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一路上被他們血衣衛頤指氣使,看不慣他們做派的任性獄丞對此是吹胡子瞪眼,哼!什么做派?官大了不起??! 其中一個血衣衛不悅道:“李大人,大漠的天氣向來變化無常,這漠北一帶在西域和蚩丹可有‘魔鬼之城’的獨稱,稍有一個不注意便沙塵滿天,若是卷入魔鬼之城中,碰上了鬼打墻,半天出不來,在此停留就算了,還要將那女子的枷鎖給卸了,你是何居心?” 獄丞諂媚一笑:“大人!大人!哪有您說的這么嚴重,就休息一小會兒,不會有什么事的,再說幾位大人都給那小姑奶奶又是枷鎖又是鐵鏈的,一路上沉得慌,下官于心何忍啊,大人!” 其中一個身穿黑袍的血衣衛冷哼一聲,道:“哼,李大人倒是會憐香惜玉!” 李獄丞連忙解釋道:“這小姑奶奶可是大理寺少卿張大人欽點要下官押送到邊境的要犯,下官絲毫不敢懈怠,可憐天下父母心,年級大了,想起家中小女,難免對那秦家姑娘心生憐憫,還請幾位大人見諒,寬恕則個?” 有人落井下石道:“憐憫?她可是你值得憐憫的!當初謀反之時,便該想到會有今日的下場?!?/br> “那個功高蓋主主不疑,權傾朝野臣不忌的定北侯府早已今非昔比了,秦無冀一死,你以為她還是那個秦家貴女嗎?” 秦落坐在沙地上,接過衙役遞過來的水囊,對那些人的冷言冷語,置若罔聞,慢慢喝自己的水。 說來,有些好笑。 如果血衣衛足夠臭名昭著,那她比那些血衣衛還要聲名狼藉。 記得離開建業城那天,元順前來送她:“姑娘可愿再見大家一面?” 她淡淡說:“今生緣已盡,相見、不如不見?!?/br> 回過神,淡然一笑。 罷、此生愛恨皆已逝,在這世間,她已無甚可牽掛。 唯一放不下的…… 不。 沒有放不下的了。 那幾個血衣衛暗中謀劃道:“那個李大人一路上拖拖拉拉,實在是靠不住?!?/br> “過了這兒,前面就是瑯琊山,機不可失,我們在那兒動手解決了她,等過了瑯琊山就到了蚩丹邊境,到時我們就沒機會了?!?/br> “若有異動,我們便提前送她上黃泉路!” 風乍起,吹的人快要睜不開眼睛,四面的骷顱巖被吹的嗚嗚咽咽的響,像是這片荒漠在哭著傾訴一般。 人群亂作一團,駱駝不安的嘶嚀著在沙地上撅起了蹄子。 秦落抬手半擋著眼睛,從沙地上爬起來,拖著鐵鏈往不遠處的骷顱巖而去。 “晃啷——晃啷——” 沙塵漸小,那幾個血衣衛見沙地上已經沒有秦落的人影,意識到不好:“追!” 血衣衛尋著鐵鏈發出的聲響,沒走多遠便尋到了站在骷顱巖上的秦落。 她背對著骷顱巖而站,閉著眼睛,伸開雙手,任大漠的風吹著她殘破的衣衫。 她的模樣,分明是在求死。 血衣衛紛紛相視一眼,拿出藏匿在披風下已久的三連弩,對準了秦落。 她的伯父和父親皆為守護這片疆土而長眠于此。 能死于此,也算死得其所。 她笑,阿叡,謝你的成全。 只是阿爹,我實在是無顏來見您…… 猶記得升平元年的建業城似乎特別的冷,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已是宦官令的元順看著這個自小同他一起長大的少年成為如今君臨天下的皇,心中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五味雜陳,無法言說。 新皇登基,改元升平。 平七王之亂起至今,不過兩月有余。 當初參與奪嫡慘敗的那幾位親王死的死,貶的貶。 廣陵王被賜了鴆酒,下場慘烈而終。 淮陰王與襄陽王終生圈禁宗人府不得出。 大家年少時,不知受了他那些兄弟多少明里暗處的白眼、排擠和陷害。 那次謀反,淮陰王與廣陵王、還有東亭王乃是主謀,廣陵與東亭兩王相繼伏誅后,大家對于圈禁宗人府的淮陰王和襄陽王,已是仁至義盡。 可大家最后卻在處置淮陰王時,說出的那句話,讓他忽然覺得帝心不勝寒:“既然五哥這么想當皇,那朕便賜他一間終年見不到一絲陽光的屋子,讓他在那間屋子里畫地為牢,體驗當皇帝的感覺,直到身體腐爛,呼吸枯竭?!?/br> 大家初登帝位,因時局、更為北秦邊境的安定,大家娶了蚩丹的公主為皇后。 為鞏固朝堂眾臣之心,秦少傅家的嫡女秦晚與庶女秦瑄也隨之入宮封妃。 他有了天下,卻唯獨沒有了她。 她離開建業城后,大家沒有只言片語提到過她。 只是每天都會來到城樓上,望著她那天離開的方向,出上許久的神。 平靜的就像、他們素味平生。 躊躇許久,元順才上前,對那有些蕭索的黑色背影,小心翼翼的出聲提醒道:“大家,該回宣室殿處理政務了?!?/br> 獨孤叡回過身,淡淡應了聲:“嗯?!?/br> 在回宣室殿的路上,元順一直在心里忐忑不安的想著,要不要將那件事告訴大家呢。 到了宣室殿,元順斟酌著正待開口時,只見獨孤叡忽然身形不穩,撐著公文如山的桌案,背對著自己,一口血吐了出來:“噗——” 元順驚呼:“大家……” 彎腰去扶時,赫然看見獨孤叡手中緊緊拽著一張捏皺的紙封。 元順恍然大悟,原來大家什么都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這般平靜。 平靜的就像死灰一般。 自從她走后,這些年,大家很少步入后宮,就算去了,也只略坐坐就走了。 前朝的那些老臣們紛紛上諫,勸大家為北秦的千秋大業考慮,雨露均沾,綿延后嗣。 大家卻不置一詞。 當年,神武皇帝的大皇子憫懷太子謀反未遂,因無顏面對北秦列祖列宗,自裁謝罪后,他的家眷全都被軟禁在了宗人府。 憫懷太子尚有一遺腹子在人世,那天,他跟著大家去宗人府接那位小主子。 那小少年郎約算著有十一二了,整個人卻看起來瘦瘦小小的,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模樣。 大家免去了他庶人的身份,給這位小主子取名獨孤聰,甚至封了獨孤聰為長陵王。 這位小主子確實人如其名,很聰明,也許是血濃于水,他跟大家特別親,大家似乎格外的寵溺他。 其實只有元順知道,長陵王殿下的那雙眸子,淡淡有幾分她的影子。 眾朝臣看到大家此舉,知道了大家有立長陵王為儲君之意,便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過了幾年,長陵王殿下的身板長開了,也許是養的好了,終于和同齡孩子一樣了,不再瘦瘦小小的。 長陵王殿下甚是活潑好動,大家喜歡手把手教長陵王殿下騎射,頗有幾分她慣用的模式。 后來,元順看長陵王殿下騎馬射箭時,總是能隱約看出其中幾分有她少年時的風姿。 她少年時,騎射甚是出眾,大家更是暗中努力,想去努力超趕她。 一日,聽說長陵王殿下在御花園里射箭,大家下了早朝便往御花園而去,經過御花園的那片杏花林時,聽到有人好像在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元順看著大家有一瞬間竟然悵然若失的模樣,連斥身后跟著的小宦官:“這種曲子也是也能這里唱的嗎?快去把人轟了走,再讓唱曲子的自己去慎刑司領板子!” 小宦官嚇得連忙應道:“是?!?/br> 大家卻抬手阻止了他,淡淡道:“不必了?!?/br> “……”元順不由有些錯愕,隨即又釋然了。 也許是時間久了,也就釋懷了吧。 走到御花園,只見長陵王殿下拿著弓箭,想要把天上那只不知從哪里飛來的大雁給射下來。 大家上前,抬手握住了長陵王殿下手中的弓箭,道:“阿聰,大雁是孤貞之鳥?!?/br> 至此經年,元順明白了。 有一種東西,已經潛移默化的影響在骨子里,忘不掉,更割舍不了。 以至于尾生抱柱,至死方休。 升平九年,大家不顧百官反對,力排眾議,追封芳逝多年的秦氏女為自己的元妃,并追謚為明懿皇后。 眾臣皆不知大家為何會突然追封一個謀逆之女,還承認是自己唯一的妻。 因為當時,那位蚩丹的中宮皇后尚還健在。 元順心中卻再明白不過,這份后世之人都不得不得承認的、有恃無恐的偏愛,既然在生前不能給她,那便在她走后給她。 身后之事,別人也不能奈何了。 升平十年,北秦神宣帝、崩,與明懿皇后的衣冠合葬于昭陵。 ☆、涅槃重生 “噗通——” 原本晴光尚好的天空突然暗沉了下來,一大片血紅的陰影以勢無可擋的趨勢遮住了太陽,隨即,傳來噗通一聲,落水的聲音。 秦落感覺身體被亂箭穿心的那種鉆心入骨的痛楚在慢慢地淡去,隨即而來的是寒冷刺骨,還有一種水流嗆入口鼻的窒息感和沁入胸腔的壓迫感。 她下意識的掙扎著,卻徒勞無功,身后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要將她一點一點的拉入無盡深淵一般…… 自己不是被亂箭射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