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狂夢(17)
時間已經過午,一頓飯吃了近乎兩個鐘頭。 黎蔓秋耳邊聽著淺川妙子誦經般的碎碎念,嘴里吃進去的每一口都咀嚼得像糨糊一樣再吞下去,她的耐心早已花光了??紤]到江玉之興許還在等她,她便不再容許自己被淺川妙子拖著聽她大吐在橫濱的苦水。當館子的老板娘將她要的牛rou飯送來時,她付錢起身,淺川妙子還要開口,她眼神一厲,瞪著她后自顧自離開。 淺川妙子見她走了,臉色驟變。她來到約定好的神社附近,那兒穿著黃色和服的西園寺綠正在等她。 “兩個鐘頭了,應該夠了吧?” “她現在才回去嗎?”西園寺綠一眼都沒有看自己的母親,冷漠的目光落在周遭的樹林里。 “啊,對。西園寺應該干完了吧?” 聞言,西園寺綠低下頭,肩膀微微抖動,冷冷的低笑蔓延在空氣中,“我可沒那么快去找郁子?!?/br> “什么?你說什么?”淺川妙子大驚失色。 “給mama的時間說早了?,F在,秋子阿姨回去以后,一定會親眼看見,郁子在我的丈夫身下的樣子?!?/br> 淺川妙子看著自己女兒回頭的笑靨,唇角邪惡的弧度和深不見底的眼睛都在彰顯著一種危險氣息,她怔了一會兒,也跟著笑了。 …… 黎蔓秋提著牛rou蓋飯匆匆回家,大門敞開著,她進去后便關上,穿過前院,在玄關處脫鞋時,她看見了一雙男人的鞋子。 在自己古樸寧靜的家里,黎蔓秋從未料到自己會看見這樣的一幕——鮮血流淌在木地板上,墻壁和拉門濺滿大小不一的血珠,男人躺在血泊中,斬骨刀像斬在厚重的木砧板上一樣斬在他的天靈蓋,鮮血染紅了他的臉,怒睜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巴溢滿血液。 死者的面容已經不太能看得清楚,但她認得,她因此雙腿一軟癱坐在還沒被鮮血肆虐的地板上,眼睜睜地看著坐在廚房門框邊一臉茫然的江玉之,她身上淡雅的絲綢裙子有大片血漬。 “玉兒?”黎蔓秋張了張嘴,巨大的恐慌幾乎要將她吞沒,她不確定雙眼呆滯一動不動的江玉之還有沒有氣息。 好一會兒,江玉之的眼珠動了動,看見黎蔓秋,她扶著門框起身,拖著麻痹的左腿走到她面前,緩緩坐下抱住她。 黎蔓秋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秋姨,別害怕,人是我殺的,跟你沒關系?!苯裰南掳偷种募珙^,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黎蔓秋無力地抓住她的手,“出什么事了?他來干什么?” “不自量力的東西,自己來找死的……可是,明明是自己要死,卻還要害我?!苯裰穆曇糨p飄飄的,聽不出一絲情感。 “玉兒……” “可惜我不是康里,我無權無勢,所以殺人就得償命,天經地義。秋姨,你要跟我撇清關系,知道嗎?” 纖細的手掌輕輕捧著黎蔓秋的臉讓她正視自己,一雙淡然的丹鳳眼已極其冷靜。 黎蔓秋眨了眨眼,兩行淚水迅速滾落。她咽了一口唾沫,將目光移到尸體身上,接著扶墻起身走過去,繞過尸體,她和江玉之視線交匯,薄唇微抿沖她親切地笑了笑。 江玉之疑惑著蹙起眉頭,只看見黎蔓秋微微彎腰伸手握住了刀柄,用力一拔,裂口處又噴出血漿,將死者的整張臉染得通紅刺眼,下一秒,大刀狠狠地砍在死者的胸膛上,刀身進去了一大半。 “玉兒,康里能做的事,我也能?!崩杪锢潇o下來,語氣輕松地說。 “秋姨?你……”江玉之一頭霧水,在看見黎蔓秋給她的堅定眼神和運籌帷幄的微笑后,她像被傳染了,也像被安撫了,神情舒緩下來,嘴角不禁向上揚起。 西園寺雅弘的尸體被搬進廚房里,血跡被粗糙地清洗掉。之后,黎蔓秋和江玉之洗了個澡,換一身干凈的衣服,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行李。 “秋姨,你真的要跟我一起逃命?值得嗎?你明明不欠我什么,可以不用管我的?!苯裰睦锴宄?,黎蔓秋是個喜歡安定的人,她不會輕易到處游蕩。 “我們才不是逃命,要因為這事就逃命,你也太小看我了?!崩杪锘厮氖且粋€無懈可擊的輕蔑笑靨。 “不是逃命是什么?” “是搬遷。我已經對這個國家沒有興趣了,就像以前對自己的故鄉一樣?!?/br> “那你已經想好我們要去哪里了嗎?” “我們就去美國,再從美國到歐洲,回英國去,要是喜歡法國也可以去,不過我喜歡英國。當年戰爭我不得不離開那里,現在是時候回去了?!?/br> “等下我們還沒走他們就找上門怎么辦?” “你覺得這件事錯在我們?” “是它自找的,可我確實錯了……” “那就是他們先錯了,先犯錯的人就應該承擔一切責任。玉兒,不用怕他們找上門,因為我會在他們找上門之前就讓他們付出代價?!?/br> 江玉之不明白黎蔓秋有多大的能耐,但她一直相信她。 收拾完行李,黎蔓秋獨自出了一趟門,直到天黑才回來。這段時間,江玉之就在玄關處坐著,守著行李。她原以為西園寺家的人會來找人,心底盤算著如何應對,如何睜眼說瞎話。黎蔓秋跟她說過不會有任何人來,結果還真是。 她們連夜離開京都,江玉之知道,等從美國到歐洲去,她們就不再叫長野秋子和長野郁子了,她們將做回過去的人,黎蔓秋和江玉之。 抵達美國以后,兩人決定停留幾天,一來是黎蔓秋要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二來是江玉之打算去見江韞之。 面對江玉之發出的“一起去看她”的邀請,黎蔓秋拒絕了。 她覺得自己出現在江韞之面前會有些難堪,也許那個姑娘會問她,“你為什么會聽mama的話帶走玉兒?”而她只會誠實說,“因為我喜歡你們mama?!?/br> 也許她會問她,“為什么玉兒會變成這個樣子?”變成什么樣子,之前又是什么樣子,她一點兒都不知道。 潛意識里,黎蔓秋害怕自己對時祎祎的感情,和江玉之發生的關系,會被一一剖開來曬在光天化日之下——該死的老女人,萬惡的同性戀,怎么可以對一個天真無邪的無辜女孩下手?一想到那一雙絕美的眼睛會因心中怒不可遏而變得兇狠地仇視她,她就會沮喪。 然而,江玉之邀請她,也只是客氣一問。 江玉之決定先去見康里,他在紐約的住宅有幾處,她只能憑直覺去她之前常去的那一處,所幸那里還有人在,都是她面熟的。他們看見她就跟見了鬼似的,傻愣著看她自顧自往里走,坐在沙發上,又等她開口了才想起來去通知康里。 江玉之碰巧了,康里最近就在紐約待著,沒去別的地方,她心里不禁感嘆,“他們還真是如膠似漆?!币苍S這會兒,康里就在江韞之那里溫存。 沒多久,康里回來,神情平靜,衣冠整齊。 江玉之靠著沙發背,左腿迭放在右腿上,以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望著康里朝自己走過來,“打擾了?!?/br> “你怎么回來了?”康里在她左邊落座,英俊的臉龐泛起淺淺的笑意。 “怎么樣,我錯過你的婚禮了嗎?”江玉之臉上的笑容極其友善,一雙黑眸卻死死盯住康里諱莫如深的眼睛。 他無懼跟她對視,卻也沒給她答案,等她自己從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明白。 她嗤笑,“真是雷聲大雨點小?!?/br>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還沒跟你的jiejie見面吧?” “等著你給我引見呢。不管怎么說,你跟她的關系比我跟她的關系還要親密一點?!?/br> 這女人跟之前不一樣了??道锩翡J察覺,不動聲色道:“她是你的jiejie?!?/br> “嗯,僅此而已,又沒有上過床?!?/br> “什么?”康里蹙起眉頭,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是想跟她的親jiejie上床?荒唐。再看著她天真的神情,他感受到了一股惡意。 “你結婚了?” “結婚?”江玉之搖搖頭,“沒有的?!?/br> “那你是自己來,還是跟你的姑姑來的?”康里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有必要問她一些東西,從江韞之那里他大概知道,她十幾歲就被自己的母親托付給一個陌生女人。 江玉之輕輕一笑,“也想自己來的,可惜來不了,沒有她,我哪都去不了?!?/br> “為什么?” “誰知道?反正不是因為沒有我就活不下去。大概,是不想我破壞jiejie的……畢竟,jiejie一個人活到現在不容易?!?/br> 康里滿心疑惑,又問:“她帶你回來干什么?現在人呢?” 眼珠子轉了轉,江玉之低頭笑了起來,“那個地方待不下去了,我們在搬遷,幾天后,我們要去英國?!?/br> 話畢,她抬頭,對上康里的眼睛,“我……現在跟你一樣了?!?/br> 康里愕疑,那個地方待不下去了,為什么待不下去?現在跟他一樣了……哪個方面?透過奇異的光芒,在那雙黑色的鳳眼里,他好像可以看見熟悉的東西,而那就是答案—— “你殺人了?” 江玉之咧開嘴,笑了笑,又嘆了一口氣,“沒辦法,怎么也沒有想到,曾經最好最好的小綠,會給我下藥。雖然不是毒藥,可還不如是毒藥??道?,你想過殺了我嗎?” 康里靠著沙發背,反問:“我為什么要殺你?” “那jiejie呢?她應該很生氣吧,我竟然要她跟你斷了來往,雖然沒什么用?!?/br> “到底發生了什么?”康里沉聲問。 “你回答我?!?/br> “你們是姐妹,她怎么可能會想殺你?” 江玉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好一會兒后淚水盈眶,抬頭凝視康里,“他們給我下的藥,大概是催情用的,或者是迷藥,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愛你,連吃了藥,腦子不清醒,也還是會想到你。因為眼前的人不是你,所以就生氣地殺了它,因為眼前的人不是你,所以什么藥也沒有作用了……要怎么樣,我才能繼續和你在一起?” 她哭著,委屈滿腹地哭,像個孩子一樣不計后果地哭訴。 康里沉默著,對上一雙淚眼,他不自覺移開了目光,沉思片刻后輕聲問:“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江玉之屏住呼吸,愣了一下,茫然地搖頭。 康里有意無意地點頭,“所以,跟你的姑姑去英國以后好好生活吧。你應該要知道,你是個什么都不需要的人?!?/br> 到這里,他可以十分確定,那個女人對她很好,至少在物質上她沒有虧待她,一直如此。只有常年無憂無慮,卻也沒有經受半點系統教育,才會導致她如今這樣天真妄為,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她應該重視和追求的。 康里清楚,如果現在問她活著是為了什么,她肯定答不出來。比起背負仇恨,為了復仇的他,不知道自己活著干什么的她才是真正的可憐。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江玉之皺緊眉頭,一臉悲傷。 “我身邊只會有想要名利的女人,就像做生意一樣,你來我往,誰也不占誰的便宜。至于以前,是你想玩,我陪你,而游戲已經結束了?!?/br> “名利?jiejie要?” “當然?!笨道锬槻患t心不跳地回答。 事實上,江韞之也像她一樣,活得莫名其妙,這些年,全靠拜爾德和瑪拉在暗暗教唆,引領她步入名利場,讓她注意到名利是多么重要的東西。盡管如此,她在他身邊,也從來沒主動索要過什么,姐妹倆終究是親生的,相似的。 “你能給的名利,也包括你妻子的名分?” 康里沒料到她會這么問,但這正合他的意,“沒錯?!?/br> “哈哈哈哈,這樣子看來,做人還是貪心一點好,哈哈哈哈……”江玉之自嘲般笑著,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你愛她嗎?還是你們之間只是生意?” “你說呢?” 江玉之擦干眼淚,冷笑著緩緩站起身,“我要去重逢我的jiejie了?!?/br> “現在?” “放心,我不會再跟她談起……她的生意伙伴,就像,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會談起我,沒錯吧?” 康里起身,準備送她,她回身道:“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如果需要我付出什么作為交換,隨便說?!?/br> “你直說?!?/br> “我以前的未婚夫一家,還有它們的親家,淺川妙子,女兒淺川綠,我不想它們活著,你能幫我嗎?” “被你殺的是你以前的未婚夫?” “是啊,殺人的感覺還挺不錯的。本來想讓秋姨自己離開我,這樣我能繼續把它們都殺光,可惜她沒有選擇離開我。她說過她不會放過它們,可我不知道她會怎么做,我只知道,我不想它們活著,而這只有你能幫我?!?/br> “我會幫你?!?/br> 低沉的聲音變得陰冷,任誰聽了都該脊背一涼,偏偏此刻對面也是一個跟他沆瀣一氣的人,只見她滿意一笑,用輕快的語氣說:“我要去找她了,這次以后,應該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br> 江玉之走了,留給康里的是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命人跟著她,不管怎樣,都要跟到她離開美國為止。另一邊,日本的人很快給他傳來消息,目標早就被解決了,這讓他不得不重新正視那個不靠譜的長輩…… 江玉之從康里處離開后便直接去了江韞之那里,與她短暫一敘。 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