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他正欲叫沈之言,卻見沈之言收回目光,竟是要轉身就走的意思。 那少女忽而往這邊一看,眼睛一亮,便開心地喚了聲,“沈之言!” 沈之言腳步一頓,卻還是忍不住回過身來。 少女輕提裙擺,繡著粉色海棠花樣的繡鞋輕輕踩過水面的漣漪,如踩著一朵一朵緩緩盛開的蓮花般像他奔過來,裙擺微微劃過臺階,她便到了他身前,少女踮起腳尖,手中的紙傘便堪堪遮在了他頭上。 少女眼睛微彎,笑意盈盈,如撒嬌般輕輕道:“沈之言,我來接你回家啦!” 有什么嘭地一聲從心中破土而出,似一顆嫩芽,帶著讓人難以忍受的癢意緩緩生長。 沈之言低頭,喉中有些微澀,他喉結動了動,才說出話來。 “你來做什么?” 姜妙放下腳尖,笑道:“來接你回家??!” 她一早起來不見沈之言,便知道他是去了書院念學,她跟著王嬸學了一天女紅,眼見天色微晚了他還沒回來,便搭了村里的車來書院找他。 誰知剛一到門口,便被一個人纏住,姜妙是個人精,一眼便認出那人金玉其外,正不耐煩之際,就看到了沈之言。 謝舟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看向沈之言,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子服,你..你們認識?” 姜妙看見這個頭戴青冠的公子,看起來似乎和沈之言關系不錯,便心情很好的沖他點了點頭,“我叫林妙,是沈之言的...” 說到這里,她愣了愣,不知該怎么說。 “同村?!?/br> 沈之言接話道,謝舟自然不信,只搓了搓手道:“林小姐,幸會!” “林小姐,你認識沈之言?” 錢易震驚地走過來,他看著美人,忽然想起表妹曹琴花的話:“沈之言救了個美人,叫林妙?!?/br>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迸發出精光。 沈之言一側身,隔開了錢易的眼神,他將紙傘轉入自己手中,意味不明的看了錢易一眼,拉著林妙就走。 林妙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氣,她被沈之言領著后領,像一只炸毛的貓。 “為什么來?” 沈之言淡淡地問,林妙不掙扎了,她看著沈之言,突然笑了笑。 “沈之言,我想跟你去書院念學?!?/br> 這是她今早突然想起的念頭,一般來說,書院里授學時難免會提到朝堂之事,她與其坐在家里兩眼一抹黑,還不如跟著沈之言去書院,還能打探打探消息。 “不行!” 沈之言一口回絕她,姜妙有些疑惑,“為什么,我看書院里不是也有女子么?” 那些都是富貴人家公子身旁的婢女,自家公子念學時,她們便在一旁隨侍。 姜妙聽沈之言這一說,沉吟道:“,我可以假扮做你的侍女?!?/br> “林妙?!?/br> 姜妙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頓時話頭也打住了,不得不說,沈之言嚴肅起來,還是略有些嚇人。 沈之言朝遠處錢易的身形看了一眼,想起他剛才看姜妙的眼神,心中有些煩躁,語氣也有些重。 “安分些?!?/br> 第七章 細雨最是濕衣,如輕紗…… 細雨最是濕衣,如輕紗般飄渺的乳白色霧氣中,面攤小販看見一個藕荷色襖裙的少女腳步飛快,悶頭在前面走著,身后那劍眉星目的郎君執著紙傘,正緊跟在她身后試圖為她遮雨。 一看便是哪家與郎君鬧脾氣的小娘子。 小販笑著搖搖頭,雨漸漸變大,那少女腳步微頓,抬眼四處找著有無躲雨的地界,那郎君趁機趕上前來,將紙傘挪到她頭上,自己肩頭立時浸濕了大半。 沈之言眼眸微瞇,“你在跟我置氣?” 她哪兒敢呀,沈之言這個人,看著一副書生模樣,可教訓人的派頭比她這個公主還大。姜妙揪了揪袖口的繡花,看看街上來去的人群,又看看天邊歸去的飛鳥,就是不看沈之言?!拔覜]有?!?/br> 說完她頓了頓,偷偷打量看了沈之言一眼,瞧見他眉眼目光沉沉的看著自己,又不自在的別過眼去。 其實她早想明白了,自己這個要求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沈之言拒絕她也是預料之中。而且她也并未多么生氣,只是她向來有求必應,一時放不下自己的面子罷了。 此刻她瞧見沈之言濕潤的肩頭,心中隱隱有了一絲悔意。 平心而論,沈之言為她做得已經夠多了,倒是自己日漸變得恃寵而驕起來。 等等,恃寵而驕?!姜妙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到了,她趕緊搖搖頭,將這四個字從腦中抹去,但她再看向沈之言時,總覺得哪里出了問題。 為了掩飾自己的異狀,她在沈之言懷疑前先開出了口,“我餓了?!?/br> 沈之言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巷口大榕樹底下擺著一個小面攤,此刻正隱隱冒著蒸氣,雖只有兩三張小桌,可卻難得的顯出一絲人間煙火氣。 兩人在小桌上落座,面攤老板看著這對突然和好的璧人,眼角都泛起了笑紋。 “郎君帶夫人來吃面吶?” “誰是他夫人?” 那少女美女一睨,面攤老板嘴上忙道唐突,心底卻暗想,也不知這郎君怎么哄的,竟還沒將這小娘子哄好。 沈之言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朝他道: “你誤會了?!?/br> 說完又道:“勞煩,兩碗油潑面,一碗少放些辣?!?/br> 老板應了一聲,心道這郎君連小娘子的喜好都如此清楚,還說不是對小娘子上了心?他可看的分明,方才從那小娘子坐下,這郎君的眼神便再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唉,別扭的少年人喲。 兩碗冒著熱氣的面端了上來,沈之言用帕子擦了擦筷子之后遞給她,姜妙接了正要吃,動作一頓,方才那“受寵若驚”四個字還在她腦中盤旋,她心里越想越變扭,若接了這筷子,豈不是更讓這老板誤會? 她想著便放下筷子,另取了雙筷子擦了,將沈之言那雙遞還給他。 姜妙心里的彎彎繞繞沈之言自然不知道,他只是頓了一瞬,瞧著她得意的神情有些失笑,良久眼睫微闔,便也拿起了筷子。 街角拐角處,錢易遠遠看著兩人的背影,冷哼一聲,便朝家中走去。 想起今日這小娘子巧笑倩兮的容貌,錢易一邊回味,一邊從大門進了府,卻見他父親臨州知州錢有章微弓著身子,正有些諂媚地跟一個人說話。 那人一身黑色錦衣,衣領處繡著金色鑲邊,看起來華貴又深沉。 這人生得一副好眉眼,那眸中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可這笑意不達眼底,便透露出三分陰郁來。 他腰間掛著一個兩指寬的木牌,上面刻著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兇獸,錢易才看了一眼,心里便哐當一聲。 “啪!” 他袖中的錦盒掉了下來,兩人皆被這聲吸引,停了話頭朝他看了過來。 “爹...” 錢易顫著叫了一聲,錢有章眉頭一皺,“為何這般失態?今日又去哪兒鬼混了?” 說完朝那人一拱手,“讓大人見笑了?!?/br> 那人似笑非笑,看著地上的盒子道:“無事?!?/br> 錢有章上前一步,看了地上盒子一眼,蹙眉問道:“又是去哪兒糟蹋銀子了?” 錢易身后的小廝慌忙道:“回老爺,這是少爺今日買的耳墜?!?/br> 錢有章知道自己兒子的秉性,無非是買來送給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女子,便冷哼一聲,也懶得說教,只斂了怒色對錢易道:“還不快來見過錦衣衛千戶司徒大人!” 錢易冷汗直冒,心知這人雖只是個千戶,可以他爹的性子能這般低聲下氣,想必背后也不簡單。 “不必多禮?!?/br> 那人依舊沒有溫度的笑著,“我此番本就是隱瞞身份前來?!?/br> 說著他目光劃過兩人,淡淡道:“既然此間事了,下官明日便回京交差了?!?/br> 他收回目光,從錢易身邊走開,錢有章忙追出去送行,錢易松了口氣,忙撿起地上的盒子溜之大吉。 出了門,便有錦衣衛跟上來稟報,“大人,就這般回京了?” 司徒鶴轉了轉手指上的扳指,他閉了閉眼,腦中浮現那抹紅色的身影,良久睜開眼,道:“回吧?!?/br> 下屬不敢怠慢,這位千戶大人一月之內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錦衣衛小吏變成了正五品千戶,將來保不齊還得往上升,正值這升遷的關頭,他卻千里迢迢請命出京查案,一路卻似乎在尋找什么。 這邊一行黑衣人打馬自鬧市而過,那邊姜妙似有所感的回了頭,看見街角飛揚的塵土,又疑惑的回過頭來。 “怎么了?” 沈之言看出她的不對勁,姜妙卻搖搖頭,道了一聲無事,她將碗往桌上一頓,道:“吃飽了?!?/br> 沈之言看向她,她黛色的柳葉眉滿足的舒展開來,眼中靈光波動,隱隱帶了一絲嬌憨。 她唇便沾了粒小小的蔥花,看起來傻傻的,等沈之言反應過來時,他的手已經不自覺伸出去。 他指尖擦過她的唇角,姜妙心中一顫,似有一片輕飄飄的羽毛從她心上劃過,癢癢的,帶著下墜般的酸意。她豁然回首看著沈之言,心中似漏了一拍。 察覺到自己在做什么,沈之言一滯,隨即看似平靜地張開手,“有葉子?!?/br> 而無人知道,他睫羽輕顫,只覺得喉間發緊,連碰到她唇角的指尖也熱了起來。 他方才是在做什么? 姜妙假裝不在意的哦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說要回家。 兩人搭了出城的牛車,到家時已經云銷雨霽,天色漸晚,兩人間心照不宣的假裝無事發生,姜妙踮著腳尖進了院子,忽而叫了他一聲。 “沈之言!” 沈之言回頭,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卻見姜妙淺笑盈盈地的指著院里的籬笆角落道:“沈之言,我們在這種棵桃樹吧!” 沈之言駐足看了她一眼,表情雖依舊冷漠,可眼底已帶了點難以察覺的笑意,他知道她肯定又是心血來潮,保不準是今日從哪戶人家過,看見了人家的桃樹便也想要。 “異想天開?!彼f。 “算了?!苯钣粥洁斓?,反正來年桃樹開了花她也看不到。 姜妙將這個念頭拋之腦后,轉身進了屋,沈之言眸色深邃,朝那塊空地看了半晌,便也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