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月色躲在云層之后,星光無聲地閃爍。當夜來香的香氣漸漸揉散在夜色中,繾綣的時光才漸漸停息。 李懷懿神色饜足,把滑落而下的薄被拾起,蓋在她的身上。 酸軟疲憊的身軀陡然得到安寧,姜鸞往薄被中縮了縮,小聲道:“陛下……臣妾先睡會兒?!?/br> 李懷懿低低地“嗯”了聲,抬手,小心地把姜鸞略有凌亂的細發攏好。 困意沉沉地涌來,姜鸞終于闔上眼睛,墮入了夢境。 李懷懿摸了摸她的頭,起身,把衣裳披好,拾階下了高臺。 “什么事?”他靜立在臺階下,眼睫低垂,看著坐在此處的王保。 早在之前,他就瞥見此處有燈籠一閃而過,隨后這盞燈籠很快識趣地避開了。 王保坐在臺階上,旁邊放著一盞紗燈,他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在打著瞌睡。聽到李懷懿的問話,王保陡然驚醒,他醒了醒神,立刻站起身,在懷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封信,“陛下,越國來信了?!?/br> “越王的信?” “是。扈啟說,越王好像發現了他和越國丞相的關系?!?/br> “這個扈啟,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崩顟衍舶櫫税櫭?,并沒有深究的打算,他此刻的脾氣好得很。 修長的手指,從王保手中接過信件,李懷懿長身玉立,慵懶地把信拆開,取出里頭的信箋。 王保連忙把手上的紗燈提高,方便李懷懿讀信。 李懷懿瀏覽一番,漸漸緩了神色。 這個越王,還算懂得看臉色,并沒有胡亂說些什么,只是問候了一下阿姐的安康。 他把信箋塞回信封里,交到王保手上,“把它弄成原來的樣子,明日交給貴妃?!?/br> “是,是,奴才明白?!蓖醣R贿厬?,一邊忍不住想打哈欠,他費勁地把這個哈欠忍住。 “行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這里不用你守著了。把宮人都驅逐開,朕要抱貴妃回宮?!崩顟衍驳氐?。 王保應是,利索地去辦事。已到寅時,正是晨曦與黑夜的交接點。天光即將亮起,但此時卻仍是黑黝黝的,宮道寂靜,悄無聲息。 李懷懿回到高臺上,用薄被把姜鸞仔細地裹緊,然后把她抱起來。她骨架很輕,陷在李懷懿瘦勁的臂彎里,像是一只輕盈的蝴蝶。 李懷懿真擔心她會飛走了。 他的手臂緊了緊,抱著姜鸞,腳步沉穩地往寢宮去。承乾宮的高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觀星臺,李懷懿下了臺階,順著廊廡上懸掛的宮燈往前,再向右拐,便到了寢殿。 他把姜鸞放下來,安置到床榻上。她似乎確實倦極,嚶嚀一聲,便翻面朝里,背對著他,繼續沉溺夢境。李懷懿嘆了口氣,把燭火吹熄,也上了床榻。 時光須臾而過,天光大亮,經年累月的習慣,讓李懷懿自然地醒來。如同從前的每一天,他不愿意驚醒姜鸞,盡量輕手輕腳地洗漱完,換好玄色龍袍,去前頭上朝。 “陛下!”金鑾殿上,刑部尚書手持笏板,出列稟道,“微臣已經查明,兩月前刺殺貴妃娘娘的刺客,正是國師請來的人!” 國師臉色煞白,哆嗦著手指,指向刑部尚書,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后,他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向李懷懿俯首道:“陛下,微臣認罪!” 他摘下頭上的官帽,和笏板一起,放到面前的地上,花白的頭發露出來,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草。 李懷懿輕輕敲了下扶手,饒有興致地問:“有證據嗎?” “回稟陛下,微臣早已尋到如山鐵證!”刑部尚書立刻提上一堆的人證物證,樁樁證據確鑿,極有說服力。 國師跪在金鑾殿上,哭得涕淚橫流,“陛下,微臣早就看出貴妃娘娘是個妖物,為了陛下的英明和王朝的輝煌,微臣不得不行此下策!若陛下賜罪,微臣愿引頸就戮!” 李懷懿笑了一下,“國師,朕記得,你家中高堂尚在?你告訴朕,現在你的家中,有幾口人?” 國師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rou眼可見地顫抖起來。他伏在地上,肩膀聳動,哽咽得更厲害了,“微臣、微臣家中高堂,的確健在。微臣家中有四十三口人,除伯叔兄弟外,還有三男兩女、妻妾成雙……” “夠了?!崩顟衍膊[了瞇眼,“太傅,你去把這個案子,再查一遍?!?/br> 祝青山的臉色抽動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出列,恭敬地應道:“微臣謹遵陛下之命?!?/br> 李懷懿又聽了幾個無關痛癢的稟報,下達命令,便宣布退朝。他出了金鑾殿,乘坐步輦,穿過御花園,往御書房的方向去。 衛飛章跟在李懷懿的步輦旁邊。他覆滅了魏國的國都,讓魏國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里。今日,李懷懿讓他前往御書房,商討將士們的封賞事宜。 “陛下,您為何讓太傅大人重新查案?”衛飛章滿臉疑竇。 “因為太假了?!崩顟衍沧诓捷偵?,微微闔眼。 “假?”衛飛章撓了撓后腦勺,更加懵懂。 “等你娶了妻子就知道了?!崩顟衍猜唤浶牡氐?。 青史留名,那是騙愣頭青的把戲。而國師,連頭發都花白了,早就該到知天命的年紀了。 夏日的陽光灑在指骨上,帶來融融的暖意,夜來香的芬芳已經散去了,目之所及,是御花園的蒼翠樹木和似錦繁花,從城外移植到御花園的樹已經發出新芽,但似乎要等到來年,才能開花結果。 這么好的天氣,真想和鸞鸞出來散心啊。 李懷懿的心里倏然滑過這個念頭,他坐直了身子,決定要盡快把今日的政務處理好才行。 …… “娘娘,您醒了?!睂m女聽見姜鸞的呼喚,揭開帳幔,輕聲道。 姜鸞坐在床榻上,忍不住按住酸軟的腰肢,“你退下吧,去把本宮的陪嫁宮女叫來?!?/br> 宮女應是,不一會兒,玉棋入內,手上捏著一封信。 “娘娘,您終于醒了,今天一大早,王總管送了越王的信件來?!?/br> 姜鸞嘆口氣,示意玉棋把信呈上,“昨日歇得太晚了。玉棋,什么時辰了?你速速去煎一碗避子湯來,再晚一會兒,陛下就要回來了?!?/br> 每日中午,李懷懿都要回到承乾宮,同姜鸞一起用膳。太陽已經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照亮了整個寢宮,姜鸞猜測,時辰肯定不早了。 玉棋把信遞過去,“已經是巳時末了?!彼D了一下,勸諫道,“娘娘,您還是先用些早膳吧,一醒來就喝藥,容易損傷脾胃?!?/br> 姜鸞一邊拆信,一邊搖頭,“去煎藥?!?/br> 玉棋沒有法子,只好退出去,為姜鸞熬藥,又讓玉書進來服侍。 姜鸞坐在床榻邊,柔軟的烏發垂落下來,面頰白凈美麗。她垂睫讀著信,信的內容很簡單,無外乎是阿姐要注意身體,他和阿娘都很思念她,云云。 姜鸞讀完信,隨意地把它擱到桌案上。 過了一會兒,玉棋提著金絲楠木食盒,小心地閃進來。 “娘娘,藥還有些燙,您等它涼一涼?!庇衿灏咽澈蟹旁诖策叺淖腊干?,揭開蓋子,先取出上層的糕點蜜餞,然后才把下方的藥碗取出來。 白瓷藥碗裊裊升著霧氣,一股淡淡的苦味逸散出來。 姜鸞搖了搖頭,笑道:“還是上國有辦法,我們的避子湯沒有先前的好,光用藥膳都不夠彌補虧空了?!?/br> 之前,李懷懿賞給她的避子湯,用的是上國的方子,姜鸞現在用的這份,是越國帶來的土方,寒性更重些。 玉棋和玉書皆抿唇不語,她們都知道姜鸞在此事上不愿妥協。玉棋用調羹攪拌著藥碗,希望讓熱氣散得更快些。過了一會兒,她試了下溫度,端著碗過去,“好了,娘娘,可以用了?!?/br> …… “好了,今日就先這樣吧。你們把這些奏折發回去?!崩顟衍矓R下筆,從御書房的龍椅上站起來,對通政司的人道。 通政司的人應是,把奏折收好。衛飛章也站起身,對李懷懿道:“微臣先告退?!?/br> 他腰間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擺動起來,發出悅耳的碰撞聲響。 李懷懿擺了擺手,讓衛飛章退下。他身姿挺拔,步態從容地從御書房走出去,面對盛夏的陽光,李懷懿立了一會兒,忽然道:“王保,庫房里是不是有兩枚慈康皇太后留下的龍鳳玉佩?” 慈康皇太后,是李懷懿的生母。 王保忙道:“正是?!?/br> “去把那兩枚玉佩找出來?!?/br> 王保應是,命人去找,不一會兒,宮人用托盤呈上兩枚玉佩。 這兩枚玉佩是一對兒的,一龍一鳳,通體瑩白,乃是良玉。當兩枚玉佩合在一起時,會并成一個圓形。 李懷懿攥著玉佩,上了步輦,“回承乾宮?!?/br> 這么好的玉佩,他和鸞鸞一人一個,他為龍,她為鳳,一看就是一對兒。 步輦平穩地前行,夏季的熱浪灑下來,李懷懿卻并不覺得難挨。三年的時光,早已讓他學會了忍耐。獨自吞咽下過去因刺痛她而帶來的苦果,以越國為棋,讓鸞鸞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邊。他會漸漸讓她明白,他一心待她,別的女人所出的太子,不過是他們之間微不足道的阻礙。 “陛下,承乾宮到了?!蓖醣9暤?。 步輦停下,李懷懿邁開長腿,下了步輦,邁入承乾殿內。 殿中侍立著許多容貌美麗的宮女,她們看見他,連忙屈膝行禮,“陛下——” 李懷懿抬手,打了個往下壓的手勢。 “噤聲?!彼旖呛?。 “貴妃還在寢宮里嗎?” “是?!睂m女們眨眨眼睛,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娘娘似乎剛醒,還未出寢殿?!?/br> 李懷懿頷首,步伐沉穩地邁向寢殿。最近鸞鸞有些畏寒,他便命人將殿中的冰塊撤下,承乾殿有些熱,夏日的光一晃一晃地灑在宮苑里。 他走過正殿和游廊,又穿過寢宮外的大殿,推開寢室的門。 “鸞鸞——” 看看朕為你帶回了什么好東西。 剩下的話被掐滅在脖子里,李懷懿斂著眼睫,漆黑深邃的雙眸,定在姜鸞的身上。 姜鸞坐在床榻邊,似乎被他嚇到了,抬起眼眸看過來,直直地對上他的目光。 美得像綢緞一樣的烏發散落在她的肩頭,她的嫩白小臉亦褪盡了三分血色。那雙纖細白皙的手指托住一個瓷碗,里頭蕩漾著最后一口黑色的藥汁。 他的鸞鸞,在做什么? 第45章 “陛下,這是避子藥?!?/br> ……… 李懷懿走近, 靜默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她的身上。 “鸞鸞,”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低緩沉靜, “你在做什么?” 姜鸞當著他的面,喝下最后一口藥汁, 隨后將藥碗放到桌案上。 “沒什么?!彼龔澠鸫浇?, 露出甜蜜的微笑, “臣妾最近有些懼寒,便讓宮女們煎了一些溫補的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