢得倒仰出去。 “里頭有人,俺的刀被搶去了!” “幾個?”一個粗嗓子的聲音。 “不知道,沒看清?!?/br> 粗嗓子又罵道:“廢物!你,進去把眼睛睜大點,里面的人搶了一把刀?!?/br> 片刻之后一聲大喝,見一個披甲壯漢沖進來了,雙手抱著一把刀在空中一頓亂舞。薛崇訓退了一步,讓他走了進來。壯漢看見了薛崇訓,便大步上前一刀捅將過來,不料此時薛崇訓不退反進,同時身體一側躲過攻擊,嫻熟的轉身之后一刀迎頭劈了過去,“哐……啊呀!”昏暗的光線中濺起幾點火花,但鐵盔沒能保護住所有地方,薛崇訓感覺到手背上一陣溫|熱,大約是血濺上手背上了。 壯漢捂住臉哇哇痛叫,另一只手拿著橫刀胡亂地揮舞了幾下。薛崇訓伸出刀去擋了一下,一腳踢向壯漢的手腕,將兵器踢飛,然后對準他的頸窩一刀刺下去,用力一按,又是一聲慘叫,壯漢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騾子’……騾子!怎么回事?”外頭那粗嗓子喊了一聲。 薛崇訓便回答道:“他被我殺了?!?/br> 身后高氏顫聲道:“你沒受傷吧?” 薛崇訓便又道:“沒事?!?/br> 粗嗓子怒道:“竟敢殺官兵,活膩味了?” 薛崇訓沉聲道:“東宮的人帶著兵器到麟德殿來了,又是怎么回事,急著想讓全家下獄?” “你是誰?有人謀害今上,咱們是奉太子之命進宮勤王!” 薛崇訓冷哼了一聲道:“等玄武門的禁衛過來殺你們時,再對他們說去?!?/br> 另一個聲音道:“不用和他廢話,殺了咱們的人,進去砍了抵命!” “你去?!贝稚ぷ酉铝畹?。 那人嘀咕道:“騾子都被殺了,里頭的人有兩下子……這地方太小,不如放火一燒逼他們出來?!?/br> 粗嗓子道:“萬一火勢蔓延沒法撲滅,把整個麟德殿都燒起來誰來頂罪?里面應該沒兩個人,咱們派人繞道屋后,兩面夾擊。再不行把這小房子坼了,咱們這么多人還奈何不了寥寥數人?” 外頭一眾人商量的話音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薛崇訓的耳朵里,這地方本來就小,聲音不大也聽得清楚。聽說要兩面夾擊,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番,見后面果然有一扇不大的窗戶……主要能戰斗的人只有他一個,就有點不好守了。 不過情況照樣不算差,外頭的人在那磨嘰了半天,可見也沒有什么戰心;如果是一心要成事的將士,還搞什么前后夾擊,肯定前仆后繼從門口沖了。這才死一個人,就沒人愿意上來,其士氣可見一斑。 薛崇訓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心里琢磨著是要趁這段時間脫了他的盔甲穿上在這屋子里和攻進來的人火拼,還是趕緊逃走? 此時的情況雖然被多人圍攻,但仍然有希望,因為不用一直這么耗下去,有個時間限度不是。他想了片刻,便提著血淋淋的橫刀轉身向后走去,走到高氏旁邊,把嘴靠過去小聲說道:“咱們從窗戶上走,不用死守在這里?!?/br> 高氏臉色蒼白,看了一眼薛崇訓手上血跡斑斑的刀鋒,使勁點了點頭:“但憑薛郎安排?!?/br> 薛崇訓來到窗戶邊上向外看了一陣,外頭有一條陽勾,沒見著人,他讓高氏先出去。見高氏穿著拽地長裙,行動十分不便,薛崇訓便抓住裙擺一撕,不料“嘩”地一聲,用力太大撕下一大塊料子來,只見白生生的大腿都露了出來,高氏愕然。 薛崇訓的神情十分無辜:“本想撕掉裙擺……你先出去,我一會把長袍丟給你,穿我的官袍?!贝藭r兩個很有身份的人無疑已是狼狽,不過人生便是這樣,哪能一直都順風順水呢? 薛崇訓便抱起高氏讓她爬上窗戶,要抱起她,手自然無可避免地要放在她那沒有遮掩的大腿|肌膚上。雖然此時沒有比較溫馨的氣氛,但光|滑|細|嫩的觸覺仍然是感受到了的,高氏打扮得老氣,但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娘,肌膚很有彈性。女人們倒是很奇怪,半老徐娘想方設計裝扮得年輕,高氏正值青春,反倒要把自己弄得一身老太婆裝束才滿意。 高氏爬上窗戶,沒有了由笨又長的裙子束縛,身子倒也輕快靈巧,輕輕一跳就出去了。薛崇訓緊接著脫下大團花紫袍扔了出去,自己也攀上了窗戶,回頭對那宮女道:“你留下,進來人了就投降,那些是唐兵,不會隨便殺你?!?/br> 宮女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面露擔憂。 “不用怕?!毖Τ缬柫粝乱痪湓捯矐械枚喙芰?,縱身跳了出去。 高氏手忙腳亂地把薛崇訓的官袍套在了自己身上,樣子就更滑稽了,就像身上裹了一床被單,腳下更長。薛崇訓二話不說,把手遞到她手上,攔腰抱起就走。 高氏在懷里便拿著橫刀去割官袍的下擺,以免太長影響行動??蓱z薛崇訓他岳母剛剛做好的新衣服,才穿了一回便成了這樣。 正走著,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道:“站??!” 薛崇訓當然不會站住,反而跑得更快,腳步如飛在錯落有致的房屋只見穿梭。由于走得太快,高氏漸漸地伸出手摟住了薛崇訓的脖子,臉靠在了他的頸窩處,小鼻子磨蹭得他的脖子癢|絲絲的。 轉了幾個彎,薛崇訓便閃進一道門去,把房門輕輕閂上,低頭說道:“先躲一會,讓他們慢慢搜?!?/br> “嗯?!备呤先崧晳艘宦?。 薛崇訓這才想起,把她放下地來。兩人默默地站在一塊兒,站得很近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過得一會,忽然感覺到高氏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薛崇訓的手,片刻的若即若離之后便緊緊抓在了一起。 過得一會,聽見外面有了人聲,一個聲音大喊道:“晉王……晉王!我是羽林軍校尉,太子亂黨已被驅逐……” 薛崇訓聽罷松了一口氣:“援兵總算來了?!?/br> 高氏道:“還是等一會吧,萬一是敵兵誘我們出去呢?” ……此時這樣的可能恐怕不大,不過薛崇訓沉吟片刻仍道:“皇后言之有理,還是等等?!眱扇说氖志o緊地握在一起,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親昵動作,薛崇訓卻照樣感覺有些異樣。 “今日若非薛郎盡心保全,恐怕我早已命落黃泉?!备呤系吐曊f道,“患難之情我定不能忘記?!?/br> 不料這女人最終說的還是這樣的客氣話,但薛崇訓聽罷心里依然十分受用,至少經此一難盟友關系更加穩靠了不是。他便忙回答道:“薛某份內之事,不足掛齒?!?/br> “晉王,晉王……”呼喊聲已經到門口了。 高氏忽然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卻半天沒有言語。 第七十章 國喪 聽得門外的喊聲,薛崇訓更加放心了:“是陳大虎的聲音,錯不了。我以前在玄武門和他見過不少面,嗓音聽熟了的?!?/br> 高氏點點頭:“那咱們出去罷?!?/br> 薛崇訓忙放開了高氏的手,正待要走時,忽然又聽得她輕呼了一聲“薛郎”,他便站住看過去,但見高氏的神情有些異樣……他一不留神便脫口道:“皇后還有什么話,現在說吧,等出去了有些話就不好說了?!?/br> 高氏站在那里一言不發,片刻的沉默猶如好長一段時間一樣,她的神情復雜,皺著眉頭的樣子讓她看起來端莊嚴肅,但是那目光很是微妙,薛崇訓被她抬頭看著仿佛能感受到一種微微的疼痛。 “走罷,別人喚到門口了也不應道,反倒會招人懷疑?!备呤险f到這里臉色微微一紅。 薛崇訓嘆了一氣,拉開門閂,只見外頭的石路上有許多兵馬,嚷嚷著喊晉王那個莽漢不是陳大虎是誰? 見門打開,眾軍紛紛側目,薛崇訓便一臉喜色道:“陳都尉,果然是你?!?/br> “晉王!”陳大虎也是松了一口氣,“我一接到宮里來的圣旨,就急忙點兵而來,正遇北面叛兵不說分說便率部攻打,敵兵一觸即潰。我便率部進麟德殿來了……” 這時高氏也走了出來,只見她身穿一身寬大的紫袍,下面還被割了小半截,那不是官員的圓領官服么?又見薛崇訓上身白綢里襯,大伙用腳指頭都猜得出來皇后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 薛崇訓忙上前躬身抱拳道:“薛某護駕不周,致使皇后受了驚嚇,但聽皇后責罰?!?/br> “晉王忠心可嘉,實乃社稷忠良;陳將軍救援及時,亦功不可沒,日后朝廷定然公平賞罰?!备呤仙裆珡娜輧x態端莊地說道。她雖然衣衫不整,一頭青絲散在肩上,但舉止得體依然有些氣度。 陳大虎面有欣色,上前跪倒而拜,口上卻道:“臣救駕來遲,乞皇后恕罪?!?/br> “都起來罷?!备呤系?,“隨我去前殿看看陛下?!闭f到這里她的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自然而來的,雖然沒有奧陶大哭卻能讓人感受到她的傷心。 薛崇訓見狀心里疑竇,她的悲傷是真是假?實在分辨不出,也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此一來將領們本來因立功而喜悅的表情也急忙按奈了下去,跟著垂頭黯然,不然就是不敬啊。 眾軍簇擁著二人往主殿那邊走,薛崇訓走在高氏的側后,雖然他是親王,但和皇后還是有一點身份差距,眾目睽睽之下當然要注意身份禮儀。他一面走一面說道:“陛下駕崩國之大喪,臣諫議皇后先換喪服再去前殿?!?/br> 皇后應了一聲,自然明白自己衣冠不整。 薛崇訓又回頭問道:“太子在哪里?” 陳大虎回答道:“在結鄰樓上,被咱們包圍了,將士們怕逼急了他跳下樓去……雖然我等奉召討逆,可究竟是怎么回事卻不甚明了,畢竟是太子,大伙擔不起責,只好圍住了等上邊下令?!?/br> 薛崇訓聽罷贊許道:“陳都尉識得大體,國家之材可堪重用?!?/br> 陳大虎頓時一喜,忙道:“晉王過獎,過獎……除了太子,其他叛兵沒有頑抗,聽人宣讀了圣旨,就丟兵器投降了?!?/br> 叛亂平息,那些宮人也出來了,皇后便帶著人去更衣,薛崇訓和陳大虎往后殿一側的比鄰樓走。 不一會便遇到了陸象先張說等幾個宰相,他們大多被抓住但沒死,援兵一來就無事了,只有戶部尚書崔湜被亂兵所殺。眾人說起崔湜自然是一臉惋惜,又因皇帝掛了,宰相們多半表現出沉悶的樣子,并未因平安無事就彈冠相慶。 眾人一起上了飛橋,果然見閣樓上只剩李承宏一個人站在那里。他身穿黃色袍服,腰間掛著佩劍,無限郁悶地憑樓而立……是在感嘆功敗垂成,沒做成皇帝?不過他一開始就沒什么機會吧,一個漏洞百出的策劃,實在太過冒險。 與崔湜交情甚好的竇懷貞低聲道:“多半要跳樓自|盡,也只有走這條路?!?/br> 薛崇訓喊道:“以臣謀君大逆不道,速速過來就縛!” 本來大家都覺得此時李承宏一死了之最好,不料他聽得喊話居然說道:“好,我投降?!北娙祟D時面面相覷。 薛崇訓心道:嗎的你不是多此一舉么,都這樣了我會讓你好好活著?就算律法不治你,我也要讓你疾病身亡。 李承宏把佩劍取了出來,“當”地一聲扔地上,攤開手以示無反抗,然后昂首向飛橋上走來。眾臣自然默不作聲,隨他如何。他的臉色很白,但神情舉止倒也沒什么異常,除了發髻一側被風吹亂了一些,身上干凈整潔儀表堂堂。他走到眾人面前說道:“抓我之前,我想再看父皇一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