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宇文姬道:“我現在就想聽,我們好好坐著,你講給我聽嘛?!?/br> 薛崇訓道:“現在我們做別的事如何?” “我害怕……如果真的有神仙,我們這樣褻瀆神靈是沒有好結果的?!庇钗募в冒蟮难凵窨粗?。過來片刻,她忽然輕輕抱住薛崇訓的腰,喃喃道:“我怕遭報應被扯散了?!?/br> 薛崇訓聽罷心下一軟,便打消了放縱的念頭,到木桌旁邊坐下,提起茶壺倒了兩杯水,清了清嗓子講起故事來。 原著的故事情節他有點記不清楚了,內容主要來源于把原著改得面目全非的幾部電視劇,然后他自己邊講又邊胡編亂造,著重講大鬧天宮的事兒,然后非要說孫悟空喜歡白骨精……趁宇文姬聽得入神時,他便把信札摸了出來,放進她的懷里用很隨意的口氣道:“對了,突然想起個事兒,這個給你爹,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你們家了?!?/br> 第四十四章 會獵 崔日用在家急得團團轉,在地上來回不停地走。旁邊跪著他兒子崔莫,椅子上坐著他老婆賈氏。賈氏勸道:“人家還沒說要怎么樣,你就嚇成這樣,也不嫌丟人?!?/br> “婦人之見!”崔日用氣不打一處來,大罵一聲,正走到兒子跟前,忍不住又踢了一腳,將兒子踢翻在地,啃了一口堅硬的地板。崔莫急忙爬起來,哭喪著臉道:“我知道父親是擔心我的安危,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您就別管我了,如果娶到金城要付出性命的代價,兒子也無怨無悔!” 崔日用本來就火,聽到這些話簡直要暴跳如雷,指著他怒道:“你的死活,老子根本不在意!我崔日用還有兩個兒子,沒了你也絕不了后!沒出息的東西,一個女人的皮囊就能讓你喪志迷向,老子還對你有什么想法?” 賈氏一聽很不爽,因為崔莫才是她親生的,是她唯一的兒子,另外兩個兒子雖然也姓崔,可不是她生出來的,簡直就隔了好幾層。她也生氣道:“別打他了!把莫兒送回滑州避一陣子吧?!?/br> “避個屁!”崔日用道,“那日在麟德殿前,如果薛崇訓當時拔刀砍了這沒出息的孽子還好,我只當少養了個。你沒見他一句話都沒說?” 崔日用一邊說,一邊皺眉回憶當天的情形,薛崇訓那張面無表情的陰冷黑臉就像夢魘一樣浮現在他的腦子里。 越是不動,越是讓人害怕啊。崔日用冷冷道:“處置不當,就不是干系崔莫一個人的事了!咱們崔家能不能過這道坎還難說,你也不用心想想,準備好和薛家死磕的辦法了?” 崔莫惶恐地抬起頭不知所措。 賈氏小心問道:“那河東王不是已經娶了宗室,還能管金城的事?真有你說的那么嚴重?” 崔日用沉聲道:“數月前朝廷和吐蕃和親,薛崇訓將吐蕃郎氏斬首,搶了金城絕塵而去……后果多嚴重,現在朝野忙著招兵,十萬健兒開赴隴右,不就是因為那事兒鬧的?崔莫想和他玩這套,咱們試試看,看能弄出什么動靜來,可惜老子可能是看不到最后的熱鬧了……你以為薛家是世家,咱們崔家也是世家,八斤八兩能爭一爭?別忘了他后面是太平公主,除非有一天太平倒了,否則最好別動薛家。他究竟要娶幾個宗室,關我們何事?” 賈氏想了許久說道:“我的堂兄賈膺福是右散騎常侍,在太平面前能說上話,要不請他周旋周旋?” 崔日用踱了幾步道:“我自有主張,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先設法化解恩怨,再推掉婚約,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賈常侍那邊,你暫時不要亂說話,這里面水深。怪我當初看走了眼,以為李三郎能大有作為,結果弄成現在這樣整日戰戰兢兢,不是陸閣老為人厚道多方進言,咱們現在還能平安無事?” 賈氏沉吟道:“我還是覺得阿郎太過緊張,可能是李三郎那事兒把你鬧成了驚弓之鳥……咱們崔家和很多士族都有來往,祖上有聯姻的山東士族也不只一家,他河東人再狂,也不想想以后有什么好下場?” 崔日用道:“交情歸交情,人家還能為你干|掉腦袋的事不成?” 就在這時,忽然有家奴來稟說宮門來人了,崔日用便從屋子里出去,先去見客。他前腳出門,賈氏后腳就急忙站起來扶起兒子崔莫,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生怕傷筋動骨了。 崔日用是黃門侍郎,管的事宮門的一些事務,人說宮門來人,應該就是同僚。待他來到客廳,果然見是自己的下屬官員。 那人左右看了看,崔日用道:“在我家里,沒什么事?!蹦侨诉@才上前兩步,小聲說道:“我聽到吏部的一個好友說,有人在查崔侍郎的存檔?!?/br> 崔日用聽罷臉色一變,官員的籍貫、人口、社會關系甚至祖宗三代等等資料都會在吏部備檔,別人都開始查家底了,難道真要將我崔家連根拔除?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崔大郎畢竟年輕,還得歷練歷練?!?/br> 崔日用道:“患難見真心,我如今遇到了大麻煩,大伙還能不離不棄多方幫忙,這份情誼我崔某定然記在心里?!?/br> “崔侍郎言重了,我也沒幫上什么忙,不能透個風聲就會被牽連吧?我不怕這個?!蹦侨讼肓讼胗终f,“不過您也別太擔心,我聽說御史臺的人把河東王府盯得死死的,是殿下授意的事兒?!?/br> “哦?”崔日用沉吟不已。 那人勸道:“您是當局者迷,咱們看得明白,殿下對崔家是沒有成見的,這個您大可放心。河東王和殿下對著干,手腳被縛,恐怕是翻不起什么浪子。不過崔大郎最近還是多避避風頭,以防對方受不了恥辱,急火攻心買兇干出什么事來?!?/br> 崔日用心道:薛崇訓真要一刀砍了崔莫泄憤,說不定還省心些。父愛總不如母愛,是有一定道理的。特別在君臣父子的常綱之下,做兒子和做臣子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薛家那種紈绔,有殿下撐腰有恃無恐,所以您真要防著他無視國法規矩亂來啊。咱們同朝為官許多年,我這是肺腑之言?!?/br> 崔日用抱拳道:“多謝賢弟提醒,不過薛崇訓真要買兇殺人,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我覺得他不會這樣做……咱們活在青天白日下的人(白道),就算有怨抱怨也得講究點手法不是。記得天后時有個寵臣,不就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才失寵的么?” 兩人說了一會話,黃門同僚告辭要走,崔日用想留他吃飯,但他好言拒絕了,崔日用想著這種時候也不能太牽連別人,也就沒有多留。 崔日用在擔憂中過了兩日,每天上值也是心不在焉,他細想之下,那日同僚說的話也有一定道理,太平公主顯然在此事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或許他真的是太緊張了,當初李隆基倒臺的時候,他就膽顫心驚過一次,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沒完全緩過來。 但他又想到太平公主對薛崇訓那是極盡溺愛,連挑起戰爭這樣的大錯都能包庇,說是要懲罰,到現在人家都還是郡王。自己這個官兒,以前站位還有錯誤,在太平公主心里有多少份量? 他幾天一連上了兩份奏章要推婚約,然后左思右想還不放心,便打算探探薛崇訓的口風,同時也試著搞搞關系,準備一番之后,趁著一日大朝薛崇訓來了大明宮,退朝時他便追了上去邀請薛崇訓去家里喝酒。 此時薛崇訓剛剛出丹鳳門,已經上馬了,聽了崔日用的邀請,便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皮笑rou不笑地說道:“崔侍郎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和你沒多少交情,而且你們家又沒紅白事,我無名無故的為什么要去?” 薛崇訓的開口便口氣不善,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想動他的女人,認為這是一個人最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所以當然沒有好話。崔日用跑來邀請他完全是熱臉貼到了冷|屁|股。 崔日用道:“犬子年輕氣盛,多有得罪,我已上書拒絕,咱們何不化干戈為玉帛?” 薛崇訓一提起這事,心里就十分不爽,崔家那兒子想娶金城自然是門都沒有,光是想著崔莫有窺欲的心思,薛崇訓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冷笑道:“母親大人看著我呢,你就不要多心了。過些日子如果實在煩悶,我再帶飛虎團出門打打獵,到時候你一起來玩玩如何?” 崔日用臉色一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記得史書上曹cao去搞孫權,就是說與將軍會獵于吳……難道薛崇訓想調飛虎團蠻干? 如果真是那樣,比買兇殺人還嚴重了!飛虎團屬于禁軍編制,擅自調動禁軍,與謀反何異? 崔日用不相信薛崇訓敢這么干,但這廝處事的手法有點詭異,經常是不遵循游戲規則的,猜測這樣的人,崔日用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但是薛崇訓居然這樣赤|裸|裸的威脅,也激起了崔日用的血性,他怎么說也是山東大族出身,一怒之下便回敬道:“薛郎如真要相邀,我定不爽約?!?/br> “很好?!毖Τ缬柪淅涞?,“剛才你不是想請我喝酒,那走吧,就去你們家?!?/br> 這時三娘輕輕進言道:“郎君既然與他有隙,防人之心不可無?!?/br> 薛崇訓笑道:“一會讓方俞忠他們在外面等著,我就只帶你進去,我就想瞧瞧是不是真的鴻門宴?!?/br> 崔日用已冷靜下來,覺得現在還沒到不能和解的地步,也就不應該讓事態惡化,于是他忍住火氣,好言道:“薛郎說笑了,我崔某一介文官,又是京官,絕不可能冒著謀逆大罪在家中私藏甲兵,和鴻門宴有什么關系?” 薛崇訓冷笑了一聲,翻身上馬。他確實不認為崔日用會怎么樣,一則現在還不到那個地步,誰也不愿意輕易見血;二則崔日用真要那么干,得被誅滅九族吧? 不過薛崇訓既然打定主意要報復,并沒有掉以輕心,專門低頭看了一眼腰際,橫刀好好的掛著。就憑一個文官家里的那點人,想動他和三娘恐怕也是很有難度。 第四十五章 辛辣 酒擺上來了,看起來很清澈,這是上好的酒。雖然唐朝的酒水度數比較低,但比大部分現代的酒喝起來要爽,因為唐朝的酒肯定是糧食釀造的,絕對不可能用酒精勾兌,此時的技術還沒達到用工業造出乙醇的程度。 相比乙醇兌水兌香精,糧食酒喝了會很舒服,就算喝個爛醉如泥,睡一覺就不會難受了。記得前世他有一次托一個酒廠的朋友帶了兩瓶糧食圓度酒,放到家里,有一次請領導吃飯便拿出來招待客人。領導是個老酒鬼,只抿了一口說說:嗯?你這酒哪里買的?薛崇訓說是朋友帶的,買不到。于是那領導無恥地把兩瓶酒不客氣地占為己有,叫他重新買酒下菜。 ……薛崇訓和崔日用坐到一起,菜肴擺了一桌,還沒開席,三娘便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器皿來,像個小盤一樣,她提起酒壺倒了一點在里面,盯著那器皿看了一會,應該是在查有沒有毒吧。 崔日用笑道:“不可能有毒?!闭f罷倒了兩杯酒,端起一杯便一飲而盡:“我先干為敬?!?/br> 三娘還不放心,也許她怕酒杯上抹了藥,便拿起薛崇訓那個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放下杯子沒說話。 薛崇訓見狀心里有些感動,心道:如果真的有毒,她先嘗了不是要被毒|死了? 三娘跟了他一年多,薛府上安全、舒適、有尊嚴,她大概已經產生歸宿感了。 薛崇訓嘆了一氣,端起酒杯仰頭倒進了嘴里,頓時眼睛一瞇,這低度酒也能這么辣口!酒水順著喉嚨下去,從喉嚨到肚子里都熱乎乎的。 崔日用見狀哈哈大笑:“這是秦人的老池釀的,秦人的歌悲傖、秦人的酒辛辣,薛郎嘗到了什么?” 薛崇訓吸了一口氣,皺眉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好一個醉臥沙場,咱們再來干一杯?!?/br> 碰杯之時,崔日用的酒杯故意放得比薛崇訓低一點……雖然薛崇訓是皇親,但根本的身份還是河東士族,而崔日用也是士族,他這個細節是在表明一種和解的態度啊。 薛崇訓的酒量很一般,兩杯酒下肚,臉色已紅,黑臉看起來就愈發黑了。老人說喝酒上臉的人心誠,也許他生下來本來是個心誠的人,后來才練就了這樣的心黑手辣吧……他說道:“果然酒桌上好說話,你請我喝一頓酒,我倒是對你沒那么厭煩了?!?/br> 崔日用呵呵一笑,摸著下巴的胡須不置可否。 這時又聽得“啪”地一聲,薛崇訓輕輕拍了一下桌子道:“但我心里還是不爽!誰敢動老|子的女人,老|子就和誰玩|命!” “那是……那是……”崔日用的目光里有些許鄙視。這時他輕拍巴掌,就見一個少女從簾子里面走了出來。 薛崇訓回頭看了一眼道:“美人|計?” 崔日用笑道:“薛郎多心了……還不過來給河東王斟酒?” 那少女幽幽地應了一聲道:“是?!?/br> “她是什么人?”薛崇訓問道。 崔日用道:“府上的一個奴婢,名叫崔鶯,堂客(老婆)喜歡她乖巧,賞了府姓?!?/br> “這個我知道,我那管家一向會辦事,先父也賞了他姓薛?!毖Τ缬柹舷麓蛄苛艘环桥?,疑惑地看著她的眉宇之間,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當即便說道,“她不是一般的奴婢啊?!?/br> “哦?薛郎如何看出來的?”崔日用饒有興致地問道。 薛崇訓道:“她在犯愁,可又不是在煩衣服料子不夠好、活兒太累、吃得太差等等瑣事,她這是閑愁啊……” 說到這里,那叫崔鶯的少女在斟酒的時候不由得大膽地看了一眼薛崇訓的黑臉。薛崇訓笑道:“有段詞兒叫什么來著……對了,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br> 崔日用強笑了一聲,薛崇訓又笑道:“別是崔侍郎的小妾?!?/br> “絕對不是?!贝奕沼么髶u其頭,又端起酒杯要與薛崇訓碰。 二人喝了一陣,崔日用的酒量好像也不咋地,沒多久就已經昏昏沉沉東倒西歪的樣子了,他便叫崔鶯陪酒。但薛崇訓不領情,心道別拿一個奴婢就想糊弄老子,便起身告辭。 他和三娘走出催府后被夜風一吹,醒了三分,便琢磨起崔日用弄個女人出來是什么意思?不管怎樣,看得出來崔日用的態度確實不想和他結怨。 這時龐二牽著“四蹄白”馬過來,薛崇訓踩上馬鐙,龐二又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自己翻身上去。一行人便護著薛崇訓的馬向東走,回府去了。 …… 崔日用是極不情愿摻和此事,雖然他以前是傾向李隆基的人,但薛崇訓對他倒是沒有多少成見,只對他兒子崔莫極度厭惡。此種情緒,大概是薛崇訓想到了神雕俠侶上那個道士尹志平的關系,那道士就是從窺欲楊過的女人開始的,極度讓人惡心……所以薛崇訓絕對容不下他,否則心里就不舒坦。 要對付崔莫很容易,但薛崇訓知道這事兒最大的根源是他的|母親太平公主。母子之間不是敵人,現在卻是對手;這種對抗的局面很微妙,不是生死對頭,卻各自都在極力爭取勝利。 太平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反對她,不聽約束,就算是兒子也不例外,這是她的性格。所以她想通過這件事找回在長子面前應有的絕對權威。 而薛崇訓自然不愿意讓步,上次為了政治|聯姻迎娶李妍兒,他就已經妥協了,這次要讓他喜歡的女人嫁給別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妥協……也許太平公主還沒意識到,如果這樣堅持下去,會讓他們的母子關系頻臨崩潰。 后果是嚴重的,朝中有識之士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在長安,幾百人的械斗引起的風浪,也許比邊關幾十萬人的戰爭還要嚴重。 薛崇訓徘徊在聽雨湖畔的石路上,心緒起伏。偶爾有巡夜的奴婢提著燈籠走過,但見是薛家的主人,他們都屈膝見禮然后離去。大部分時間里,這里十分安靜。 現在只有看宇文孝能不能把交代給他的事情辦好了,如果沒辦到,到時候沒法子了只有兩條路:暗殺崔莫;不惜謀逆的代價調飛虎團剿殺之。 第一條路的困難是薛崇訓找不到人,因為現在自己被太平公主監視住了,也許當天在麟德殿的馬球場上他就應該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可是當時他在皇宮里是不能帶武器的,周圍那么多宮廷侍衛,要想用拳頭短時間內殺死崔莫確實很難辦到,崔莫一個年輕人跑起路來肯定也很敏捷;第二個是風險太大,估計會觸到太平的底線。 他們母子都在探對方的底線……而讓他喜歡的女人嫁人,就已經觸到他的底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