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據那個老爺子自己交代,他前后參加了有十來屆的鄉試,如今更是到了知天命的歲數。倘或他的成績真的都被替了,那么這么些年下來,替代他成績的那么些個人如今怕是都高官厚祿地尊享著。 這樣子的情況,誰敢伸手? 里頭的水可深著呢! “難道就不會是那個老爺子誣告?”時母問道。 錦歡搖搖頭,說這個情況基本不可能。登聞鼓哪里是什么好敲的東西?敲了登聞鼓,甭管你是真冤還是假案,必先受杖刑三十。 這么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不惜承受杖刑就為了故意誣告不知名姓的人? 時父則是琢磨不清既然這個老爺子成績被人替了好些年,怎么早不告狀,直等到現在才來? 這個錦歡倒還真知道。因著眾人都不愿灘渾水,刑部和京兆尹那些互相打太極消極對待,只時遷不嫌事情咬手接了過來,所以對此中緣由一清二楚。 說來有些戲劇性,但這個老爺子之所以到如今才上告全因他自己也是才知道的,是他跟早些年一起同窗的朋友吃酒時,同窗醉酒時意外透露的。 當時同窗迷著眼睛,頭腦暈乎乎的,帶著遺憾和欷歔的口氣拍拍他的肩,勸他想開點,人這一輩子才氣是一方面,運氣也是一方面。 說他才華夠了,就是運道差了些,回回成績都被人頂了,也是命不好,讓他珍重…… 老爺子當時一聽這個話就急眼了,偏從醉酒的人口中問不出來什么,他又氣又急,愣是熬了一宿,直等到同窗第二天清醒過來追問同窗這個事情。 同窗心里后悔啊,照著嘴巴連拍,說自己瞎說的。 但老爺子哪里肯放棄,愣是天天堵在同窗家里,這才磨得同窗吐露實情,說是從別人那得來的消息,老爺子的成績是叫人替了的。 至于具體是誰替的,同窗就死活不肯說了。 老爺子到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沒考上不是自己功夫不到,也不是沒天分,就是叫人給摘了桃子了。 他咽不下這口氣。 當初他一直以為是他天分不夠、是他努力不夠,他爹臨去世前還在滿心遺憾,他舅舅、親戚也都說他白花了那么些錢不上進。 一年、兩年……這么些年的打擊下來,他早絕了科舉的念頭,只是攢勁兒省吃儉用一心供應兒子讀書,想靠兒子來爭口氣。 如今才知道,不是他沒天分,也不是他不努力,是他用心血澆灌的桃子被人摘了,替了自己的人如今怕是高官厚祿、位高權重,幸福著呢! 不單是那人自己,就連人家的子孫后代估計也是金尊玉貴地嬌養著,受到的教育全是一等一的。 可自己家呢? 自己叫親戚笑話不說,幾個兒子除了大兒他全力栽培如今過了而立之年才中了個舉人外,另外幾個沒錢供養的全都不成器,不過種個地、或是做點小生意勉強糊個口罷了。 下面的孫子就更別提了,整日只知玩玩泥巴,連書都沒摸過。 何其不公?。?! 時母聽得都忍不住替這個老爺子心疼上了。 怎么就能可著一個人使勁兒坑,盯著一只羊的毛薅、把人薅禿嚕了呢? 錦歡把自己的猜測說了下。 說能可著他連著坑了許多年肯定有緣由的。 開始某些人坑他可能只是因他有才,替他的卷子有保障,后來盯上他可能就是想到老爺子是個有本事的,怕人后面被錄取之后會發現這事兒自然就下了狠心。 干脆把他按死在下面。 免得出事。 時母忍不住就將這事兒代入自家身上試了下,想若是老三辛苦好些年的成績叫人替了,她怕是提刀殺人的心都要有了。 那些搶了人家成果的大官都是些殺千刀的。 這下被曝光出來,他們肯定在家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日夜懸心地睡不著覺了。 時父在旁聽著就又重重嘆了兩口氣。 這案子哪里是有些難纏? 這分明是十分棘手,擱在手里要咬人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 晚上, 時遷披著月色回家,就見他爹守在門口,苦著張臉色。 時遷問他爹:“爹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時父掀了掀眼皮, 頓了半晌道:“無事?!?/br> 話音剛落地,他又一次“唉”的一聲, 重重嘆了口氣。 時遷:“……” 時遷眨了眨眼,帶著一腦袋的不解回了屋里, 除衣裳時候就問媳婦知不知道爹怎么了? 怎么奇奇怪怪的? 錦歡幫著把時遷剛褪下的外衣掛好, 回過頭來解釋道: “爹估計是早上聽我說了你手上的這個案子心里擔心呢, 怕年紀案子辦不好要被皇上怪罪, 又怕你辦好了得罪了上頭的人?!?/br> 時遷不甚在意地回道:“爹也是瞎cao心,事情該咋樣就咋樣, 沒啥可說道的,你下次跟爹娘透露這些了?!?/br> 錦歡手頓了下,再張口聲都高了起來: “瞞著???行啊, 下次你索性連我一起瞞著唄, 這樣不更好?管你上天下還是下海的, 啥都別再跟我們說了, 就叫一家人跟傻子似的啥都不知道, 叫你一個人沖鋒陷陣逞英雄、我們在家傻樂呵唄!” 媳婦的小脾氣可真是六月的雨——說來就來。 時遷無辜地眨了眨眼, 一溜煙地認錯,說自己那就是隨口說說, 有事兒必不能瞞著的,瞞著誰都不能瞞著自家媳婦啊。 錦歡翻了個小仙女的白眼,氣呼呼道:“也不知我這一下下的都是為誰?” 她就是想給男人敲個警鐘,報喜不報憂那一套不能有,時遷這人脾氣有些剛直, 在官場許是不小心就能得罪人,她必須得知道男人時時的動態。 免得有甚意外。 因著這個案子,錦歡專門去鏢局里花了大價錢給時遷請了個會點兒拳腳功夫的護衛,專門陪著時遷早出晚歸。 生怕時遷一個不小心就叫人給套了麻袋。 時遷就嘆:“天子腳下,何至于呢?” 小仙女的白眼再一次華麗麗地射了過來:“那還有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的說法你怎么就不記得了?” 把時遷堵得一愣一愣的,直至在護衛的陪同下出了門時還在唏噓“不得了了……” *** 案子從接手到入冊取證,前前后后查了將近三個月,翻找檔案,找到并召回當初負責當地鄉試的官員,學生,尋找相關證人、當事人的同窗、先生,調出那些年入庫的考試卷宗。 同時,時遷著人傳訊了此案最關鍵的人——那個無意間透露出當事人試卷被替真相的同窗。 這邊,他費進心力好不容易才撬開他的嘴招出一個工部侍郎出來,立時就招來了刑部的人。 “刑部的人來干什么?他們不是不愿意插手這個案子的嗎?” 底下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回道:“來的一個姓陳的大人說案子原不明朗他們不好插手,但既然已經查到了犯人,接下來的事自然該交由他們刑部處理?!?/br> 時遷抬頭看了眼剛被“請來”大理寺的工部侍郎,嘴角微揚: “他們消息倒是怪靈通的呀,本官前腳才得了皇上的旨意請了侍郎大人過來,后腳刑部就來搶人了……可惜,本官辦事從來不喜歡半途而廢,案子既由本官接下來的,那么斷然沒有中途撒手的道理。你去回那個什么陳大人,除非有皇上的圣旨,否則就請回吧!” “是?!?/br> 差役應聲而退,片刻又返。 “又怎么了?人不肯走?” 差役頂著時遷好似洞悉一切的神色繼續硬著頭皮往下回稟: “大人英明。陳大人說……說他勸大人見好就收,拿一個交差可以了,千萬別自掘墳墓,斷了前路?!?/br> 時遷臉上仍舊掛著疏朗的笑,好似冬日的暖陽,溫溫潤潤的,然而再出口的話卻帶著堅定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只管送客去,旁的無須多言?!?/br> 差役躬身應下,待離去后,一切謹遵時遷之令行事,氣得刑部來的兩人當場拂袖,留下一地的茶碗碎片。 時遷過后曉得了也不過是一笑置之,過后對這個案子盯得更緊。 *** 時遷這邊寸步不讓,叫刑部上門來說項的兩人十分惱火,回去后就添油加醋地往上報了。 尤其是那個姓陳的大人,言語十分針對時遷,極盡挑撥之能事,拱火的力度足足的,給時遷拉足了仇恨。 刑部的高層更是親自出面找了大理寺寺卿等人,言語暗示加警告時遷手腳太長,不識時務,是不是得約束著些? 大理寺寺卿也很委屈。 他馬上就要到退下的時候了,他當然也想安安生生的啊,能管他會不管嗎? 客客氣氣將刑部的幾波人送走之后,他唉聲嘆氣地又找時遷談心去了。 “祖宗,我求你看在咱們共事這么些日子的情分上,少折騰點兒,拿一個殺雞儆猴就中了,叫我消消停停地退下去,行不?” 老人家這是見前頭硬來時遷不買帳,就轉移戰略仗著年紀打起了感情牌。 這般“卑微”的態度也確實叫時遷心中升起些歉疚之意,畢竟自己緊咬著不放確實連累了上司跟著擔了壓力。 可是,叫他息事寧人,只拿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輕飄飄地結案,如何對得起如今兩鬢花白的苦主呢? “我很抱歉,打破了您平和的生活,叫您白白承擔了許多壓力??墒?,我一想到那位被偷換人生,蒙了大半輩子冤屈的苦主,我如何都不能松手?!?/br> 提起那位苦主,寺卿大人就跟著嘆了口氣。 “你就折騰吧,早晚要叫你吃個大虧你就知道輕重了?!?/br> 老大人話語低沉,透著無奈和些許酸楚,終究只不咸不淡地這么責備了句,而后袖手而去。 此后,再沒干預過時遷的辦案進度,還替時遷擋了幾次外面的風雨。 時遷心下感激,對案子就越發上心,勢要還苦主一個清明。 那位滿心酸楚的老爺子就這么等啊等,終于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正義。 排除幾例“借用”了老人家卷子卻意外失利的情況和最先查到的工部侍郎外,還牽扯出了五位重量級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