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許多人嚇得屁滾尿|流,先前都還好,剛剛薛崇訓幾句話下來坐實了太子要蠻干,大伙就怕慘了,亂兵一起肯定不是來講理的,身家性命會怎么樣誰知道? “薛郎……”高皇后也看向薛崇訓,一雙驚慌的美目失措地望著他。不少人都寄希望于薛崇訓身上,因為大伙知道他以前就參與過宮廷政變是有經驗的,而且他本身就是個武夫,混亂之時比文人靠得住。 不料這時薛崇訓見眾人這幅模樣,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十分開心。 陸象先皺眉道:“晉王在此時為何發笑?有什么好笑的!” 薛崇訓這才想起皇帝掛了,就算不表示悲傷,怎么能開懷大笑呢?他頓時有些自責太得意忘形了……不過真的太|他|媽|的開心了,一時沒忍住。 薛崇訓急忙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道:“悲極而笑,我本來應該哭的,失態了對不起?!?/br> 第六十七章 跑路 瑞煙深處開三殿,春雨微時引百官。麟德殿本身由前中后三座大殿組成,中殿及左右閣臺是二層建筑,前后兩大殿都是單層建筑。四周除了圍著主殿的廊廡,還有許多小房屋借以襯托出主殿的巍峨雄壯。 此時東宮兵將在大伙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發難,已近前門,除了沖進麟德殿的兵力,肯定也會分兵繞道包抄側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兒。 大部分臣僚們都慌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避禍,大家都希望能想到辦法拖延一陣子等禁軍來救。薛崇訓看到眾人這么副害怕的模樣,自己顧不上恐懼,首先想到的卻是太子的悲?。和{到了絕不大部分當權者的人身安全,這就是傳說中的神技“群嘲”?這事兒一過,用眾叛親離四面楚歌來說他應該毫不夸張吧。 不過得避過眼前的災禍才行,薛崇訓正待要帶著皇后開溜,忽然有人喊他問道:“晉王,此時我等該當如何是好?” 薛崇訓本想不予理睬自顧保命的,但臨時想再幫太子一把,讓大臣們對他更加憤恨,便說道:“如何是好,你說呢?為啥李承宏要選國宴之時動手,因為他明白單單對薛某或是皇后動手沒有用,要想一網打盡!” 果然把話挑明了更增恐慌,有的人完全不顧身份地位,撒腿便向東北角落那邊的麒麟門跑。這時候薛崇訓倒是看明白了太子的思路,無非就是想在皇帝死后將大罪轉嫁,再用武力一蹴而就地解決主要政敵(太平一系重要成員),然后他是皇儲便能名正言順地登基掌控大權……想法好的,現實卻未必那么理想。 至于仰在龍椅已經掛掉的皇帝尸|體,完全沒人去管,李守禮也是挺悲哀,或許事后會有隆重的葬禮很多人為之表演哭泣,可是此時他身邊有誰真正關心他的? 宰相張說沉吟道:“叛軍數百,麟德殿侍衛是抵擋不住,向北撤離又來不及了,只有分散在麟德殿中躲避,此殿占地甚廣房屋眾多,要搜遍各處很費時候……不過傷亡定是難免?!?/br> 平日非常自戀自認為瀟灑的竇懷貞都沒法保持住氣度了,滿臉憤怒地罵道:“簡直無法無天,以后定要向次子算賬!” 薛崇訓回顧周圍道:“張相公說的是,大家散了自求多福?!?/br> 眾人便一哄向后門跑,亂作一團。參加宴會的人雖然多,可大部分是吃喝享樂慣了的官僚,而且所有人都沒兵器,當然沒有誰會想著要自己去抵擋軍隊。 薛崇訓對站在軟塌旁的高皇后執禮道:“皇后跟我走罷?!?/br> 高氏忙點了點頭從上面走了下來,因禮服很長行動不便走得有點慢,薛崇訓一把拉住高氏的手便走。高氏下意識地縮手,可是薛崇訓抓得實在,她沒能把手縮回去,只能留在薛崇訓那粗糙的大手里。 身邊大約十來個高氏左右的奴婢也跟了出來,薛崇訓回頭道:“李承宏動員部下的說辭肯定是勤王,便不能下令濫殺無辜,你們這些人不用擔心性命,也別跟著,幫不上忙反而增大目標,都散了!” 宮人看向高皇后,她大概也覺得薛崇訓言之有理,便下令道:“你們別跟著了?!?/br> 眾人聽罷只得停了下來,有兩個人還哇哇傷心地哭起來,嘴上說著希望皇后娘娘平安無事,也不知眼淚是真是假,自然也可能是他們平時受皇后之恩發自內心。 高氏大概覺得在眾奴婢面前被人拉著手不成體統,便用力把手從薛崇訓手心里掙脫了出來,提著自己的長裙慌慌張張地跟著薛崇訓快步向中殿正門那邊走。 這時旁邊有個大臣一面跑過去一面看了一眼薛崇訓,沒好氣地說道:“起先我本以為晉王有何退敵妙策……” 薛崇訓心道:李承宏又不是三歲孩童,兵都帶進來,還能和他講道理不成?自然是要跑路的……不過李承宏能把兵帶進宮來,就應該很不容易了;如再要別人替他拼死賣命恐怕很難,根基只有那么點的人?,F在這狀況比起當初在隴右跑路舉目無援的情況實在輕松多了,況且薛崇訓在個人求生手段上還是挺有自信。眼看麟德殿建筑群鱗次節比格局繁復,他此時并不怎么害怕,自信來源于武藝和經歷。 他想罷轉頭看了一眼高氏道:“皇后勿憂,薛某定會保護周全?!?/br> 高氏使勁點了點頭,氣喘吁吁的說一句話都顧不上,她長期生活在宮闈,體力自然是比不上薛崇訓這樣的人。 兩人剛跑到中殿前門口,高氏忽然摔了一跤,撲到地上痛得眼淚都幾乎要流出來,一雙眼睛看著薛崇訓又是可憐又是無辜,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表現得像一個小女孩似的。 薛崇訓急忙轉身去扶,把她扶起來時,她抓著薛崇訓的肩膀顫|聲道:“疼,邁不開步子了?!?/br> 但見高氏還站得穩,這么年輕的人應該不會摔一跤就骨折之類的,薛崇訓便道:“無妨,等一下就好?!?/br> 高氏回頭看了一眼前殿那邊:“叛兵快要追來了?!?/br> “嗯?!毖Τ缬柮鏌o表情地應了一聲,心里琢磨著要不要抱著她走。雖然事有權宜,但起先拉了下手都被甩開了,要是貿然去抱會不會挨一耳光? 高氏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哭喪著臉道:“薛郎自己走罷,不用管我了?!?/br> “你說什么,怎么行?”薛崇訓愕然。 “我對薛郎的作用無非就是個皇后身份,如今陛下駕崩,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重新在大明宮找個人結盟,達到同樣的作用……”高氏眼里的淚水總算是掉了下來,或許是今日遇到太多事兒的緣故,恐懼和壓力太大達到了承受極限。她這輩子恐怕都沒遇到過今天這么多危險的事。 薛崇訓道:“皇后言之有理,可是……”他一時想不出可是什么,只是直覺就完全不能像她說的那么干,而且她多半是在說氣話。 他也不多廢話,轉身便一手摟住她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腿,一下子抱了起來便走。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來!”高氏被人抱在懷里,臉色頓時緋紅。 薛崇訓一面大步而走一面說道:“事有緩急,皇后稍安,我并無輕薄之心?!逼鋵嵅唤忉屵€好,這種時候本來就多半沒有那種心情的。 抱她起來才發現這女人怕只有八九十斤,平常盡穿寬大的禮袍看不出來她居然這么輕。 高氏沒有怎么掙扎,不過象征性地說兩句話而已,她真想留下等|死就奇怪了。不過她確是十分窘急,堂堂皇后平日都是一副高貴持重的作派,忽然被人抱著走自然很不習慣。她怕摔下去本能地抓住薛崇訓的臂膀,入手處結實健壯,只感覺下面步伐如飛穩健有力,一種很讓人踏實的力量感讓她渾身軟綿綿的。 過得片刻,她便伸手混亂取下了自己的鳳冠往地上一扔,免得珠玉滿頭太惹眼,一頭順滑的青絲頓時散亂開來,發絲因薛崇訓快速走路而在風中飄逸。 二人上了中殿的樓閣,來到飛橋旁邊,薛崇訓便把高氏放了下來歇口氣,順便居高臨下看南面的情形,只見前殿臺基上全是披甲執銳的兵將,紛紛往殿中涌進來了?;仡欁笥?,麟德殿廊廡外也有許多騎兵,幾道門口的兵最多,自然是防止參加宴會的人逃出去。 “太子的人馬竟然這么多!”高氏瞪圓了美目道。 “只有幾百人,不過也不少了?!毖Τ缬栯S口說了句廢話。 高氏又看向飛橋那邊的二方亭:“我們要去那邊么拒橋而守么?” 薛崇訓搖頭道:“既沒盔甲也沒兵器,守什么?這頭被堵死了一會跑都沒地方跑?!?/br> 高氏皺眉道:“那薛郎到這里來……” 薛崇訓笑道:“來瞧瞧,居高臨下看以武犯禁的場面何其壯觀,不過來的是唐兵……只要不是蠻夷兵打進長安來了就好?!?/br> 高氏聽罷頓時無語,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還是快走吧?!?/br> “皇后所言極是?!毖Τ缬柋阌謱⑵鋼г趹牙?,一股幽香撲面而來。 “我們現在要去哪里?” 薛崇訓道:“剛才我看到后殿郁儀樓、結鄰樓左右有許多小房屋,格局比主殿更加復雜,咱們去那邊躲起來?!?/br> 二人下得樓閣,繼續往北走,然后從側門出了主殿,便往那些低矮建筑里鉆。越朝這邊走人越少,那些大臣都跑散了不知道躲往哪里去了,估計也在后殿附近,因為叛兵是從前殿進來的。 薛崇訓抱著高氏走進一棟小房子時,只見那房屋狹窄,屋子之間的走廊幾乎僅容一人通過。這種格局在民間大戶里也有,大約是為了防止奴婢們在走廊上交頭接耳的原因,薛崇訓也弄不太清楚,不過此地看起來卻很適合藏身。 “這里才是防守的好地方,狹窄不易進攻,只需堵在里面與一人格斗便成。就怕放火,不過等他們找到這里并要放火時,多半禁軍都到了?!毖Τ缬栒f道,“不知道麟德殿的廚房在哪里,有把菜刀也好啊?!?/br> 高氏道:“我也不清楚,沒去過廚房?!?/br> 第六十八章 梳子 走廊狹窄兩邊都是屋子,屋子的門都關著使得光線有點黯淡。薛崇訓抱著高氏沿著走廊走到最里頭,便去推一道門,結果沒推動,里面閂著。 薛崇訓便輕輕放下高氏,讓她站在身后,然后他用指節“咚咚”敲了兩聲門,里面一個聲音顫|聲道:“誰……是誰?” “開門,你這道門也擋不住,抗拒者罪加一等?!毖Τ缬柣5?。 過得一會兒,聽見門響,果然就開了。薛崇訓一把推開走了進去,只見一個宮女手里拿著個什么東西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薛崇訓心下微微提起小心,注意著她的手,以免被她誤傷了。 關門閉戶的屋子里的光線照樣不怎么好,過得片刻薛崇訓才看清楚,那宮女手里拿的東西竟然是一把梳子!他不禁啞然失笑,回頭對高氏道:“快進來?!?/br> 高氏聞言便跟著走了進來,薛崇訓見狀道:“原來你已經可以走路了?!?/br> 高氏有些尷尬道:“我也是剛剛發現……腿上已不太疼?!?/br> “你們……你們是誰?”宮女顫聲問道。高氏的頭發散亂,這里光線也不太好,所以宮女一時恐怕沒看出來。不過沒等一會,她便看出了高氏身上青色打底的鈿釵禮衣,常在大明宮的女子自然對女服多少有點見識,穿這種衣服的至少是命婦,宮女便道:“您是娘娘?” 高氏也不說自己是哪個宮的娘娘,只點點頭道:“麟德殿出了事兒,借你這地方躲躲,事后賞你?!?/br> 宮女忙丟了梳子,恭敬地垂手而立,時不時拿眼瞧一眼薛崇訓,很明顯這廝是個男人絕不是宦官,誰見過長胡子的宦官? “他是朝里的大臣……”高氏忍不住解釋了一句,又岔開話題道,“你是哪個宮的?” 宮女垂頭道:“奴婢本在浣衣局……洗衣服,宴會時人手不夠,就被孫公公叫來幫忙,后來出了事兒奴婢見大家都跑,便跑到這里躲起來了?!?/br> “原來是這樣,你跟著我,以后就不用去浣衣局做那些累人的活了?!?/br> 宮女急忙跪倒道:“謝娘娘大恩?!?/br> 兩女子在那里廢話,說了半天連對方的身份都沒搞明白,盡是忽悠,薛崇訓也沒管,只站在門口瞧著外面的情況。暫時還沒人往這邊來,也不知道叛兵在禁軍到達之前有沒有機會搜到這里……雖然禁軍出動得比東宮六率晚,但玄武門離這邊也不算遠。 四下里比較安靜,不是他們從主殿跑來的事前知道,根本就不像是發生動亂的情形,麟德殿果然大。 “你過來,在門口瞧著,有人來了就趕緊說?!毖Τ缬柗愿滥菍m女道,然后走進去四下尋找,想找點防身的兵器。 這地方既不是廚房也不是宮人臥房,找了半天菜刀等刀具一樣沒發現,連把剪刀都沒有。薛崇訓站在那里看了看,目光轉向了一把胡床。 胡床自然不是床,是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交椅。他走過去提起胡床時,聽得高氏道:“我不用坐?!?/br> 薛崇訓:“……” 他沒有答話,把胡床折疊起來拿在手里,倒也趁手,聊勝于無。萬一有兵丁找到這里了,他們手里拿著兵器,地方太窄總不能用血rou胳膊去擋吧,有把胡床也好。 薛崇訓準備了一番,看了一眼高氏隨口問道:“你現在害怕么?” 高氏怔了怔,搖了搖頭,臉色有些羞澀,大概是怕薛崇訓再問她怎么就不害怕了,她不能回答說因為有你在吧? “那就好?!毖Τ缬柹ひ舻吐?,簡單地應了一句。 沉默了一陣,高氏忍不住又說話道:“起先你說散了,大家都驚慌逃跑……在場的也有不少重要的人,薛郎為何單單要和我一起走?” 薛崇訓道:“我母親在承香殿那邊,昏迷不醒又不頂事,李承宏定然是顧不上去那邊的。在麟德殿,除了你,誰對我重要?” 高皇后忙低下頭,小聲道:“程相公、張相公、蕭相公平日都挺支持薛郎的,竇相公在我面前也常常提起你,也是向著你這邊的……至于我,大家看重無非是因為我是皇后罷了,沒有我,薛郎同樣可以在大明宮選一個合適的人結盟不是?” 薛崇訓聽罷一尋思,心說高皇后真要沒了,宮里選誰上位比較好? 如今自己都干到這個地步了,一不做二不休他肯定不會當忠臣,任何人做皇帝都要密切監視的,不能完全信任,只有找一個女流掌權才行。李守禮一死,誰可做太后?自然是新君的生母,不然其他嬪妃既不是李守禮的正室又不是皇帝的生母,憑什么做太后,又憑什么名正言順地干政?皇帝的生母……不向著自己的兒子還向著外人不成,自然是靠不住。金城公主?要扶她掌權實在不太可能,如今的情形和太平公主當時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想來想去,真就只有高皇后是最佳人選,最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