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她覺得自己以前竟然要迫不得已低聲下氣地去討好那兩個獲罪失勢的女人,簡直是奇恥大辱,以后大家還怎么看她王昭儀?這事非得找回來! 因為王昭儀管著這邊的事,所以孫氏偶爾會和她打交道,從她的神情舉止,孫氏已看出來事情不妙,以后非要被打擊報復不可。孫氏每日膽戰心驚,束手無策。 倒是李妍兒照樣無憂無慮,她壓根不怕王昭儀,更不明白宮廷里的險惡,見到母親愁眉苦臉,晚上還悄悄垂淚,十分不解,只得努力寬慰。 李妍兒坐在母親的膝邊憤憤地說道:“那幾個無名之輩算什么,娘不用怕她們!” 孫氏摸了摸李妍兒的腦袋,哽咽道:“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如果娘不在了,你這樣的性子該怎么辦?像上次你得罪了王昭儀,沒兩天她就用巫毒之事來陷害咱們,不是我搬出河東王出來嚇她,這事鬧上去,有憑有據的,上邊也沒個人為咱們說話,你想過后果嗎?” “娘……”李妍兒瞪著大眼睛,一語頓賽,轉而又笑了,“娘別說傻話,娘會一直和妍兒在一起的!” 孫氏眉頭緊鎖,沉默了良久,忽然抓住李妍兒的手道:“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得想辦法讓你盡快嫁出去,免得連累你……” 李妍兒頓時翹起嬌|嫩的小嘴,生氣起來:“娘怎么會連累我!” 孫氏沒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喃喃道:“你才十幾歲的年紀,一輩子還有好多事,只要出嫁便能離開這地方,到時候夫家會保護你的……我沒什么,隨她們如何陷害,我一個無牽無掛的婦人,怕什么?嗯,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現在你的封號都被撤了,夫家不定要多高的門楣,只要能對妍兒好就行……” 李妍兒聽到孫氏只想著別人,又是傷心又是心急,她忙說道:“娘再這么說,我就賭氣三天不和你說話!” 孫氏低頭沒說話,神情凝重。李妍兒嚷嚷道:“我不嫁!我只呆在娘的身邊!” “住口!”孫氏突然怒喝了一聲。 李妍兒嚇了一跳,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你生氣了?” 孫氏一把甩開她的手,坐正了身體道:“看看你成什么樣子?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她一面說,一面又垂下淚來,哭道,“都怪我平時把你慣的,卻是害了你,如今該怎么辦才好?你不懂事,娘家這邊又沒有靠得上的人……要是你爹在就好了?!?/br> 李妍兒聽罷憤憤然,孫氏知道她想說什么,按住她的嘴道:“事情沒你想得那么簡單,休再心懷恨意。要是那河東王沒出事,李家這邊他還算是能幫得上咱們的親戚?!?/br> 李妍兒不語,孫氏搖頭嘆息,她抬頭看著漆黑的窗戶,外面啥也看不見。眾人爭來爭去,結果都掛掉了,活下來的人無依無靠孤苦伶仃,不知圖個什么。 第十四章 汗王 薛崇訓帶著個小娘從洞里摸出城來便逃奔,但他們騎的馬沒法帶出來,只能步行。那些官差遲早會發現破廟里的地洞,然后搜出城來。薛崇訓心下擔憂,便想弄匹馬迅速離開,正好路過城郊一家院子時,他聽到里面有馬叫,當下便大喜,準備進去偷匹馬,如果偷竊不成,那便明搶。 “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走,聽話?!彼ブ瑑旱男∈謬诟赖?。 冬兒揚起頭乖巧地“嗯”了一聲。這兩天的相處,薛崇訓也知道她是比較懂事的孩子,當下便放下心來。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堵墻,深吸了口氣,縱身一跳,便用雙手抓住了墻頭,十分麻利地爬了上去,翻墻實在是他擅長的活兒,記得上輩子的學生時代就經常干。 他從墻上下來,便看見院子里拴著好多馬,剛冒出興奮的念頭,轉瞬又預感不妙:一處民宅里何來如此多的馬匹!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別動!” 薛崇訓心下“咯噔”一聲,正要去摸腰間的橫刀,已見對面那門窗開啟,許多枝箭羽對準了自己。方才說話那人冷笑道:“識相的給我老實點?!?/br> 薛崇訓愕然,他就穿了身麻布衣服,毫無防護,這么多箭要是招呼過來,還有活路?這些人應該不認識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得說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對方那漢子走了出來,招手道:“你們倆出去看看,小心點?!?/br> 冬兒還乖乖地在外面等著薛崇訓,毫無反抗之力,待兩個漢子走出院門,很快便把天她捉了進來。 發號司令那漢子打量了一番冬兒的穿著,有些驚訝道:“你是吐谷渾人?” 冬兒看了一眼薛崇訓,一言不發,她還真是聽話,生怕做錯了什么事說錯了什么話。這時屋子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道:“把他們兩個帶進來說話?!?/br> 于是薛崇訓被用弓箭指著,橫刀和弓都被繳了,然后和冬兒一起被押了進去。他見對方暫時并沒有露出殺人的跡象,便沉住氣再找機會。 幾個人剛進門,便聽得那女人的聲音道:“冬兒?” 薛崇訓聽罷十分疑惑,怎地這些人認識冬兒?循著聲音看去,只見那女人身作漢服,頭上戴著頂寬沿的幃帽,臉被紗遮著,看不見長相。 冬兒看起來也很驚訝,怔怔道:“你認識我嗎?” “真是冬兒!”女人掀開幃帽,露出臉來,一臉的喜悅之色,“冬兒幾年就長這么高了……我是jiejie??!”只見那自稱jiejie的女人長得美貌,打扮成漢人又說漢話,看不出什么彌端,但細看之下她的眼窩比一般人要深一些,面相和漢人有細微差別。 女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冬兒的面前蹲下身去,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哭泣起來。反倒是冬兒好像沒什么情緒,也許是她離家的時候太小了。她被女人抱在懷里,卻仍然拿眼看薛崇訓這個剛認識不久的人。 二人嘰哩咕嚕地用吐谷渾語言說著些什么,薛崇訓完全聽不懂。 良久之后,那吐谷渾女人才指著薛崇訓問道:“他是誰?” 冬兒道:“常叔叔?!?/br> “常將軍?不對!”女人疑惑地看著薛崇訓。 薛崇訓見到眼前的情況,已然了解了八分,這么說來,老子和她們家還搭上了點關系,自然無甚危險了,他松了口氣抱拳道:“我不是你們說的常將軍,只是也姓常而已。此地不可久留,我在城里犯了點事,官差快查出來了,咱們先離開此地,再細表如何?” 女人點點頭,果斷地下令眾人備馬啟程。這時她又轉頭對薛崇訓說道:“我叫慕容嫣?!?/br> 情況急迫,一眾人等丟棄了許多東西,二三十騎只帶了馬匹便出得門來,向南而走。這時慕容嫣用吐谷渾語交代了幾句,一騎便離開大隊,先急奔而走。薛崇訓問道:“他干嘛去?” 慕容嫣道:“我們的行蹤可能暴露,無法通過邊境的關隘哨站,我叫他去發信號,讓大軍入境,這樣便能策應我們,更易脫身了?!?/br> 薛崇訓驚訝道:“大軍?” 慕容嫣道:“吐蕃國與大唐的戰事不可避免,吐蕃贊普為了先發制人,下令我們吐谷渾人就近襲擾。汗王集結大軍先襲廊州,如今已近邊境……汗王便是我的弟弟。我此次不顧汗王和夫君的反對潛到達化城,便是放心不下我的meimei,戰事一起,達化城破,怕再也找不到她了?!?/br> 薛崇訓無語良久,這幫人原來是來打唐朝的。 慕容嫣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保護冬兒,我定然虧待不了你。既然唐朝不容你,便到咱們吐谷渾來,汗王定然以禮相待?!?/br> 薛崇訓心道:我堂堂唐朝郡王,會去你們那蠻荒之地么,能給老子什么官當?就算那大汗讓位于我,也不見得比唐朝郡王做著舒服。他心里這么想,但面上不容聲色,只是疑惑道:“既然你們是王室,為何冬兒會流落到大唐?” 慕容嫣只是淡淡地說道:“內亂?!?/br> 很輕松的兩個字,但薛崇訓卻能體會到此中艱難,內斗好像并不局限于漢人帝國,顯然有政治的地方就有傾軋。 一行人騎馬走到下午,還未出唐境,已看見鋪天蓋地的步騎席卷而來。遠遠的看他們的旗幟形狀和兵器軍容,顯然不是唐軍,多半便是吐谷渾軍隊。走近之后,只見那些軍士著小袖、小口袴,大頭長裙帽。帽上遮有羅冪,大約是避風沙用的,和唐朝婦人常戴的幃帽有異曲同工之狀。不過唐人的幃帽主要是婦人遮太陽怕曬黑了,也有不愿拋頭露面表現矜持的作用。 吐谷渾軍隊已入唐境,薛崇訓可以想象,邊境上的哨站已經被他們洗白了。 薛崇訓等人入得軍陣,慕容嫣要去見汗王,欲帶冬兒一道過去,汗王算起來應該是冬兒的哥哥。不料冬兒卻抓住薛崇訓的手不肯放開,“常常和我一起去,我害怕?!?/br> 薛崇訓見狀心下一陣高興:看來我還挺受小姑娘喜歡的呢,不過我沒啥蘿莉控的偏好。他便拍了拍冬兒的小手道:“那是你哥哥,親人,不用怕去吧?!?/br> 冬兒還不放手。薛崇訓又道:“聽話?!彼@才不舍地放開手,走到慕容嫣身邊。 慕容嫣見到眼前的情況,不由得又多看了薛崇訓一眼,并笑了笑。這女人深眼窩里的眼睛很勾人,一笑起來,更帶有異國風情,簡直給人含情脈脈的錯覺。要不是見過金城這樣傾國傾城的美女,薛崇訓恐怕也會感到十分驚艷……況且聽慕容嫣的話里,她已有夫君。 到得傍晚,軍隊停了下來,扎下一個個的帳篷,但有騎兵繼續連夜前進。薛崇訓真有些擔心廊州守不守得住。雖然那姜長清在背后捅刀子,讓薛崇訓十分心寒,但漢人百姓是無辜的。他想起剛進唐境遇到的那個村老,竟然不受酬謝,老人的樸質善良讓他頗有印象。 就在這時,一個軍士走了過來,對薛崇訓說道:“汗王召見,請客人隨我來?!?/br> 薛崇訓心里已琢磨了一套謊言,心下并不慌張,便從容地跟著那軍士去了中軍大帳。帳前有兩排武士戒備森嚴。薛崇訓抬頭看時,帳頂上豎著一個暗金色的圖騰,好像是個飛禽,但又像走獸,不倫不類的動物。其實中國的龍,也是不存在的物種吧。 武士們站姿端正,面容莊嚴,氣氛便顯得有些莊重的。王者們大概都在刻意為自己營造這種神圣的氣氛。不過薛崇訓連號稱萬邦之主的大唐天子都見過,一個小小的吐谷渾汗王并不能震懾他,他便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 這頂帳篷內空間很大,里面還燒著幾盆火,光線變成了橙色。只見上方有個故意墊高的寶座,那汗王便坐在上面,但人卻在陰影里,看不見真容。兩邊的坐墊上做著兩排人,其中便有慕容嫣姐妹,其他人薛崇訓都不認識。 薛崇訓緩步走到大帳中間,抱拳以唐朝的禮儀說道:“草民拜見汗王陛下?!?/br> “放肆!跪下!”一個人喝道。 薛崇訓怔了怔,心道老子怎么也和吐谷渾的公主有點交情,不會因為這么點小事就把老子怎么樣吧?有恃無恐,他便正色道:“草民是唐人,并非汗王的子民,只跪大唐天子和長輩!” 就在這時,上面那人發話了:“不必難為他,雖然唐朝現在是我們的敵人,但我一向很尊重唐人的骨氣?!甭曇袈犉饋硎帜贻p,就像個十幾歲的少年的聲音。薛崇訓一尋思,起先那慕容嫣說汗王是她的弟弟,慕容嫣最多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如此想來吐谷渾汗王的年紀并不大。 薛崇訓聽罷拍馬道:“尊重對手是很高的修養,汗王的言行讓草民由衷尊敬?!?/br> 他有些疑惑的是,這個少年汗王是如何奪回王位的? 第十五章 意料 帳篷中燃著幾團火既取暖又照明,這種火光映襯著一群奇裝異服的人,讓身處其間的薛崇訓覺得好像在電影里一般。對面坐的居然是八世紀的吐谷渾汗王,不得不說是一個奇遇。他甚至想,這事兒會不會被記入史書,讓自己也成為一個傳說,名垂青史一把。 他盡量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心道,接下來應該詢問我的身份和來歷了吧。這是人之常情,年輕汗王肯定也想知道帶自己的meimei出來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薛崇訓早已琢磨了幾遍說辭,并不慌張,只待對方開口發問,他便能開始忽悠。 卻不料汗王說道:“會下棋么?” 薛崇訓以為是圍棋,因為此時在唐朝乃至東方世界最流行的便是圍棋,便說道:“會一點?!?/br> 汗王道:“賜坐,與我對弈一局?!?/br> 就在這時,一個吐谷渾人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通,薛崇訓猜測是擔心自己是刺客,不能近汗王的身。那年輕汗王也用吐谷渾語言說了幾句,然后便有軍士搬了一條凳子到上面,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薛崇訓緩步走到王座前面,靠近之后看了一眼那案上的棋盤,不禁愕然。上面擺的并不是圍棋,那些棋子被雕琢成一些小人兒小馬,有點國際象棋,但又差別很大……薛崇訓第一次見到這種棋,恐怕西方這邊就流行這種。 薛崇訓抬起頭來,看向上座上的汗王,此時離得近,總算看清楚了。果然很年輕,長相還是個大男孩,不過神情卻表現出不相符合的沉靜。他的臉和身體都很瘦,這種薛崇訓想起來,慕容嫣姐妹的身材也很纖細,而且故意把腰身勒緊看起來更加苗條,吐谷渾人的審美趨向好像和大唐并不相同。 那年輕汗王伸出手道:“我是王,不想以身份壓人,你先動子?!?/br> “謙遜是您的美德?!毖Τ缬栆幻嬲f好聽的,一面尋思得解釋一下誤會,自己以為是圍棋呢。 過了一會,汗王見薛崇訓仍舊不動,便說道:“世間就如一個棋盤,隨便一步都可能置你于死地,除了停在起|點,你都無法確定結果是什么?!?/br> 這句話讓薛崇訓聽得有些驚訝,他真不能相信是出自一個少年之口,難道古人都這么早熟?他看那汗王時,汗王也在看著自己問道:“你確定自己的結果嗎?” 薛崇訓苦笑著搖搖頭,對方從鼻子里“嗯”了一聲。這時薛崇訓道:“天命或不可違,命運或不由己,但人仍可自主行動,改變一切,那樣的人才可以開創自己的事業?!?/br> 汗王道:“你改變過天命?” 薛崇訓想起自己認知的歷史已漸漸變得陌生,就因為他這個渺小的個人做了一些不甚要緊的事,卻讓一切都變了,他便露出了笑容,點了點頭。汗王見狀若有所悟的樣子,也跟著笑起來。 就在這時,下方一個臣子竟然無禮地說道:“這是個來歷不明的人,汗王應對他保持警覺?!?/br> 薛崇訓愕然,回頭一看,那是個梳著小辮的中年莽漢,挺著個大肚子,和他們的王說話居然就這么坐著。薛崇訓心道,這些少數民族在這個時代沒有上下尊卑的觀念? 汗王沉默了片刻,對薛崇訓說道:“他是我的姐夫伏呂,對我有大功,所以他的建議我理應重視……今天就到此為止吧?!?/br> 剛才的這件小事,讓薛崇訓覺得吐谷渾的政|治仿佛是君弱臣強的局面。這個年輕汗王能復辟,難道是憑借了他姐夫的勢力?所以大權旁落? “草民告退?!毖Τ缬柌幌胂萑胨麄兊匿鰷u,遂起身抱拳為禮。 汗王點點頭,道:“和你說話很愉快,希望還能有機會見面?!毖Τ缬柮Φ溃骸俺忻珊雇蹩畲??!?/br> 他說罷便退出了大帳,剛到給他安排的帳篷里休息一會兒,便又有人找他出去。不過這次不是去見汗王,是慕容嫣姐妹要見他。 薛崇訓剛進去,冬兒便神情一喜,上來拽住他的衣角。慕容嫣對左右說道:“帶她下去,我有事要說?!?/br> 只見慕容嫣已換了一身絲綢衣服。吐谷渾人地處絲綢之路的要沖,很擅長經商,其商隊遠達中東和長江下游,所以他們并不缺絲綢,貴婦和唐朝女子打扮相差無幾,只是款式上有點不同。她穿著柔軟的絲綢,卻沒有唐朝婦人的各式內衣,結果身體輪廓若隱若現……薛崇訓甚至看到了她胸前被乳|頭撐起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