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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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天南地北海七胡八的聊得正起勁,一名府中下仆慌忙跑來拜道:“殿下恕罪小人失禮了……三少爺,老爺讓你速去前府,整裝迎駕?!?/br> “迎駕?”秦慕白和李恪同時驚疑一聲。 “是!”下仆快語說道,“皇帝陛下御駕親臨,已到府上,指名道姓要見三少爺!” “什么,真是皇帝來了?”秦慕白和李恪一起吃了一驚,面面相覷。 “殿下,你是否回避一下?”秦慕白說道。 “我光明正大的來探望恩師,何須躲藏羞于見人?”李恪濃眉微擰擺了擺手,“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迎駕?!?/br> 二人放下弓箭整理好衣裝,來到前堂。 前院門口已有兩排御林軍衛士擺開架式,威勢赫然。前堂大廳里,正位主座居然是兩個人對席而坐。其中一人自然是秦叔寶。 另一人秦慕白不太認得,只見他的五官與李恪有幾分相似,一身黑紗襆頭金白錦衣,玉帶履靴云紋繡袍,雖是常見的官宦人家裝扮,舉手投足間卻透出雍榮貴氣和無限威儀。 相比之下,平常不怒而威的一家之主秦叔寶,此刻也收神斂息舉止略顯拘謹,連坐姿也不似當初那樣的大馬金刀舍我其誰了。 “看這架式,想必這位陌生人就是貞觀大唐的皇帝李世民了吧?早就聽聞李世民待臣子親如家人,與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相同?,F在他居然與我父親對席的平起平坐,看來的確是個禮賢下士的人?!鼻啬桨仔闹邪碘鈺r,李恪已然走了過去,一抖前袍正拜于地:“兒臣拜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李恪禮成,秦慕白也過去見了禮。 李世民賜二人免了禮,面無表情卻不無威嚴的看著李恪說道:“恪兒,你不在府里反省自躬,緣何跑到秦府來滋擾?” 李恪拱手立于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俯首恭聲回道:“父皇容稟。兒臣自知罪孽深重無時不在痛心反省。今日特意前來拜訪一下翼國公,只是略進師徒孝道聽蒙教誨。翼國公與兒臣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早年曾教習過兒臣箭術,因此……” “唔,尊師重道,不算你做錯。翼國公德行高尚,也的確是有許多值得你虛心學習的地方?!崩钍烂駭[了擺手,“既然來了,就與朕一起做一回客吧。這秦府的酒,可不是那么好討喝的?!?/br> “呵呵,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何來‘做客’之說,這莫非是在取笑微臣小氣吝嗇么?”秦叔寶呵呵的笑道,“陛下來得好不巧,近日微臣得了一壇可治風疾寒腿的藥酒,異常濃香前所未見。今日斗膽,可拿來獻與陛下一飲?!?/br> “哈哈,以叔寶的見識還能如此夸贊的好酒,定然不差,那我們父子今日可要飽個口福了?!崩钍烂褫p松自如的笑道,“開國立邦行軍打仗數十年,誰沒有一點風寒濕骨,朕今日可要討個大便宜了?!?/br> “陛下這是說哪里話?微臣可要把丑話說到前頭:陛下在宮中喝慣了天下瑰珍宮廷御釀,可別讓微臣府中的村醪苦酒壞了胃口?!鼻厥鍖毿Φ?,“亮兒,還不去取酒?” “是?!鼻啬桨坠笆謶艘宦?,出去取酒。心中不禁笑道:老爹還真是有意思,要拿我泡的藥酒在皇帝面前來顯擺。 待秦慕白走后,李世民撫著頜下的些許黑須呵呵笑道:“虎父無犬子。叔寶,你家這三郎,可是個難得的人才??!” “陛下何出此言?”秦叔寶不禁有些驚疑,“犬子亮兒,從小就性情頑劣不聽教化,只有疏懶紈绔之名為人詬病,微臣一直深以為恥恨鐵不成鋼?!?/br> “哈哈,這就是你這個當爹的不是了,居然這么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崩钍烂袼实男Φ?,“實話跟你說了吧,朕今日來你府上有兩個意圖。一來當然是探望你的病情把盞敘舊;第二么,就是專為你家這三郎而來!” “什么?”秦叔寶不禁有些聳然動容,正色道,“陛下,可是這不肖逆子在外面犯了什么過錯?若是如此不勞陛下開口,微臣頃刻之間將他立斃于掌下!” “叔寶你這是干什么?”李世民表情不變依舊笑呵呵的,還伸過手在秦叔寶的肩膀上拍了拍,“放輕松我的秦二哥。咱們血里來火里去同生共死數十年,上殿為君臣,下殿是兄弟。你的兒子,莫不是朕的侄兒?放心,朕絕不是來興師問罪的,用不著你大義滅親。相反,朕可是來向你家這三郎——拜師學藝的?!?/br> “什么?!”秦叔寶頓時愕然,丹鳳眼睜得極大,惶惑的看著李世民,整個人仿佛都有些呆了。 立于下座的李恪也愕然吃驚的呆住了,滿頭霧水。 “哈哈,就讓朕賣個關子嘛,稍后你就知道了!——恪兒,你也取座坐下,今日讓你開個眼界!”李世民心情大好的笑道。 “謝父皇?!崩钽∽叩较伦囊桓弊鴰走?,跪坐在了坐榻上,心中兀自驚疑不休的想道:奇了怪了,父皇居然要向秦慕白拜師學藝。學什么?莫非是如何爬墻窺看人家大姑娘沐浴……造孽,我怎么能這么想? 第10章 技驚四座 不久以后秦慕白取來了藥酒與酒具等,自然是秦叔寶親自為皇帝把盞。那酒剛倒出來,李世民就驚咦了一聲:“叔寶,這是什么酒泡制的藥酒,剛一出壺就滿室溢香??!” “陛下何不嘗之?”秦叔寶微笑著,還賣起了關子。 李世民甚為好奇的拿起杯盞,先湊到鼻間細細的嗅聞,笑道:“看來是朕孤陋寡聞了,居然聞不出這是什么酒?也罷,嘗過就知道了?!?/br> 說罷,就啜了一口。 既然是天子,自然見識不凡,李世民一手品酒的技術非比尋常。那酒水方才入口,李世民卷起舌頭細細品味,驀然睜大了眼睛臉也有些泛紅了,看似想要將嘴里的東西吐出來,礙于體統只好頗有些狼狽的將酒水強吞下去。 “咳、咳!”李世民連連咳嗽,“好烈的酒!烈!烈!” 一連說了三個“烈”,嚇壞了座下的李?。骸案富?,您沒事吧?!” 秦叔寶倒是淡定不忙,撫著長須還呵呵的笑了:“陛下,此酒如何?” 李世民連連擺手,長吸幾口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放聲哈哈的大笑:“好酒!朕生平從未喝過此等勁烈的好酒!這要是早個十幾二十年,陣前沖殺時喝上一杯,定然渾身熱血沸騰,全然無懼殺人如麻,哈哈!” “陛下果然不輸當年的英雄豪氣!”秦叔寶也哈哈的大笑。兩個在戰場并肩浴血過的男人,仿佛就回到了當年一樣。 “此等烈酒,誰還敢說豪飲一斗?叔寶,你我的酒量在眾人當中一向都算是頂尖的了,但這種酒只需喝下半壺估計也要翻倒在地——快告訴朕,這是什么酒?如此奇特!”李世民煞感興趣的看著秦叔寶,問道。 秦叔寶呵呵一笑,抬手指向秦慕白:“陛下還是問犬子吧,這酒是他弄來的?!?/br> “嗯?”李世民異訝的挑了一下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慕白,說道,“秦三郎,你這酒從何而來?” 秦慕白心中一亮,心忖看來父親有意讓我在皇帝面前出個彩……這樣的事情,顯然是可遇不可求。 于是,秦慕白不慌不忙的拱手拜道:“小人不敢欺瞞陛下。此酒的制作方式在我大唐絕無僅有,是小人偶然之間得一修道有成的世外高人所授的密法釀制的?!?/br> “有這等事情?”李世民略顯驚訝濃眉輕擰,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既是得道高人的秘法,如此說來倒是道家仙酒了?既然是聞所未聞的仙酒,又出自于你們秦府上,朕就賜此酒名為……秦仙酒!叔寶啊,別嫌朕嘴饞,今日喝個痛快了,朕還要帶些回宮和嬪妃們慢慢品嘗,你不會小氣吧?哈哈!” 秦叔寶笑道:“陛下,如此一來微臣家里的這村醪苦酒豈不是還成了御酒?呵呵!微臣哪敢小氣,就奉送半壇給陛下吧——剩下的半壇,可是犬子拿來孝敬微臣治那風濕寒腿的,可不能一下全給了陛下吧?哈哈!” “你這秦老二,還當真跟朕小氣上了!”李世民爽朗的大笑,轉頭對秦慕白道,“秦三郎,你不是會制這酒么?朕給你一道御旨,以后每次給你父親泡酒的時候順便給朕也泡上一壇,朕愿以重金相購?!?/br> “小人遵旨。能為陛下效勞,乃是小人的榮幸?!鼻啬桨坠笆治⑿?,心忖李世民這皇帝還算厚道而且懂得尊重“知識產權”,沒有強令我告訴他制酒的方法。 既然他喜歡,我以后挑個機會主動獻上,說不定就是一條圖出身的路子呢?就算不能以此飛黃騰達,把皇帝當成活廣告來使一使,那也是商機無限財源滾滾。 既然是機會,就沒有放過的理由! 今日這秦府之中就如同家宴一般,君臣同室對座同飲。秦慕白不時在想,李世民對待臣子如同親人的傳聞,看來并非是虛妄的美化。 “看來朕今天真是來對了,不虛此行??!”李世民心情大好的笑道,“來來,秦三郎你也不必拘禮了,就坐到恪兒身邊與他把盞,共享這秦仙美酒!” “有酒無rou不成宴?!鼻厥鍖殞⑹忠慌?,“來人,擺宴!” “叔寶,朕知你一向不喜聲色,但有酒有rou若無曲樂,也不成宴,朕卻是好這一口?!闭f罷,李世民搖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道,“至從皇后仙逝后,朕倒是有些日子沒有如此放松和痛快過了。你不介意給朕獻上一點音樂,讓朕盡一回興吧?” “既然是陛下有旨,微臣安敢不遵?但微臣的確是沒有家養的曲伎優伶?!鼻厥鍖氉匀恢览钍烂竦膼酆?,笑道,“來人,速去西市……” “慢著?!崩钍烂裆衩氐暮呛且恍Υ驍嗲厥鍖毜脑?,說道,“叔寶你自家府上就有個絕頂的樂師,還到外面請什么人?” 坐在下座的秦慕白心中一動:皇帝這話什么意思?仿佛有點沖著我來??! 秦叔寶卻是愕然,眨著眼睛尋思了片刻,茫然的搖頭:“陛下這話,微臣就不懂了。微臣一家老小包括仆人丫環,就沒半個精通音律的?!?/br> “所以朕說,你這當爹的當真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崩钍烂裆衩氐暮呛且恍?,“父飲宴,子相侍,獻曲藝,作旋舞。既是人倫之樂又合孝悌之道?!闭f罷,他將手指向秦慕白:“秦三郎,你還等什么?” 秦慕白心中略驚:奇怪,皇帝怎么突然演這一出了? 秦叔寶更加驚訝:“陛下何出此言?亮兒自幼不曉音律不習舞蹈,還是讓微臣派人去請曲伎優伶來吧!” “不用不用!”李世民連連擺手,呵呵直笑的看著秦慕白。 秦慕白只好站了起來拱手而道:“不知陛下,要小人演奏哪樣樂器?” 李世民呵呵的笑,饒有興味的說道:“當然是琵琶?!?/br> 秦慕白心中一動:怪哉!皇帝怎么會知道我會彈琵琶,難道他聽昭陵的人說過,或者是親自去昭陵時聽到了? 再一聯想到那一紙莫名其妙的調令,秦慕白心中斷定:很有可能! “亮兒……你這,會彈琵琶么?”秦叔寶有些忐忑的問道。雖然皇帝禮賢下士寬大仁懷,但欺君之罪也不是那么好扛的。 “父親放心?!鼻啬桨椎故翘谷?,起身微然一笑拱手道,“既然陛下有旨,那小人只好獻丑了?!?/br> 一旁的李恪狐疑的眨巴著眼睛看著秦慕白,心忖道:不會吧,父皇開始說的拜師學藝,難道是琵琶?不可能??!我和秦慕白認識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他擺弄過任何樂器。不僅如此,他在音樂方面簡直就是個白癡門外漢哪!相反,久聞我父皇自幼學彈琵琶技藝爐火純青,他在音樂方面的造詣就是一些宮廷樂師也未必能勝他多少……今天的事情,還真是詭異??! 琵琶取來了。 李世民興致勃勃,秦叔寶忐忑猶疑,李恪好奇驚訝——在三人不同神色的注視之下,秦慕白淡定的微然一笑道:“不知陛下,想聽什么曲子?” “當然是你最拿手的好曲?!崩钍烂褚膊恢滥翘煸谡蚜昀锫牭降那咏惺裁疵?。 “遵旨?!鼻啬桨卓吹交实鄣难凵裥闹懈恿巳唬嚎磥砘实鄣拇_是去過昭陵,親耳聽過了! 懷抱琵琶捻指上弦,秦慕白沉斂神色右手手指迅疾在琵琶弦上一撥,“咚咚咚”幾聲妙音讓在場三人都禁不住心中微然一顫。 這幾個音符,就如同有穿透靈魂的魔力一般,將他們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再加上秦慕白彈奏琵琶獨特的技巧與手勢,更讓秦叔寶和李恪驚訝萬分。 “世上還有人用手來直接彈琵琶的?真是聞所未聞!” 李世民手握酒杯表情沉寂靜,龍睛鳳目微閉薰然,儼然已在全神貫注的欣賞曲樂。 一曲《霸王卸甲》奔泄而出。秦慕白豎抱琵琶左手持頸,撫按律度,右手的五指靈活地在四根弦上疾掃如飛?!栋酝跣都住沸善鸱?、節奏奔放豪邁。樂曲到高潮時,他的左手還加進了推、帶、打、攏、捻等技巧,曲音剛勁淳厚虎虎生威,仿佛是一支樂隊在合奏。 李世民渾然忘形,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酒杯,不知不覺的學著秦慕白的手勢在捻頸撥弦,身軀有節奏的左右輕微搖晃,如癡如醉。 一向巋如古森臨泰山之崩而不變色的秦叔寶,赫然已經呆愣當場,微張著嘴巴睜大了眼睛,眼神千變萬幻,仿佛已經回到了當年金戈鐵馬馳騁疆場的激情歲月,千軍萬馬敵酋當前,他匹馬當前沖殺于刀槍箭雨之中,眾皆辟易唯我獨尊! 李恪端著一杯酒送到嘴邊,卻忘了去飲,動作凝滯不動。 曲樂到了未端,便是《霸王卸甲》的高潮。漢兵圍困虞姬絕艷一舞,然后自刎辭別項羽…… 慷慨、激昂、凄艷、悲壯!——紅顏薄命,英雄遲暮! 李世民的動作停滯了下來,不自覺的想起仙逝不久的長孫皇后;秦叔寶也有些木然的愣住,回憶起自己前半生何等英雄豪邁,如今卻抱病臥榻如同廢人……千般感慨,萬般唏噓。 兩個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眼眶居然有些濕了。 李恪驚駭萬分,不敢將眼神投到上席正座,只好低下了頭裝作不知。 “咣——咚咚咚!” 四弦裂響,曲罷終了。 滿室寂靜。 咣當一聲,李恪手中的酒杯掉到了桌幾上,酒水淋漓四溢,滿室酒香。 “兒臣失禮,萬望父皇恕罪!”李恪驚慌的離席拜倒。 正座的李世民恍然回神,借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揮袖抹了一下眼瞼,擺擺手道:“恕你無罪,起來罷?!?/br> 秦慕白撫琴微笑,暗忖這李恪倒是個心思細密又不失機巧的聰明人,用自己這個看似魯莽的舉動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借以掩飾皇帝的失態。 秦叔寶舉著一個酒杯凝神看著讓他感覺有點陌生了的兒子,半晌沒有說話,仿佛還沒有回過神來。 “怎么樣,叔寶?”李世民轉換心情和表情的速度快極,轉臉呵呵笑道。